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這天,天氣陰,清晨飄了點小雨,氣溫不高,對六月初酷熱的容州來說如同神對莘莘學子的恩賜。


    紀馳進不了考場,早晨開考後,他獨自在空蕩蕩的校園裏四處晃悠,被保安叔叔抓住趕回了宿舍,此刻正躺在梁錚的床上為俞橙轉發錦鯉微博。


    高三的最後一學期,俞橙的成績穩定在年級前十,上個頂尖985高校不成問題。


    盡管如此,紀馳依然緊張得厲害。他希望俞橙離他近點,在同一個大學最好。


    第二門科目考試結束時,紀馳已等候在教學樓下邊多時。


    考生們蜂擁而出,從此處到校門口短短一段距離,是紀馳能和俞橙說上話的唯一一段路。


    “怎麽樣?”


    俞橙麵帶微笑:“挺不錯的。”


    紀馳跟著笑起來:“強啊小橙子。你餓不餓?”


    俞橙眨眨眼:“還好。”


    說罷,女孩手心裏忽然多出了個削好皮的大橙子,圓滾滾的,她一隻手都抓不住。


    眼看再往前走就要被校外等待的家長們瞧見了,紀馳放慢腳步,抬手捏了捏俞橙臉頰:


    “小橙子吃大橙子,一口吃成個胖子。”


    俞橙雙頰染紅,飛快拍掉了紀馳的手:


    “我走啦,爸媽都在外麵等我呢。”


    告別後,俞橙小碎步往前跑了起來。


    胸口處的心髒撲通撲通亂跳,俞橙跑得更快了些,臉上的笑意也更濃。


    明天過後,她便不再是高中生,也就不存在早戀一說了吧?


    “橙橙,這兒,跑什麽!”張雨薇朝她招手,“瞧你臉紅的,喘上了吧?”


    俞橙撫撫胸口:“爸爸呢?”


    “你爸去開車了。”母親將她肩上的背包取下,“看你笑得這麽開心,我總算能鬆口氣了。”


    母女倆身旁駛來一輛轎車,俞爸爸在車裏接話道:


    “明天過完才能放鬆,趕緊上車吧。”


    張雨薇斜他一眼,似是怪丈夫對女兒太過嚴厲。


    她原是坐在副駕駛座,這會兒回程便跟著俞橙坐到後排,一邊抓著女兒的手,一邊問她考試的具體情況。


    行車至城區,轎車右拐進一條偏窄的公路,張雨薇正拿著手機瀏覽網絡上剛出的數學全國卷1難度分析。


    “橙橙,這上麵說今年填空題最後一題很難呢,你覺得怎樣?”


    俞橙很淡定:“是挺難的,這個空我不太確定......”


    “什麽?”駕駛座上的父親回過頭來,表情嚴肅,“那你做出來沒有?”


    “做是做出來了......對不對就不知道了。”


    “你記得答案吧?”


    “老公,孩子明天還有考試,考完了再對答案,不然有可能影響她的發揮。”


    俞爸爸回頭瞧了眼前方道路,再次轉過頭來:


    “隻有這一個空不確定,沒別的地方了吧?”


    俞橙想了想:“嗯。”


    這時,張雨薇突然尖聲大喊:“老公!車!”


    公路左方的交匯車道裏駛來一輛貨車,車速雖不快,可轉彎時占用了半個對向車道。俞文在靠左車道行駛,回頭後根本躲閃不及,便急打方向盤向右避讓,轎車失控般撞上了右側路緣,車頭砸向一棵粗壯的行道樹。


    頃刻間,巨大的碰撞聲在俞橙耳中消失,世界陷入黑暗。


    *****


    幾天後的夜晚,醫院。


    掌心一陣酥酥麻麻的癢,俞橙睜開眼睛,露齒笑。


    “笨蛋橙子。”病房沒開燈,一個英俊挺拔的少年坐在她床邊,拿一顆橙子滾她手心,“我來了好久呢,你才醒。”


    俞橙轉頭看了看旁邊病床上的母親,低聲道:


    “小聲點,別被我媽聽見了。”


    紀馳不禁再次想起那天傍晚知道俞橙出車禍時的場景。他正和其他幾名保送北大的學生一起吃飯,看到班群裏的消息,便瘋了似的往外衝,嚇壞了許多店裏的客人。


    那種心被扔到油鍋裏烹的感覺,他這輩子也不想體會第二次。


    幸好紀馳趕到醫院之前就看到消息,說俞橙和媽媽坐在後座,傷得不重,否則他可能要當著班主任和俞橙媽媽的麵洋相盡出了。


    不幸的是,坐在駕駛座的俞橙父親頭部受到重創,肋骨也斷了幾根,內髒受損,昨天才剛轉醒。且這場事故的主要責任人是俞父,俞家幾乎得不到任何賠償。


    “要是爸爸對我沒那麽嚴厲,或者他認真開車,不要回頭,我現在可能......”


    俞橙深吸一口氣,眼眶微濕,自己往自己嘴裏塞了一塊橙瓣。


    紀馳摸摸她的頭發:“可能已經是我媳婦了。”


    俞橙瞪他一眼,不過片刻,眼神便放軟:


    “都半夜了,你快點回家休息吧。”


    紀馳搖頭:“我明天不是要去北京一趟嗎?後麵幾天不能來,怕你太想我。”


    俞橙:“我會克製住自己的。”


    她老實巴交的樣子可把紀馳逗樂了:


    “不用克製,克製啥,越想我越好。”


    紀馳走後,俞橙獨自半躺在病床上。她動了動打著石膏的右腿,發現今天沒有昨天那麽疼了。


    時近淩晨一點,病房裏靜悄悄的,唯有輸液吊瓶一滴一滴的水聲,如計時器一般,送走一瞬又一瞬靜謐的時間。


    俞橙任憑自己發著呆,頭腦放空。


    前些天哭夠了,今天已流不出太多眼淚。她之前的人生風平浪靜,一切都按部就班,從沒遇到過這樣大的變故,更別提這變故恰好發生在高考之時。


    她以前認為自己是很堅強的,可那不過因為她沒經曆過風浪。


    她也是個女孩子,她才不想堅強。


    她想拉著紀馳的手說:不許走。


    唉,她要真是這樣的女生,那該有多好呀。


    *****


    春末,臨近6點,太陽還掛在西邊天空,不著急落下。


    球場上的少年揮汗如雨,手中的籃球最後一次入框,來不及和地麵親密接觸,就被少年收回掌中。


    一球服男生勾住紀馳肩膀,“今天到此為止唄,我快餓扁了。”


    “就你這熊樣,明天別被電子係的打得落花流水。”


    男生嘻嘻笑:“這不有您麽?”


    “哎哎,別著急著走。”籃筐下,一位長腿美女攔住他們,“把剩下的礦泉水扛回宿舍。”


    “經理,我們吃完飯再來扛成不成?”


    女生搖頭:“現在就搬,不然誰給你們看著?”


    搬完礦泉水,計算機係籃球隊的男生們在食堂二樓匯合。於浩用力揉捏酸痛的小腿和肩骨,邊搖頭邊嘟囔:


    “你說這卞藝嘉,長得挺好看,怎麽脾氣這麽潑辣?”


    紀馳隨口哼了聲,專注扒菜。


    另一男生:“難怪沒有男朋友呢。”


    於浩白他一眼:“她要是看得上你,你家能放十天十夜的鞭炮。”


    “那你說她怎麽沒男朋友?”


    於浩瞪他,然後斜一眼身旁的紀馳,眉毛一高一低地挑,不說話。


    前兩周的某個夜晚,月黑風高的,於浩上完選修課,回宿舍路上被卞女神攔下,他還來不及心花怒放,卞嘉藝就開門見山:


    “紀馳有沒有女朋友?”


    於浩是紀馳的舍友,同宿舍大半年來,這種事兒沒遇上十次也有七八次了,而卞嘉藝是這些姑娘裏最豪爽,也是漂亮的一個。


    於浩輕車熟路:“沒有。”


    卞嘉藝麵上的喜悅顯而易見。


    她是東北人,不喜歡藏著掖著,可她之所以暗戀紀馳大半年不敢說破,就是因為撞見幾次別的姑娘向紀馳表白,紀馳拒絕得那叫一個幹脆利落,有次還直接把一個萌妹子弄哭,真是不講一點情麵。


    “你確定?”


    於浩思索片刻:“我天天和他待在一塊,從來沒看見他玩兒微信超過五分鍾,電話全是打給導師教授的,除此之外的時間都貢獻給了算法和模型,肯定沒女朋友。”


    不等卞嘉藝高興幾秒鍾,於浩及時補刀:


    “可是他有喜歡的人。”


    女孩臉色一僵,難以置信道:“有喜歡的人,又不是女朋友?”


    “對啊。”


    “既然不怎麽聊天,也沒有電話聯係,估計......估計紀馳沒有很喜歡她吧?”


    “這我可比你了解。”於浩揚揚眉,“那小姑娘在封閉式教育機構裏複讀,平常不允許使用手機。紀馳時不時就翹課溜回老家,複讀學校兩米多高的牆,他徒手就翻進去,做賊似的在樓裏遊蕩來遊蕩去,隻為了遠遠地瞅上姑娘兩眼。”


    卞嘉藝默了,良久不說話。


    於浩聳肩:“你說喜歡不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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