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王府。


    秋風蕩過湖池,幹枯的蓮花下僅有幾片晚出的碧青荷葉,已然在秋季堅守最後一抹時光。


    一位錦鯉淘氣的吐出氣泡,從荷葉邊冒出頭顱,似是瞧見了廊橋涼亭上的人影,驚慌的擺過魚尾,沉入湖底,在平靜湖麵當期層層暈開的漣漪。


    廊橋盡頭,侍衛踩過木板,抬起的目光落在手扶欄杆沉思的人影身上,輕歎一聲。


    先前之時,吳王喜好垂釣,在夏末秋初之際總是要釣上片刻。


    如今被這煤爐之事所困,嘴上說著無妨,實則看得出來,內心之中還是放心不下。


    走至身後,侍衛停駐腳步,拱手揖禮。


    “吳王殿下。”


    前方人影揚起手掌,打斷話語。


    “城中如何?”


    “自長孫府邸張貼榜文以來,城中質疑驟然激增,多是些不好的言論。”


    預料之中的消息並未讓李恪太過驚詫,重新握上欄杆的手緊了緊,並未回話。


    清風拂過,前額上一縷青絲掃過李恪憂愁麵頰,一聲無奈歎息飄散風中。


    沙沙沙。


    腳步輕響,有家仆前來,侍衛瞥過李恪一眼,轉身迎上前去,問清事宜重新回上廊橋。


    “長孫大人來了。”


    李恪微微眯眼,平靜眼眸中顯出一抹驚詫。


    當朝重臣訪府本就是皇宮禁忌,更何況還是粘連皇親國戚的長孫無忌。


    如此急匆匆而來,李恪多少已經知曉乃是因為何事而來。


    “去前廳。”


    “告知鄭國公,府後留有大門。”


    掩人耳目,該做的還是要做!


    穿過湖池,李恪徑直去往府邸前廳,朝著身披寬敞大氅遮掩的長孫無忌拱手道。


    “長孫大人,快請坐。”


    屏退眾家仆,長孫無忌清明眼眸之中飽含憂色,拱起手來,鄭重躬身。


    “吳王殿下,老夫向你賠罪來……”


    話音未落,已被李恪一把攙著,阻擋弓下的身姿,論其輩分,身為小輩怎敢受此大禮。


    “長孫大人這是作何?”


    “說道起來,你還是孤叔伯一輩,孤還要向你行禮才是。”


    身形被阻,長孫無忌輕歎一聲,輕拍扶在臂彎的手背。


    “唉~吳王殿下啊,長孫府邸也是迫於無奈,阻你財路,並非長孫家的意思。”


    “老夫也是……也是迫於無奈……”


    “你又何苦在這關頭上,再次包下兩座礦場?”


    攙著老人落座,李恪盈盈一笑,推上茶盞過去,落座長孫無忌對麵。


    “長孫大人。”


    “雖是你我有身份之別,可商道有商道的規矩。”


    “這些礦上也是為煤爐所準備下來的,長孫大人張貼布告也是應該,兩者並無絲毫不妥。”


    李恪索性將話語說的直白,一如先前做木炭買賣與長孫府邸那般。


    長孫無忌麵露憂色,望向對麵神色泰然人影一眼,多少有些欣慰讚許。


    李恪雖貴為皇室,卻絲毫沒有拿著皇室身份壓榨商場,憑借自身實力在皇城中打拚出一條自己的商路,足以讓眾多富家子弟汗顏。


    如今煤爐頹勢已定,卻絲毫不流露半分急躁之色。這樣的人,商道前景,不可限量。


    收回思緒,長孫無忌揮過手臂,捏上茶盞。


    “吳王殿下,這清茶買賣在皇城之中首屈一指,半年時辰足以挽回你在煤爐上的損失。”


    “又何必這般固執己見,要固守這煤爐買賣?”


    “眼下皇城中店鋪多有張貼告示,尚未開售,便已是這樣的局麵,等大售隻等冷場。至於什麽利國惠民完全成了一句口號,更成了全城笑柄。你這又是何苦?”


    似乎對這樣的忠告聞所未聞,李恪緩緩起身,踱步屋舍。


    “這樣的傳聞,孤也聽聞不少,更有侍衛稟報,在大些的茶鋪酒肆中,這煤爐更成了說書人口中津津樂道的評書。”


    “嗬,坊間文人學士也對此事耿耿於懷,尤其是聽聞不少村落子民拿著雞鴨前去置換之時,更是評論嘈雜一片。”


    踱步身影停下,轉頭望向長孫無忌。


    “常言道,好事不出門,壞事行千裏。”


    “先前的耕犁之事,製鹽奇舉,乃至馬蹄鐵這等光耀事物,已無人再提及。滿滿的惡言,將這個曾經耀眼之人拉下深潭。”


    “孤隻是好奇,這樣的局麵,李閑還能坐得住,絲毫不見慌亂辟謠之舉。”


    此話一出,長孫無忌有些急躁,撐著扶手站起,蒼老的臉上皺紋更深。


    “嗨呀!吳王殿下,這都什麽時候了!”


    “李閑他現在可是百口莫辯啊!莫說是這皇城,就連那些異域商人也頗有微詞。”


    “錢帛對於吳王殿下乃是小事,可這吳王殿下的名聲可是經不起這等事跡玷汙啊!”


    說道此處,長孫無忌鄭重拱手,麵上一片不忍之色。


    “殿下,三思啊!”


    扶起老人有些顫栗的臂膀,李恪嗬嗬一笑。


    重新拉至老人坐上座椅,負手走在屋舍內。


    “長孫大人無需驚慌,孤也並非心熱之輩。”


    “你所言這些,孤有何曾不能想到?工坊不散,定時李閑有些後手。”


    “孤自弱冠之歲以來,初習商賈之道,闖蕩近三載有這樣的家產已頗有成就。”


    “坦途順當未免太過無趣,倘若此番血本無歸,倒是讓孤在商場上更有闖勁。區區萬金,又何嚐不能東山再起?”


    聽罷此話,長孫無忌直起的身子頹然靠上椅背,麵上一片死寂。


    此番前來本是規勸吳王放棄,向來吳王殿下也是鐵下心腸要投資在這李閑身上了。


    沉吟良久,長孫無忌撐著扶手緩緩站起,頗顯無力的拱拱手臂。


    “即是吳王殿下心中已有定奪,乃是老夫多慮了。”


    “此番朝堂之上,軍營之中衛國公也屢屢犯錯,引起大營軍士不滿,全朝文武都有勸諫陛下將李閑此人從西征軍營中剔除。”


    “眾矢之的,還望吳王殿下多多思慮!”


    望著佇立在窗前的背影良久,老眼之中有不解神色閃過,微微擺擺頭,長孫無忌重新套上寬大衣衫,遮掩麵容體型,再次拱手。


    “吳王殿下,這李閑,不值得你這般。”


    “老夫,告辭。”


    吱嘎門響,有步履走了出去,屋舍內的亮光再次消弭,留下少許昏黃。


    佇立窗前的身影緩緩轉身,眉峰高高皺起,俊朗麵頰擔憂之色濃重,喃喃道。


    “軍營?這小子還能和軍營扯上關係?”


    片刻後,握緊的手掌緩緩攤開,李恪輕喃自語。


    “李閑啊,但願你能渡過難關。”


    “如若不然,石炭這筆損失,可是要加在衛國公府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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