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郊外。


    成片禾苗鋪開,青呼呼一片,密密麻麻的穗頭已有彎頭跡象。


    桂樹長勢蔥鬱,枝葉伸出土坯圍牆,桂香彌漫,混合青草芳香,沁人心脾。


    石墩上坐著兩人,光著腳丫伸進清涼溪水,看著眼前絕美田園風光,心境也跟著舒暢起來。


    李閑半躺身後草地,嘴中銜著一顆狗尾巴草,看著瓦藍天空上如絮白雲,淺笑出聲。


    “晉王殿下,今日長街之上,靜坐車中便可,為何還要出來?”


    身側人影腳丫撲騰水花,顯得格外欣喜,聽聞問話停看了下來,沉吟片刻,回應道。


    “千牛衛宮中地位頗高,又是大哥身旁護衛,難免仗勢欺人。”


    “再說他那凶神惡煞模樣,不像好人,我怕他對你不利。”


    小小年紀,單純無邪,卻有著不同於其他皇子的堅韌和善良,讓李閑頗有感觸。


    嘴唇輕蠕,銜著的青草擺動,李閑雲淡風清的問道。


    “你可怕過?”


    身旁坐著的李治明顯一怔,似是並未想到李閑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嘩嘩的踢水聲也隨之消弭,扭過頭來。


    “聽二哥講,千牛衛腰間佩劍乃是大唐最鋒利的兵刃,千牛衛也是皇城中武力不俗的一批。”


    “先前跳下馬車之時,我也曾怕過。但看所有人跪拜在地,加上師傅在我身旁,也就並未多少害怕。”


    末了,李治頓了頓,回頭之際,加上一句。


    “怕又怎樣,你是晉王府中唯一的先生。”


    “倘若你不在,這偌大的晉王府便又要與碎碎念念的秦後母獨處。”


    八歲的孩子或許就是這麽單純,誰對他好,他心中自有判斷。


    李閑撐起手臂,坐了起來,原本臉上的那抹笑意消散,轉而掛起一抹嚴肅,凝望著身側人影。


    “晉王啊,你是皇子,你是未來的王。”


    “李震不過是千牛衛,是王手下的臣,你不該害怕。”


    年幼的孩童或許並未想到這些,臉上帶著些許困惑,望向李閑。


    “可他們都是從手沾鮮血的士卒中選拔出來的,天生帶著一股血腥殺氣。”


    “難道麵對他們,我也不該害怕?”


    視線從稚嫩麵頰略過,李閑望向清風吹拂綠毯起伏的禾苗,淡淡說道。


    “對,你不該害怕。”


    “狼要吃肉,王要掌權,亙古不變。今後大義天道占據你這一邊,你就不該害怕。”


    “或許你現在不明白,但你要記住,生而為王,便是群臣俯首,頂天立地的人物。”


    稚嫩人影擰眉思索片刻,搖了搖頭,隨之又點了點頭。


    李閑不指望李治能瞬間明悟,隻希望在有自己陪伴的這段歲月中,這個未來的君王能改掉膽小的陋習。


    哪怕隻是一丁點,也不至於在後世裏,大唐江山會被武氏拿去。


    日落西斜,拉長人影。


    老農牽著黃牛走上田間小徑,牛脖下風鈴輕蕩,悠閑啃草,勾勒一副絕美田園畫卷。


    “畫下來。”


    李閑的聲音在靜謐午後格外清晰,身側人影麻溜拿過紙筆,按上石台,細細描繪。


    ……


    “什麽?長樂公主竟然去了晉王府,還與李閑一同用膳?”


    房玄齡倚坐涼亭木欄,聽聞夫人述說,頗為驚奇。


    雖是早已猜測到陛下八成會將長樂公主許配李閑,以填補李府賜婚空缺,但萬萬想不到兩位年輕一輩,竟是這般迅速就見了麵!


    倘若這婚事順理成章,無疑於房府再次被李府輕鬆碾壓一頭。


    看著神色頗顯黯然人影,房玄齡妻子盧氏眼眸一瞥,沉下臉來。


    “瞧你那蔫樣,兩小輩區區會麵便引得你心神不安,垂頭喪氣?”


    “你也不想想,李閑何等身份?他能有這能耐?”


    “長樂公主不過是念在李閑皇子先生身份,方才同桌同膳,算是恩賜。”


    身為朝堂肱骨的房玄齡,權柄甚大,可在家中卻格外懼怕這個心性潑辣的盧氏,以至於此番盧氏數落兩句,房玄齡卻絲毫並未還嘴的意思。


    緩緩搖搖頭,房玄齡臉龐上閃過一抹凝重神色。


    “夫人有所不知,如今聖上可對李閑恩寵有加。”


    “就說折辱書院王術明一事,陛下不聞不問。朝中大臣兩次進諫,意圖撤掉李閑皇子先生一職,都被陛下揮手駁斥。”


    “說道起來,這個李閑定是有些手段,方才贏得陛下如此器重。”


    似乎陛下對李閑態度乃是朝堂一個謎題,沒有人知曉為何,更沒有絲毫蛛絲馬跡。


    玉指撚過銀盤,取出一顆葡萄塞入嘴中,轉而盧氏瞪過房玄齡一眼。


    “手段?”


    “他一個不及弱冠少年有何手段?文不成武不就!要有手段何必淪為膳夫,親自下廚做些飯食討好晉王?”


    “秦後母那裏我早已打問過了,李閑除了講些鬼怪傳說,便說自己周遊仙境,偶遇仙人,荒誕至極!”


    “我看這小子也就一副伶牙俐齒,蒙上欺下罷了。”


    說著無心,聽著有意。


    房玄齡雖未和李閑過多深交,卻也有過幾麵之緣。


    印象之中,李閑便是不喜言辭的主,何時變成油腔滑調,侃侃而談?


    難不成這李閑人前一套,背後一套?


    房玄齡此刻注意力顯然不在盧氏所說的內容上,全然關注起這個小子不為人知時出人意料的舉措。


    直覺告訴他,這個李閑隱隱有些不對!或許還真有內斂於心的可能!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這等粗淺道理,淫浸朝堂多年的房玄齡如何不會知曉?


    放眼如今的國公府邸,出色人傑不過英國公李績長子李震,盧國公程咬金長子程處默,和護國公秦瓊之子秦懷道。


    身手不凡的程處默已被英國公李績有意無意排擠,擔任閑職。而秦懷道更是秉行秦叔寶低調一套,空有一身武藝,卻並未走向仕途的趨勢。


    李績素來與房府交好,無需擔憂,倒是唯獨這李府多出個變數。


    盧氏碎碎念念縈繞耳側,房玄齡卻無心傾聽,新中國全然想著李閑厚積薄發的可能。


    冥冥之中,心頭升起一抹莫名不安。


    李閑這個人,身無長技卻在近期之間名聲大噪。


    倘若不趕在陛下賜婚之前,打壓下去,隻怕今後房府再無翻身契機!


    心念即此,額上皺紋更為深沉,房玄齡暗攥拳頭,心頭波瀾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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