二月末,長安。


    冰雪消融,天氣逐漸回暖,尚未遠去的年關還殘存著些許團聚的味道。


    一紙征召貼上皇城,與家人短暫團聚的兵卒應征入伍,將要踏上西征的道路。


    皇城的巷道中,家中長輩端起酒碗高高舉起,弓背的蒼老身影賣力的挺直,中氣十足的大聲呼喝。


    “身為大唐勇敢兒郎,孫兒,你要在戰場上奮勇殺敵,揚我大唐兵威,莫給咱們關中之地蒙羞!”


    “滿飲此碗,上路了!”


    身板健壯的青年看的真切,麵前的爺爺眼中有淚,手臂哆嗦,拿捏著碗沿噗噗的灑這酒釀。


    繃過嘴角,隱忍著酸澀眼眶,鄭重的端起酒碗,眼也不眨的一口灌下。


    嘭。


    陶碗重重甩向地麵四分五裂,青年蠻力的雙膝跪地,砰砰的朝著送行的長輩磕著響頭。


    “你們放心,我生來大唐人,死亦大唐鬼!”


    “阿爹,阿娘,爺爺,妹妹,我走了!等我衣錦還鄉的好消息!”


    短短兩句話語,青年猛然轉身,飛也似的爬去巷口等待的戰馬,揚鞭打馬絕不回頭。


    “哥哥,嗚嗚嗚……”


    稚嫩的身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撒開腳丫就要追去,卻被年邁的老者一把按住,緊緊捏著纖細的胳膊,任憑幼小的人影將自己拽的顫巍巍搖晃。


    老淚一瞬間從眼眶飆飛,順著臉頰上縱橫的皺紋流了下來。


    “兒啊,我的兒啊!”


    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喊,向著青年的背影猛然撲去,像是在一瞬間要丟魂一般。


    布滿老繭的大手攬過奔去的身影,噙著淚安慰哭成淚人的妻子。


    “我兒這是去建功立業,哭什麽哭!”


    紅著眼眶的男人,望一眼消失在巷口的身影,蠕動著哆嗦的嘴唇,更咽的謾罵一句。


    “不會說話的東西,什麽生什麽死的。”


    “近弱冠年華的人了,還不會說些話語。”


    摟著懷中癱軟的身軀,男人揮動手臂。


    “都去裏屋,又不是朝堂來敲大鼓綁紅花,有什麽好看的。”


    說罷,癟起嘴唇,打轉的眼淚不爭氣的流淌下來。


    遠遠的望著眼前的一幕,李閑眼睛有些酸澀,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


    “咋了?看不慣這生死離別?”


    環手胸前的人影緩緩靠上馬車,悠閑的瞥上一眼撩起簾子怔住的人影,問出聲來。


    悄無聲息的放下簾子,李閑揉揉發紅的眼眶。


    “春寒料峭,風中帶沙,迷了眼。”


    這樣的借口程處默輕易看穿,嘿嘿一笑,傾過身子,搭上李閑肩膀。


    “這樣的場景,今日會在整個皇城各個角落上演,照你這多愁善感的心,不知道還要哭上多少場。”


    “要是秦懷道那小子來,指不定你兩能抱著哭一日。”


    說實在,李閑還是第一次身臨其境這樣的場景,畢竟在後世的和平年代,有誰需要麵臨這樣的生死離別?


    刀劍無情,這個冷兵器時代注定會有人死在廖無人煙的異域他鄉,指不定皇城一別,便是天人永隔。


    看見神情有些落寞的人影,程處默長歎一聲,重新靠回馬車。


    “今日咱們這一輩青年倘若畏縮不前,明日便會是自己的子嗣硬著頭皮頂上。”


    “這世間就是這般,有些債,你不去還,終歸會落在下一輩頭上。”


    程處默忽然說出這樣的話語,李閑多少有些意外,喃喃道。


    “這世間哪裏有什麽歲月靜好,隻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古往今來亙古不變。”


    “我隻是沒料到你小子會有這樣的覺悟。”


    程處默嘿嘿一笑,擺擺手。


    “這乃是我阿爹當年遇上一位智者,說出來這番話語,所以他便做了瓦崗寨的混世魔王。”


    “往後兵敗,眾人都說降卒是要被殺頭,他一個人不信邪也懼怕他的後輩被人戳了脊梁骨,開了先例,投奔陛下。”


    “要不是這句話語,隻怕我程處默如今還生死未卜。當年入伍之時,阿爹就說了這麽一句,在前廳扔下包袱邊一言不發,因而這句話我便記了下來。”


    兩人聊到了往事,李閑似乎也看的開了一些,窗外的哭聲和摔碗的聲音,正如程處默所言絡繹不絕,李閑心中也沒先前那般堵塞,反而多了一抹肩挑重責的感覺。


    程處默揚起頭顱,看著對麵的人影,忽然記起什麽。


    “這明日便是大軍出征的時辰,你可準備好了?”


    渾不在意的攤攤手,李閑瞥一眼麵顯擔憂的人影。


    “好了,都好了。”


    “棉衫帶上了兩套,就算不換洗,至少也不會穿餿。”


    “酒釀重新灌進了酒囊,為了這玩意,可是親自去了趟記憶最好的衣匠家縫製。”


    “還有備下了一件軟甲,長樂公主送來一套明光鎧,內外兼顧,就是站著讓蠻夷捅,不鈍掉十幾把彎刀,隻怕難以傷我。”


    前麵這些東西還算是合李閑的心性,但後麵這些著實讓程處默驚了,眼睛瞪成銅鈴,說話都有些結巴。


    “明……明光鎧?”


    “就……就這般……送你了?”


    “你可知曉這玩意除了陛下身側的親信,就連那些曾經戰場上砍過敵將頭顱的大將軍都不曾擁有?”


    李閑也沒想到竟是有這麽大的來曆,攤攤手。


    “沒辦法,我也是被推上戰場的,陛下不給點好處,難不成讓我前去當肉盾?”


    “再說了,就算拿我這身板推個城門都有些困難,特殊保護,不應該麽?”


    程處默還是第一次見這麽厚顏無恥的人,隨意伸手就得到了諸多武將夢寐以求的東西,還裝粗一副無辜欠揍的模樣。


    “該!該啊!”


    “誰讓你是當今的駙馬,你要有事,咱們就算凱旋,隻怕也進不了皇城城門。”


    有時候看見程處默那張憤世嫉俗的臉龐,李閑就覺得好笑。


    微微的擺擺頭,沒有理會這些酸到掉牙的話語。


    “那你說的那個什麽驚喜,怎麽不見你帶上?那幾桶硝石呢?”


    對於李閑這些新奇的發明,程處默可是一個也不會落下,見李閑沒有提及,便有心詢問。


    李閑擺擺手,輕歎一聲。


    “也帶了。”


    “不過缺少一味主要器物,這個戰場上怕是看不到了。”


    “硫磺這玩意中原上沒有多少,到時候去了西邊,在那邊碰碰運氣。”


    起身倚坐到李閑身側,程處默好奇心徹底被勾起。


    “到底是什麽玩意,這般神秘?吃的還是用的?”


    “黑火藥,能毀天滅地的東西。”


    “呃……咱倆還不如談談仙丹的事,我覺得這個可能更切實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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