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刺破雲隙,投下第一縷金輝,攀上柵欄,緩緩鋪滿偌大校場。


    三百多號士卒一個個挺立筆直,排出整齊隊列,迎著晨風認真打著軍拳。


    震耳欲聾的‘嘿’‘哈’嘶吼聲中,赤裸在短衫外的胳臂,肌肉繃的鼓脹,布滿汗漬的肌膚在光芒中泛起古銅色的光澤。


    整齊劃一的動作幹練利索,打眼一看,與尋常士卒確有不同的精氣神。


    帥旗迎風滾動間,高高帥台上傳出一老一少對話聲音。


    “閑兒,依你來看,這些兵卒如何?”


    李靖的聲音中帶著一股欣慰,清明眼眸俯瞰台下士卒,多少帶著一抹自豪。


    眼睜睜的一天天看著這些青澀士卒,一日日在訓練中蛻變,隨時並未與大營士卒較量上一局,但李靖心頭對眼前這支隊伍有絕對的信心。


    目光從這些士卒麵龐上劃過,一道道傷痕一滴滴汗珠映入李閑眸底,可與後世中李閑所見的特種部族相差甚遠。微微搖頭,緩緩出聲。


    “不夠,遠遠不夠。”


    迎上李靖那雙頗顯疑惑的眼神,李閑再次目光移向台下的士卒,抬過手臂橫指過去。


    “這些都是些未直麵鮮血的雛兒,空有一身強橫皮囊,可終究在心理上欠些火候。”


    “這般說吧,這些士卒或許在比拚上不會敗,但與那些浪跡戰場上的老兵而言,差距還很大。”


    “他們會怕那些撕心裂肺的呼喊聲,會怕那些箭羽在耳邊震顫的聲音,他們更怕看到那些鮮血淋淋,開膛破肚的場麵……”


    晨光倒影下的影子緩緩垂下手臂,有話語在清風中緩緩飄散。


    “更何況如今的訓練完全稱不上殘酷,真正殘酷的訓練實則是軀體和心頭雙重的磨煉。”


    “即是陛下調遣我來,外界大營的風言風語,我無法阻擋,我隻能將這支部族盡我所能訓練的與眾不同。”


    鬢角間銀發掃過凝重麵頰,威嚴的老將濃眉間浮現一抹淡淡擔憂之色。


    虎目緩緩在這些陪伴近一月的士卒間徘徊,思緒隨之飄散開來。


    李閑練兵之法新奇獨特,先前之時自己也曾懷疑,可在近一月初見成效後,李靖便不再懷疑。


    身為主將全然能感受到這支新兵,不同與眾的凝聚力,這樣的一支放於沙場上所帶來的破壞力毋庸置疑。


    但念及李閑接下來的話語,李靖心頭隱隱發杵,沉默片刻,銀須抖動,說出心頭擔憂。


    “閑兒,你的新式練兵計策為父毫無異議。”


    “可上陣殺敵,終究再強的人也有精疲力竭之時。倘若再加上難度,這軍營之中,隻怕所剩不多。”


    李閑嘴角勾起笑意,緩緩開口。


    “阿爹,即是特種部族,又怎會和普通士卒一般?”


    “他們理應是亂軍從中取敵將首級的人,而不是憑借一身蠻力在亂軍從中廝殺血路的人。”


    “他們的存在,在於精,不在多。”


    緩緩踏下台階,李閑話語顯得胸有成竹。


    “倘若阿爹信我,今後的晚間便由我來給他們講上一些故事,如何生存,如何急救。”


    日複一日的晨訓,在噴香的午膳後竟是有了變動。


    驕陽高照,泥沼深坑之中諸多士卒盤腿而坐,三百多號士卒人手一顆黃豆,一根細小繡花針,要在今日日落之時,雕刻出鏤空的五個字樣。


    一些不會識文斷字的士卒也受到極大照顧,偌大白紙黑字張貼在了前排木板,懸了起來。


    沒有哨聲,沒有振奮人心的擂鼓聲響,更沒有校尉沙啞雄厚的吆喝,整個營地之中靜悄悄一片。


    有士卒微抬黝黑麵頰,瞥一眼坐在四周涼棚下的校尉和李靖父子,悄悄和身側人影嘀咕起來。


    “這是什麽情況?咱們好好的大老爺們,先前讓咱們識文斷字也就罷了,這怎麽還捏起繡花針了?這不是該那些娘們該幹的事情嗎?”


    身側士卒濃眉緊皺,眼睛盯在那細小笨拙遊走針尖,緊抿著嘴,悄聲回應。


    “誰知曉啊,據我猜測這李將軍決然是幹不出此事來,倒是那鬼靈精怪的李閑,說不定這損招,就是他所出。”


    話音剛落,傳出一聲細微吸氣聲。


    方才說話分心,不小心針尖刺破拇指指頭,肉眼可見的速度中,一顆殷紅的血球緩緩充盈壯大。


    “這他娘的真是損招啊,這樣下去,我看這幾個字刻不出,咱這手上就會戳的千瘡百孔。”


    “瞎嘮叨啥!戳就戳了唄!”


    有人從身側接過話語,仰頭看著紙張上幾個大字,眉毛簇成一團。


    “聽話照做的軍規你倆忘了啊?這要是被聽見去,你們至少少不了挨上幾個軍棍。”


    “這對於你們這些識文斷字的還好,你看看我,目不識丁都被逼成什麽樣了。”


    “先前認那些中草藥名,看的整日頭暈腦脹,此刻還有認識這幾個字!我他娘的要是被淘汰出局,依我看去私塾謀份差事都能成了!”


    話語落下,引得身側兩人嘿嘿憋笑。


    “我他娘的從軍多年,第一次知曉這成為大唐兵卒還需要這些事物!”


    泥沼之中竊竊私語還在繼續,李閑微眯眼簾,也不用細聽,依然知曉這些士卒們在說著什麽。


    緩緩起身站起,踩過泥塘便較為柔軟泥巴,含笑提醒出聲。


    “諸位,這訓練應該要比你們先前簡單不少,重申一遍,這豆子可是不能粘上泥汙的,否則我倒是有個鴨子步可讓諸位淺嚐一二。”


    “這雕工鍛煉不是讓你們日後有個好手藝,而是要讓你們集中注意力,忍受泥地難熬之時,還要將此事完成。”


    走動的腳步忽然停滯,李閑負手看著絲毫不把忠告放於心頭的眾人,淡淡道。


    “掉落,粘泥,雕刻不下,均為失敗。”


    “今日完成者,明日便休沐,完不成者明日還有一次機會……”


    話音未完,泥沼池中徹底炸開了鍋。


    “這還是第一次聽聞,居然雕不好還能被攆出軍營。”


    “可不是嘛,這不是變態嗎?什麽是鴨子步?聽著名字怎們感覺有些怪異?”


    “李閑相出的點子,你以為有多好?指不定又是什麽損招。”


    “什麽叫指不定?這小子自來到咱們軍營什麽時候出個好招?他娘的,咱們營地還真是奇葩輩出。”


    日落西山,一日輕鬆訓練告一段落。


    餘暉打在不少蹲走的士卒身上,嘻嘻哈哈的笑聲中,李閑勾起嘴角。


    明日瞧,看你們還能笑得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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