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晨,紅彤彤的太陽高懸在長安的天空,散發出強烈的光芒,熱氣一波波撲向大地的各個角落。


    進入三伏的二伏,晝夜溫差不大,幹旱了一個多月號稱炎都的長安悶熱的像個大蒸籠,人們就是裏麵的麵點,被蒸的渾身熱氣騰騰。


    早朝前文武官員聚在殿前議論昨日朝中的大事,今年一、二甲新科進士去向已經塵埃落定。


    賀知彬、唐雨狀元郎竟是雙雙去了北寒之地偏僻的窮縣當縣令。


    三位榜眼當中,何陽正去幽州一個版圖上很不起眼的縣當縣令,謝平安在太學府跟著十四位譯官學著說寫外國文字,聽說每日隻睡兩個時辰,還有一位榜眼來自南方,今年四十二歲,被留在了長安太學任博士教學子讀者,這是前五名當中安置最好的了。


    五位探花三位年齡不超過二十歲的全部去了北寒之地,另位兩位年長些的則去青州飛王的封地當縣令。


    眾所周知北寒之地打了幾百年的仗,眼前停戰兩年,可是郊外李和泉的軍隊除去正月放了五日假,平素日日操練,跟突厥的仗肯定還是要打得,而且再打便是要血流成河的大戰。


    眾少年金榜題名中了一甲是極美的事,可如今任職都極差,眾位官員均心生感慨,無比的同情。


    十幾位官員圍著賀棟、呂方正關切的問道:“賀大人,令孫狀元郎何時去往北寒之地?”


    “北寒之地過了八月天氣就冷了,九月便開始落雪,大雪一直下到明年三月,才迎來春天。賀大人,令孫此番是去吃大苦,請讓他多帶些冬衣。”


    賀棟笑道:“多謝諸位關心,知彬一個月後啟程,我家夫人、兒媳婦正在給他準備厚實的冬服。”


    “呂大人,您的長子去北寒之地任縣令,您的二子在何處任職?”


    呂方正淡然道:“照趙今年十歲,還是個稚兒,年紀太輕,陛下派他去太學當助教,叫他多讀書磨磨性子。”


    強烈的太陽光普照大地,天氣炎熱幹燥。


    南郊護國寺前麵的皂河。河岸兩旁蟬鳴聲聲,來自附近村子的近百名孩童光著屁股跳到河水裏嬉水消暑。


    謝平康、謝平泰、何陽浩、李秦、李青、李城一頭紮進清澈清涼的皂河水裏,很快雙手各抓著一尾魚遊出水麵,往岸邊拋去。


    何屠夫、李萬清笑眯眯提著竹簍在岸上揀魚。


    何屠夫掂著漸沉的竹簍,道:“李叔,兩大學士回家族探望,停了幾日課,這群細伢子玩瘋了。今個兩大學士回來,後個授課,細伢子明個就別出來玩,好好收收心。”


    李萬清白發已長出半寸,天氣炎熱便不帶帽子,笑道:“你跟我說沒有用,娃娃們不聽我的,你得跟小玲瓏說去。”


    半個時辰後,兩大人帶著六個孩子、兩個裝滿河魚重達百斤的竹簍返回福樂莊。


    “娃娃們有心了,特意下河給兩大學士抓魚吃。”


    “河魚沒有靈魚鮮香,不過也是細伢子的心意。”


    兩大人進了大門,涼風迎麵吹來,莊子裏靈樹成蔭,又有會冰、風法術的靈獸不時的製造冰和風,氣溫比外麵低,很是涼爽,親朋好友都到這裏來避暑。


    何屠夫聽著柄叔細細稟報,得知白家、呂家、賀家、馬家、東羅馬帝國使者剛才先後進了莊,要在這裏住到過了三伏,還要跟著一同去華山,笑容滿麵道:“這下熱鬧了,甚好!我去找兩位使者比劍。”


    眾小聽到來了這麽多客人,歡喜的一陣風般跑進去。


    李萬清一把搶過何屠夫手裏的竹簍。他提著兩個半人高的竹簍輕鬆自如,故意跺地有聲,跟在眾小後頭,大聲叫道:“哈哈,看誰跑得快,我來追你們!”


    眾小瘋笑著跑進了第二號院,回頭去瞧,哪裏還有李萬清的人影。


    何屠夫跑過來,笑道:“大師把你們摸的河魚送去了大廚房。”


    從大廳裏頭傳來謝玲瓏的銀鈴般的聲音,道:“下了河摸魚回來,先去喝水,再去沐浴,把身上的魚腥洗淨才能見我。今個你們的恩師就回來了,明個你們不許再出去玩,在莊裏溫習功課。”


    眾小吐吐舌頭,聽話的道:“是,姐姐。”“小嬸娘,好的。”


    何屠夫聞聞雙手都是腥味,笑著回自個院子沐浴去了。一會兒李萬清放魚回來,跟眾小一起在水房裏衝涼,竟是又瘋玩了一通水仗。


    幾家每次來福樂莊做客,都是幾位長輩領著眾少年去李靜院,眾位少女到謝玲瓏的院裏,吃飯全部去第一號院,到了夜裏回各自院裏歇息。


    東羅馬帝國的五人則是去第一號院、明王院裏,找何屠夫、明王、眾少年比武,或是談論種植玉米、西紅柿等農作物的方法。他們曾在福莊樂住過幾晚,在這裏有單獨的院子。


    大廳裏頭謝玲瓏、白嵐、白如意、呂青青、馬紫芳、李湘、李煙、李彎彎坐著吃冰鎮靈西瓜。


    八女分吃了一個重達三十斤靈西瓜,每人吃個半飽,渾身涼爽舒適。


    謝玲瓏瞧著白如意沉默不語小臉眉頭輕蹙,再看白嵐也是無精打采,問道:“意妹子今個怎麽了,又愁什麽事?”


    李湘小手托起下巴,道:“如意姨,你平時一來就要打牌,還要俺幫你摸牌,今個你不打牌了嗎?”


    白如意望到李湘,便想起了族長曾爺爺硬要將她嫁給飛王,委屈的落了兩行清淚。


    白嵐環視眾女無不目光關切,長歎一聲,道:“咱們都是知己好友,我說了也不怕你們笑話。”


    “前幾日,我大哥為拒絕族長為如意安排的親事,已經脫離了家族,自立門戶。我二哥效仿大哥,也自請從家譜裏除名。”


    “族長與叔叔大怒,收回大哥的宅子、家族派去的奴仆。”


    “這幾日我大哥、大嫂忙著騰屋子、找新家下人,如俊忙著去燕州任職的事,如意就搬來跟我住在姐姐、姐夫的莊子。”


    謝玲瓏長長籲口氣,當年爹爹是被潭州謝家趕出家族並非自請脫離,在封建的平唐國,白霄、白鑫如此那得需要多大的勇氣和魄力,道:“難怪賀姨今個沒過來。新宅買好了嗎?”


    白嵐點點頭,道:“大哥大嫂相中了離此處二十裏南近郊的一座莊子,有兩個五進的院子,三個三進的院子,四個兩進的院子,還有一個花園、一口荷塘、一片竹林。那莊子離著郝夫人的家不遠,至少值兩萬兩銀錢,姐夫從中幫忙,隻用了一半的銀錢買下來。”


    謝玲瓏蹙眉道:“這些天從未聽幹娘提過此事。”


    白如意哽咽道:“小玲瓏,大姑姑說,你已經幫了我們太多的忙,不想讓你聽到替我家擔心。”


    謝玲瓏想想便道:“陛下這回給江易封的是文散官,沒有實職,不耽誤他做生意。”


    “他前不久從隴南一帶進了幾百個年青的奴仆,說是旱災逃荒出來的難民,實在活不了賣身為奴,不得不從窮山裏出來,個個品性老實,很能吃苦,每人隻需四兩銀錢,我買了四十人放到莊子幹重活。”


    “你家的下人若沒有買好,我去跟江易說一聲,給你家送幾個好的去。”


    白如意點點頭,從荷包裏取出唯一的銀票,走過去雙手遞上,小聲道:“家裏如今隻有六個下人,都是我娘嫁來從娘家帶過來的。新莊子不小,至少還需要下人二十人。我隻有五十兩銀票,還差三十兩,回頭還給你。”


    謝玲瓏揮手道:“還說什麽銀錢,你家搬新居,這些算是我家送的溫居的禮物。”


    白如意收回了銀票,抱著謝玲瓏道:“謝謝你。”


    謝玲瓏輕拍著白如意的背,覺得這幾天她輕減了不少,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閨房裏的家具,我都包了,回頭給你送過去。”


    白如意感激道:“小玲瓏,你對我真好。”


    謝玲瓏道:“相處了幾年的姐妹,說這些客氣話做甚?”


    白如意聽了很感動,道:“我就知道你不會嫌棄我。我在長安城裏交了幾個官家的小娘,她們聽說我爹離了家族,竟然派奴婢將我原來送給她們的禮物都退回來。”


    呂青青覺得有必要提醒好友,輕聲道:“我爹爹從早朝回來,講兩位白家官員高聲宣揚,他們說白霄叔叔拒絕將如意嫁給飛王,就是蔑視皇室目無陛下,當停了官職貶為庶人。”


    白嵐聽了臉色蒼白,失聲道:“他們這是落井下石,要置我大哥於死地!”


    馬紫芳搖頭道:“各大家族對於背叛的族人都是嚴懲不貸,隻怕這兩位官員是受了白家族長指示故意製造輿論,為的是殺一儆百,以儆效尤。”她向來心直口快,說話難聽,卻是一針見血。


    白如意心情剛好一點,聽了這些話,煩悶壓抑的如同這炎熱的伏天一般,嗚嗚哭出聲,啞聲道:“是我害了爹爹和叔叔。”


    李湘瞪圓眼睛,疑惑道:“如意姨不想嫁給俺爹?”


    白如意叫道:“我不想嫁。”


    李湘點點頭,走到白如意跟前,認真的道:“嗯。俺娘嫁給俺爹沒幾年就去世了。俺要是你,也不願意。”


    眾女聽著李湘童言無忌,可是說得卻是實話。


    白如意感激的抱起李湘放於大腿上坐著,淚流滿麵道:“若別人都像小湘兒這般明理就好了。”


    李煙低聲道:“其實飛哥哥還是不錯的。”


    白如意立刻高聲說了一堆話,反問道:“他還不錯?”


    “天啊,不說他的正妻、一側妃去世,一側妃被休,他那三個貴妾如今跟親生骨肉分離,還在望梅庵裏頭整日推石磨豆腐幹粗活,過著比奴婢不如的日子。那種苦我可是一日都受吃不了。”


    “九公主,若是讓你嫁這樣的人,你願意嗎?”


    李煙嘴唇微動,輕歎一聲。


    白嵐生怕李煙會生氣,忙過來握著她的手,道:“九公主,對不起。如意口無遮攔,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


    呂青青這會兒功夫,心思轉了好幾圈,鎮重道:“如意,你爹與叔叔名字真的已從白家家族家譜裏去掉了?”


    白如意聽著心裏無限自責,哭聲更大,用力的點點頭。李湘取出絲帕給她擦淚,小大人般哄道:“如意姨莫哭。”


    呂青青朝謝玲瓏輕點頭,右手打了“二”的手勢。


    謝玲瓏心裏有數了,便道:“如意莫愁,你要相信你爹和你叔叔。他們離開家族前,定是考慮周全的。你莫為親事煩惱,你這麽好的小娘,定是有好姻緣的。”


    白如意直搖頭道:“怎麽可能?府裏那些老奴都道,我爹、我叔叔離了白家,便什麽都不是,叔叔、哥哥和我都說不著好親事。”


    謝玲瓏篤定道:“你叔叔、你哥哥親事就在這幾天,還有你的,你就瞧著吧。”


    白如意美目含淚,一派天真,問道:“小玲瓏,你難道知道些什麽?”


    謝玲瓏從不說沒有把握的話,這個場合下說這些絕對不是安慰白如意。白嵐了解謝玲瓏的性格,激動的望向她。


    謝玲瓏揮手道:“如意,你要想聽我往下講原由,先去洗了臉笑著過來。”


    李湘親了愣住神的白如意一口,道:“如意姨,用俺陪你一起去嗎?”


    白嵐走過來,抱走李湘交給謝玲瓏,笑道:“小湘兒,你如意姨還沒有你懂事呢。讓她自己去吧。”


    白如意梨花帶雨出了大廳,湘景迎上前請著她去了客房,打來水給她洗麵。


    大廳裏眾少女又說起了眾少年外放當官。


    李煙擔憂道:“我聽說北寒之地很苦,表哥、知彬哥哥、呂家大哥又是去最苦的縣城當縣令,人生地不熟,如何開展政務。”


    謝玲瓏笑道:“小煙兒,你忘了咱們姑奶奶在青城還有個國公府。那府裏有百名奴仆,姑奶奶前個給我說,要給三個去北寒之地當縣令的哥哥,每人送去四名奴仆當隨從,幫著熟悉環境、處理政務。”


    呂青青麵露喜色,道:“真是多謝靜帝皇公主。”


    李煙問道:“那他們幾年才能回長安一趟。”


    謝玲瓏緩緩道:“從北寒之地至青城兩千裏,黑靈雕一日便能來回一趟。逢年過節縣裏若沒事,他們應該就能回來。”


    呂青青喜出望外道:“瓏妹子,你要送給我大弟黑靈雕?”


    謝玲瓏笑著點點頭,道:“都是相處多年的朋友,如同兄妹,他中了探花,我與小泉子送一隻黑靈雕就當是賀禮了。”


    她準備送給眾少年靈黑雕的事,是特意跟和泉商量過的。和泉醋勁特別大,心事又重,她若是瞞著他,他知曉了定會傷心。


    李煙得知謝玲瓏給外放去當縣令的眾少年每人一隻黑靈雕,笑靨如花,道:“小嫂子最是大方善解人意。我替表哥、知彬哥哥謝謝您和泉哥哥。”


    呂青青幹咳一聲,道:“九公主,知彬是我小叔子,該由我謝才對。”


    李煙大大方方道:“知彬哥哥是我父皇親點的狀元,是未來的國之棟梁,我身為公主,應有惜才之心,所以我也能替他謝謝小嫂子。”


    在皇宮長大的李煙練就伶牙俐齒,一番話說得冠冕堂皇入耳好聽,呂青青聽了心裏稱讚,不過仍是打趣道:“哦,那是我多想了。我以為九公主對知彬有好感了呢。那我回去就跟知彬說,九公主隻當你是國之棟梁,你不要妄想了,趕緊收拾包袱去北寒之地任職。”


    李煙羞得臉通紅低下頭不語。她今年虛歲十歲,到了能定婚的年齡。不過,堂堂公主豈能當眾說對男子有好感的話。李自原已允許她姻緣自主,她要是有中意的少年,自會跟母後或是謝玲瓏透露。


    白嵐聽出呂青青話裏隱含的深意,不由得暗自吃驚,賀棟竟能允許小孫子賀知彬尚主?


    謝玲瓏瞧著摯友調笑李煙,撲哧笑出聲,道:“我們的小煙兒還小呢,想多過幾年無憂無慮的日子。等到她過幾年成年了,知彬從北寒之地回來,若是有緣再說。”


    李煙抬頭感激的望著謝玲瓏。


    馬紫芳問道:“瓏妹子,你十一哥去幽州的海津縣當縣令,你可知道那個地方?”


    謝玲瓏心道:燕州在我前世就是首都北京,是政治文化中心,極為繁華熱鬧的地方,相當於平唐的長安。海津縣在前世就是臨海的天津市,河、海資源豐富。隻是如今這兩處都是偏遠貧窮之地,海津縣海邊又常有日本倭寇出現搶劫村子,比北寒之地略強一些罷了。


    “十一嫂,幽州在我看來,其實是個好地方。十一哥去的海津縣,更是很好的地方。十一哥在海津縣當縣令,光是鏟除日本倭寇這一條,就能立下大功,官職連升。”


    馬紫芳堅定不移的道:“我準備此次跟你十一哥同去海津縣。我要親自領兵打日本倭寇!”


    她在青城時曾跟隨北明庵的師姐妹,去邊關被突厥敵軍掃蕩過的村子救治婦孺百姓,親手殺死五個鐵騎流兵。日本倭寇能厲害過突厥鐵騎兵去?


    白如意淨完臉剛進來聽到馬紫芳的話,眼簾微低,心道:陽正,你真是找了個好妻子。若換成我,絕對沒有這份能耐、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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