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的一側,冒雪趕回長安的醴泉縣令白鑫穿著官服,帶著師爺站在一旁恭敬的向何七雪稟報醴泉縣現狀。


    醴泉縣距長安二百餘裏,全縣五個鎮三十二個村,人口一萬三千餘人,九成多是農民,靠天吃飯,貧窮落後。


    白鑫這個縣令極不好當,剛上任就連著兩年幹旱,許多田地顆粒無收,農民過年餓得挖草根吃,他將縣裏糧庫本就不多的存糧全部放發出去,又通過戶部尚書白東旭的關係要了兩萬兩賑災銀子,這才渡過難關。


    眼下到了隆冬,看這兩天大雪連綿,肯定會有雪災,如果不提前預防,又會凍死許多百姓。


    白鑫不好再去求白東旭,不得不帶著師爺來找醴泉縣縣主何七雪談救災的公事。


    師爺叫張連剛,今年三十八歲,原是個孤兒,靠著村裏各戶施舍吃食艱難的活了下來,又去廟裏跟和尚學習經文識字寫字,這麽憑著一筆好字入了考官的眼中了秀才,後來連著十年考不中舉人就在村裏教起學生,敬仰白鑫是個好官,前年毛遂自薦當師爺。


    張連剛不胖不瘦,操著一口陝西話,做文章差點勁,口才卻是極好,蹙著眉頭聲情並茂講述著縣裏村子農民淒慘無比的生活,“縣主大人,這麽冷的天,村裏頭的娃娃們都赤著腳縮在屋裏不敢出來,餓了就喝幾口熱水,這水哪能填飽肚子,越喝身上越涼,碰到體弱的一旦凍得染上傷寒,那就沒得救了。”


    “沒有吃得,沒有衣穿,村裏麵許多戶都窮得不像話,一大家子人穿一條褲子,誰出去誰就穿這條褲子,不出去的跟娃娃們一起呆在屋裏。”


    “這兩年災荒,若不是白縣令求到兩萬銀錢買了糧賑災,隻怕縣裏各村要死四成以上的人。”


    何七雪抱著謝平泰聽著直抹眼淚,搖頭道:“我未料到,長安城府處處繁華,醴泉縣相隔二百裏竟是如此貧困。我是個婦道人家,不懂得政事,但是救災如救火這個道理是懂得,今年雪災救濟各村需要多少銀錢?”


    張連剛預備了幾籮筐的話要講,聽到何七雪這麽快就有捐銀的打算,想著肯定是多捐不了,低著頭底氣不足的道:“縣主大人,全縣需要五萬兩銀錢買衣物、藥材及明年開春的種糧。”


    何七雪心道:若是五千兩銀子,我也就從這幾年積攢的銀錢裏麵出了,五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我家裏的銀錢全部都是女兒賺回來的,我得問她。


    何七雪連忙叫過謝玲瓏,簡明扼要一說,道:“瓏妹子,縣裏的百姓都要凍死了,娘這個縣主在這裏錦衣玉食良心不安,你看怎麽辦好呢?”


    白鑫一臉期盼的望著謝玲瓏,當年的小娃娃如今已長成天姿玉人,舉手投足都是一幅絕美的畫,他飽學詩書做了官卻沒有能力幫助百姓渡過天災,反倒要靠她來捐資,心中暗自慚愧。


    謝玲瓏問白鑫道:“白叔,陝西道共有多少個縣、村?”


    白鑫脫口而出道:“五十二個縣、九百二十五個村。”


    謝玲瓏道:“要是有大雪災不止是醴泉縣吧?”


    白鑫點點頭,俊臉眉頭緊蹙,道:“陝西、河南、甘肅三道今年都幹旱,如今陝西道、甘肅道暴雪,河南道與陝西道交界的十幾個縣也是暴雪,這些地方九成是要鬧大雪災。”又長歎道:“前陣子,陝西道安康縣還地動,再鬧雪災,那裏的災民日子沒法過了。”


    張連剛聽了心裏更是覺得何七雪捐的銀錢不會多。


    謝玲瓏想起白嵐講過李芳縣主一眼相中白鑫便要下嫁的事,暗道:那李芳若真是愛慕白鑫,就應該查到他是愛民如子的好官,投其所好,捐銀錢幫他救災,自然就能得到他的感激,從而關注她,這般用權勢威脅利誘,讓他憎惡反感,真是愚蠢。


    何七雪抹著淚道:“災情這麽大,瓏妹子,你看怎麽辦呢?”


    何屠夫聽著過來感慨道:“五十幾年前正月北方多地發生大雪災,當時我在洛陽,聽說官道被大雪封住,朝廷賑災的糧運不過來,光是河南道就餓死三萬多人。大旱之後便有大澇,今年大旱一直未下暴雨,應是雨變成了雪,要在冬天形成大雪災。”


    謝玲瓏點點頭道:“外公所言及是。遠水救不了近火,我們也隻能顧著陝西道。”


    何屠夫道:“瓏妹子打算怎麽做?”


    謝玲瓏道:“昨個我得了些銀錢,五萬兩給我娘拿去救助醴泉縣,餘下的讓我娘買些衣物捐給陝西道各縣。我再向菩薩求糧、求藥。”


    張連剛一聽縣裏的百姓今年都有救了,連忙激動的跪下咚咚咚磕了三個響頭,感激涕零道:“全縣的百姓謝縣主大人、玲瓏供奉救命之恩。”


    白鑫向何七雪、謝玲瓏一鞠到底。他前兩次帶著師爺向白東旭要救災銀錢,每次都兩人輪流說得口幹舌燥才一共弄到兩萬兩銀票。


    “等等別急,我的話還未說完。”謝玲瓏緩緩道:“我捐銀子做這些事可是有條件的,明年起我爹將奉旨在陝西道修建十座水庫、各村打建二十口水井用做抗旱防洪,到時想請鄉親父老們都來幫把手,幹一天活包吃包住還發幾十個響當當的銅板。”


    白鑫聽她講了水庫的作用,兩眼放光,喜出望外道:“這可不是條件,這是天大的喜事!”


    張連剛激動的抹淚道:“玲瓏供奉一來,陝西道的百姓有福了。”再次跪下磕頭道謝。他雖是個小小的秀才,但從未折腰磕過頭,便是跟著白鑫去求戶部尚書白東旭也隻是鞠躬。


    何屠夫眉開眼跟何家子孫笑道:“瓏妹子這是在給陝西道的村民送銀錢。咱們到時仍跟在潭州那般幫著算賬做雜活。”


    何家六個寶憨笑道:“好啊。我們陪著妹夫一起做活。”“這裏的堂客、妹子好隨意奔放,我們可得幫著七雪看住妹夫。”


    謝玲瓏心裏卻是輕歎:陝西道的農民地裏隻種麥子,光有水庫也不能讓所有人吃飽肚子。空間何時才能出現這裏沒有的畝產量大、能當糧食的植物種子?


    那邊李靜跟江氏道:“瞧,小玲瓏這就開始給她爹修水庫、打水井造聲勢!”


    張淼低聲問白麗道:“玲瓏供奉說的昨個得的銀錢,可是指的宗室皇親四府賠償的二十四萬兩銀子?”


    白麗點點頭,笑道:“是啊。這事您都知道了?”


    張淼輕聲道:“你叔叔昨晚在我屋裏歇著,早朝前便得了消息,他說四府從未吃過虧,這次可栽了大跟頭,不但十倍賠銀,府裏還被無數的烏鴉襲擊無比晦氣,怕是要敗落了。”


    謝玲瓏叫湘景去取了五萬兩銀票,朝李豐要了四個奴仆,讓他們配帶帝皇公主府的腰牌陪同張連剛去東、西兩市訂購種糧、衣物。


    今、明兩年沒有戰事,北寒之地的戰場不需要藥材,她把空間裏的藥材拿出來讓護國寺醫武僧做成治療傷寒等病的藥丸捐給各縣。


    白鑫公事繁忙,難得回來一次,留在府裏跟幾年未見麵的大哥白霄敘話。


    白磊聽著謝玲瓏以何七雪的名義捐了二十四萬銀票目瞪口呆,他認識的世家嫡女若是碰上此事,哪怕隻捐十兩銀子也恨不得讓全長安城的人知道,要人人誇讚她們心善贏得好名聲,哪像謝玲瓏這般闊綽還如此低調。


    眾人正說著話,賀家人、呂家人、馬家人前後腳來了,關心的詢問昨個西市的事。


    賀知彬、呂童同心不在焉跟何陽正、白如俊、白磊站著閑談會試的事,豎起耳朵聽著呂青青跟謝玲瓏談話,聽到謝玲瓏及她家人安然無恙,這才放下心來。


    呂照趙跑來橫插在呂、謝兩女之間,朝謝玲瓏做鬼臉道:“瓏妹子,大前天我們就去過你家,遠遠地看到你家門口好多馬車,姐姐怕打擾你們就改去了護國寺燒香。今個下大雪,爹爹攔著不讓來,姐姐、哥哥擔憂你,非叫我娘帶著來看你。”


    謝玲瓏笑道:“青青,多謝你這般想著我。”


    呂青青伸手扯開猴子一樣搗蛋頑皮的呂照趙,道:“若換成是我,你也一樣。”


    謝平安與謝平康帶著李青、李城蹦跳而至。


    謝平安直樂道:“照趙哥,昨天你們沒來,錯過揍人的大場麵了。”


    李青嘴裏發出嘿哈的打鬥聲,叫道:“我踢了三個壞蛋的屁股,把他們打哭了。哈哈哈。”


    愛武好動的馬紫芳聽到幾小的話,立刻走至道:“瓏娘,我昨個若在,肯定狠狠的揍他們!”


    謝平康突然間指著何陽正,大聲道:“正哥哥昨天被一個妹子用香包砸的鼻子出血了。”


    馬紫芳目光擔憂,驚呼道:“陽正,這是怎麽回事?”


    白如意順音望去,見容貌清秀舉止儒雅的何陽正跟馬紫芳有說有笑相談甚歡,想到何陽正在蘇州時隻要馬紫芳在場就不會看她一眼,回到潭州後一封信也沒有,到了長安幾個月不見也沒有原來那麽熱情激動,不知怎地她心裏很是失落惆悵。


    白嵐跟白麗說著話,目光卻是關注著侄兒、侄女。


    白霄四日前抵達長安,把白麗的嫁妝全部帶了過來,白麗姐妹從叔叔家搬出來,跟著哥嫂一家住在城府裏頭的老宅。


    從前天開始便有不少世家的主母帶著孩子來府裏走動,見到白如俊、白如意後,便直接提出聯姻的事,賀氏都婉轉的道:“他們的叔叔、姑姑都還未定親,他們的親事等等再說不急。”


    大廳裏人聲鼎沸,竟比那西市還要熱鬧。


    謝玲瓏推開門窗見院裏的白雪厚厚的已下了半尺像厚厚的被子一般覆蓋大地,此時天空無風溫度反倒比昨天高,真是下雪不冷融雪冷,扭頭拍拍手掌環視眾人道:“各位姐姐哥哥弟弟,潭州的雪一下到地上就融化,哪有長安的雪厚,今個是咱們來長安的第一場大雪,橫豎在家裏無事,不如去院子裏掃雪堆雪人,中午就在府裏熱鬧的吃涮靈羊肉烤靈鹿肉喝靈酒,下午打牌玩麻將,晚上吃靈米粉、靈餃子、靈肉夾靈饃,飯後講兩回西遊記,如何?”


    謝玲瓏在從潭州來長安的路上便描繪北方冬天大雪的美,承諾帶兩個弟弟、李家兩小玩雪。


    謝平安、謝平康、李家兩小帶著尖叫手舞足蹈,亢奮的尖叫拍手道:“噢!好哦,堆雪人了!”“姐姐終於兌現帶我們堆雪人了!”“幹姑姑對我真好哦。”“晚上還可以聽西遊記哦。”


    何屠夫指著四小,跟張巧鳳笑道:“夫人,你瞧瞧這群細伢子真歡實,我也跟著去掃雪活動身子骨,你在屋裏頭坐著。”


    白如俊朝白麗、白嵐朝手道:“姑姑,咱們去外頭堆雪人去!”


    謝玲瓏帶著湘景、湘葉去了大廚房,將這兩天所需的食材從空間裏取出來,叫來李豐、廚子,比對待福樂莊的下人口氣略平和些,細細囑咐安排著活。


    “殺了靈鹿,血用器皿裝好,這就送給護國寺製成藥材,順便去莊子把玄燈大師接過來,就說晚上我要講西遊。”


    “做靈米粉所需的粉皮都存放好,這幾天早飯煮些放上湯當早飯吃。”


    “管家,這裏有三萬兩銀票,你這就拿去以姑奶奶的名義交給京兆府呂方正大人,就說雪融天寒,趕緊在郊外搭建棚子備下被褥家夥收留即將湧入的大批災民。”


    李豐驚道:“小姐,這可是您自己的銀錢。”


    謝玲瓏纖長白嫩的小手撫摸著微眯著眼享受的小白毛茸茸的背,眼皮都未抬,擺手道:“姑奶奶聽了隻會高興,你去做就是。”


    今日謝玲瓏捐出去的銀錢共二十七萬兩,除去四府昨晚賠償金,自掏腰包三萬兩。


    她很感激李靜昨日為了和泉在福臨門拋頭露麵霸道的那一罵,將提醒呂方正預防災民湧入長安引發類似去年的瘟疫大亂子的功勞送給李靜。


    李豐由此更加的恭敬。


    謝玲瓏接著道:“你叫呂大人明日派兵準備麻袋、推車來取一千萬斤靈米,務必在年前發往陝西道各縣各村賑災,讓百姓過個飽年,就說是護國寺捐的。”


    她空間玉佩裏存放了數不勝數的靈米,足夠賑災十年。


    到了長安之後,空間萬畝田地八成用來種靈麥,隻用兩成地種靈稻,便是這樣每天都能收獲幾十萬斤靈米。


    護國寺破例為她與和泉舉辦定親儀式,衝著這份情義,她要把贈靈米的功勞給寺院。


    湘景、湘葉在望梅庵堂成長,每日都要去護國寺學習醫術、武功,將護國寺當成家一般,聽了謝玲瓏以護國寺的名義捐贈那麽多的靈米,心裏十分感激。


    謝玲瓏交待好了,讓李豐重複一遍,補充了兩點,又將府裏所有奴仆叫來一個個認了人叫出名字,在眾奴無比恭敬的目光注視中抱著小白帶著兩個貼身奴婢離開去大廳前院。


    遠遠的就聽見一群人打雪仗瘋玩的叫喊聲,湘景盯著路麵,撐著油傘護著謝玲瓏怕她摔著,道:“小姐的主意向來是好的,聽聽主子們多高興。”


    湘葉提著手爐跟在身後道:“老老太太最愛聽孩子的笑聲,這會兒肯定在廳裏頭微笑著呢。”


    謝玲瓏穿著火一般熱烈鮮豔奪目帶著雪白狐狸毛的紅絨鬥篷,雙手抱著小白,卷長的眼睫毛沾了飄至的雪花結了極小的冰粒,臉蛋被凍得粉紅,一張口說話便呼出一團團的白霧,從月亮門剛邁腳進了前院,瞧見偌大的院子,幾十個人在裏麵奔跑追逐打鬧叫嚷,漫天都是大小不一的雪球在飛,氣氛活躍熱鬧之極。


    謝玲瓏心情一下子高興起來,正想著脫下鬥篷跟眾人一起去瘋,就瞧著十幾個大雪球撲麵砸來,急忙運用憋腳的輕功抱著小白往旁邊閃,叫道:“好啊,你們竟敢砸我,等會看我砸回去!”


    “姐姐說得喜歡誰就拿雪球砸她。我要砸姐姐哦。”


    “砸瓏妹子哦!”


    “瓏妹子,你哪裏跑?”


    “瓏妹子,你平時不好好練武功,現在後悔莫及了吧?”


    “小玲瓏,我的雪球最大,你小心些別被我砸著。”


    眾人哈哈大笑叫嚷吵鬧著將手裏的雪球砸向謝玲瓏。


    湘景飛身擋在謝玲瓏身前,手中油傘旋轉傘麵將鋪天蓋地的雪球一一打掉。


    湘葉急得連忙將手爐放在樹杈高處,蹲下快速做了十幾個雪球,頭也不抬朝眾人砸去,高聲道:“你們這是偷襲小姐!”


    謝玲瓏猛的飛起呂青青見謝玲瓏被眾人的雪球追的滿院飛,狼狽之極,叫道:“紫芳、如意,快來幫瓏妹子砸他們!”


    白麗、白嵐立刻跟著眾女將手裏雪球砸向追謝玲瓏的眾男。


    何屠夫哈哈大笑道:“瓏示子到現在腳都未著地,都沒得時間做雪球,怎麽砸人?等著外公給你做雪球!”


    小白急著叫道:玲瓏姐姐,讓我幫你砸雪球吧?


    謝玲瓏笑道:小白,沒關係雪球砸人不疼的。


    哪知謝玲瓏剛說完,就瞧見一個足足有木盆大小圓圓的巨型雪球飛箭般射來,砰的一聲撞破油傘震得湘景虎口生疼鬆手傘飛向天空,體積縮小一半仍有椰子大的雪球似長了眼睛,愣是繞過湘景,砸中了謝玲瓏的左肩,滾落在她腳下。


    謝玲瓏停下來故意叫道:“哎喲,好痛,是誰啊,這麽壞做這麽大的雪球砸我!”


    一道紫影飛至,少年垂手而立,無比愧疚的道:“對不起。”


    謝玲瓏一腳踢飛那個椰子大的巨雪球砸中來者的前胸,笑道:“哈哈哈,你上當了,我是騙你的!”抬頭見著來者,竟是個從未見過英俊絕倫的少年,驚詫他的容貌五分像和泉三分像明王,愣了一下收起笑容,後退兩步保持距離,問道:“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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