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推開黑暗輪廓,金輝自雲隙傾瀉。


    照進窗欞,沒有紅拂女在耳邊的嘮叨和李靖在院中厲聲嗬責,李閑反而睡不著。


    揉揉眼眶,從朦朧中醒來。取過一撮細鹽含在嘴中漱口,噗的噴灑在門前花圃。


    新栽的小樹蹭蹭躥出一截,長勢喜人,此刻李閑才恍然發覺已過一日時辰。


    放下陶杯,去往破舊木屋後院,夏季綠茵茵的菜畦大部已經枯敗,幾個雞蛋大小的番茄倔強的掛在枝頭,努力汲取最後一點陽光。


    沃土已被堆起厚厚的埋在枯枝敗葉下,想必是阿娘不舍得這些菜蔬凋謝。


    裹挾泥土芬芳的氣息入鼻,格外清新,轉而回頭去了前院,紅拂女掛著笑臉,欣喜的倚著門欄招呼李閑用膳。


    落座案桌,李閑掃過首位空蕩蕩的座位,目光移至紅拂女眼簾。


    眼眶紅紅,伴著濃濃眼圈,想必又是一夜沒睡傷心所製。


    心頭歎息之際,紅拂女淺笑出聲,帶著一抹尷尬。


    “朝中有要事相商,你爹他今日早先去了朝堂。”


    這樣的借口,李閑哪裏相信,麵上苦笑,微微搖頭。


    “阿娘,孩兒教授自有分寸,至於那些胡言亂語,孩兒也不能堵他人口舌。”


    “你和阿爹,就不要為此分憂。”


    唉~


    幽怨歎息吐露紅唇,紅拂女放下竹筷,眼中飽含慈愛。


    “閑兒,你年歲尚淺,朝堂紛爭自然不會知曉。”


    說到此處,紅拂女柳眉緊蹙,眉宇間擔憂之色更甚,美眸中又起水霧。


    “武將征戰在外,文臣把持朝堂輿論,不本的人。別人殺人見血,他們害人無形。”


    “此番你阿爹前去朝堂,在陛下麵前博個顏麵,隻望能不傷無辜,將你平安接回府邸,辭去先生一職。”


    “為娘也想過,你先前的日子逍遙,過得但也舒坦,有時候糊糊塗塗一輩子,也挺好。”


    話語頗顯心酸,這乃是第一次紅拂女打心底中承認李閑先前作為。


    一頓飯食吃的甚為沉悶,李閑還是頭一次,感覺這異域鹹魚,這麽難做!


    原本計劃的三日回府休憩也不得不推前,吃完飯食,打點了些東西。告訴紅拂女那些菜蔬不用去管,種植早已收集下來,來年時機得逞再種不遲。


    挨到黃昏時分,車馬再度啟程,向著晉王府邸而去。


    遠在晉王府邸的另一頭,原本整潔衣衫的劉老,潔白儒袍上沾染點點墨跡,端詳著手中寫滿字跡的紙張,老臉上綻出笑顏。


    大半月未來李府,這李治所學的不少。


    單單這張紙卷已然羅列不少碩果,未知數,方程,數獨……


    縱然探究大半生的劉老也驚詫不已,隻覺恍如自己乃是算術汪洋中的一粟,渺小縹緲。


    細細折疊好紙卷,如獲至寶一般揣進袖兜,不忘拿手捏捏,是否會掉落出來。


    劉老躬身一禮,展平皺紋的臉龐露出會心笑容。


    “和晉王殿下探討,隻覺算學一道高深莫測。”


    “晉王殿下有李先生教導,咱大唐算學定會拔高台階。”


    先前的尷尬早已蕩然無存,劉老叉手向前躬身一禮。


    “老朽這邊不在叨擾,先前唐突,還望晉王殿下包涵。”


    被書院德高望重前輩恭維,李治小臉泛紅,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都是些陳年舊事,劉老不必再提。”


    “學生也不過隻學些皮毛,聽聞先生講,這不是是些入門基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躬身一禮的身影猛然一震,身形抖動。


    原以為這些已是算學登頂,在怎麽著也能觸摸算學巔峰,豈不料自己這番竟是又會錯了意!


    這番說來,那李閑算學境界早已如華山之巔,要不可攀?


    莫名間額角沁汗,一股寒意湧上後背。


    劉老輕拭額頭,再次躬身,甕聲甕氣的聲音中帶著濃濃敬意。


    “待先生回府,老朽必定登門謝罪,再來求學。”


    “隻是,還望晉王殿下能多多為老朽說上幾句好話……”


    聞言,李治一愣,驀然想起程處默大吼的那一幕,不覺間啞笑。


    “唉~李先生不過是與你嬉笑而已,隻是怕你又來勞煩與他,弄什麽比試……”


    “好了好了,治兒定不負重托,將話語傳達。”


    劉老不敢多留,畢竟怕天黑誤事,將袖兜中國沉甸甸的學識落在路途。


    幾番客氣,方才上了馬車,一路奔回書院。


    竹屋上燈籠一字排開,王術明立在院落一塊石階上,激情四射的講述著什麽,見馬車回院,匆忙迎了上去。


    劉老滿臉喜慶,下來馬車,撥開人潮徑直向屋舍奔去,留下一地茫然學子。


    王術明環視周遭一眼,跟了進去,帶上門扉。


    “老師,李閑近來胡作非為,教授皇子不務正業,落下課業,書院眾人恥與此人為伍!”


    “學生與書院學子商議,聯名上書,力諫陛下撤去李閑皇子先生一職。”


    “老師意下如何?”


    挑過燈芯,劉老一雙眼眸盡數緊盯密密麻麻紙卷上,言語也隻聽進去一半,頭也不回。


    “李閑?撤職?”


    “唉~不行的不行的,李閑並非庸碌之輩。”


    “你們啊,就不要去了。”


    匆忙應付完,劉老再次聚焦紙卷細細抄錄,細品。


    背後王術明,看著沐浴在燭光中的人影,雙眉緊蹙,拱手道。


    “老師,學術便是學術,師德便是師德。”


    “無才無德教授他人便是誤人子弟,有才無德就算授業有成,交出的弟子也不過是耀武揚威的顯擺之徒。這樣的人,又會為大唐為百姓做些什麽?”


    “懇請老師能主持大局,率院中學子,同房遺愛協作,共討李閑素位屍餐,胡作非為。”


    火苗跳躍,隱沒在暗處的王術明回想起先前折辱,眼中精光熠熠。


    灼熱目光怔怔望著伏案身影,靜待恢複。


    “嗯,嗯,去吧,為師還有要是要做。”


    趴俯案桌的身影也不知聽未聽清話語,含糊回答。


    “待為師整理完這些,再與你商討,你先退下。”


    暗影遮蓋的臉龐上騰起一抹失落,王術明嘴角輕蠕,本欲說些什麽。


    可瞧見那尊認真題寫的身影時驀然打住,緩緩起身,緊攥拳頭,方才離去。


    屋外似有輕聲傳出,似夏夜蟲獸低鳴一般。


    “劉老已然同意,隻是年高體衰不便遠行。”


    “事關書院榮辱,眾學子責無旁貸,速速整理行囊,擇日與房公子匯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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