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鳴的目光在紅纓槍上流連,他從一百歲生辰的時候就拿到了這杆槍就再沒放下過,放棄槍他不會別的保命法子,他看向身後的聞昭昭與璟淵,那簇小小的火焰所照亮的地方成為一方淨土,她們二人牢牢站穩其中,身上的氣息沿著全身的經絡遊走,薛鳴嘴巴裏很幹,他頭一次發現原來要說出一句話竟然這麽這麽難。


    薛鳴很少自己做決定,很多時候他爹都會告訴他該怎麽做,跟著聞昭昭也是聽聞昭昭的話,他看了看仍在向中心蔓延的妖柏,很下決心把紅纓槍扔到了一旁:“小師傅,昭昭,我不用槍,我要堂堂正正地走進去。”


    他是薛家人,就不能給薛家人丟臉。


    “薛鳴,你瘋了,你想證明自己也要等有靈力啊,你想送死嗎?”聞昭昭無暇顧及腳下,差點被暗處的樹根絆倒,她笨拙地想要去阻止薛鳴,還沒走多遠,又被璟淵一道法術圈了回來。


    璟淵的火燒的周圍的枝幹不敢靠近,出去隻能成為累贅,璟淵是這樣想的,於是也這樣說了。


    薛鳴額頭滑落豆大的汗珠,他衝聞昭昭粲然一笑:“昭昭,回去吧,小師傅會保護你的,以前都是你和爹爹幫我做決定,這次我想自己做主。”


    薛鳴不再轉身,沒了紅纓槍,柏葉肆無忌憚地射來,如同暴雨梨花針,飛葉堅韌,很輕易就撕破了薛鳴的衣裳,他一抱拳,鄭重地對著祠堂鞠一躬:“各位祖親,今日薛家薛鳴前來拜見,煩請守墓靈讓路。”


    沒有一個人回答他,隻能聽見肆無忌憚地嘲笑聲從四麵而起,那柏葉竟是活物,聽了他這話,沒有一絲一毫地停頓,直直攻來,割斷了他膝蓋上的筋脈。


    薛鳴“轟”地跪到地上,他兩支胳膊木然地向上頂稱著壓力,有雷聲發出沉悶的嘶吼,似乎從遙遠的九重天傳來,這雷不斷盤旋不斷下降,薛鳴吐出一口鮮血,他的胳膊逐漸打彎,看上去非常狼狽。


    聞昭昭在漫天的亮光裏看去,烈風讓他的衣裳鼓起大包,很快又把能遮蓋身體的布料撕的粉碎,她一步都走不動,更別提站到薛鳴身旁,這一刻她倒無比冷靜:“我們不能去幫他嗎?”


    璟淵沒有回答,他若有所思地朝天上望了望,他用神識傳音上九重天:“雷公電母,誰允許你們插手凡界之事。”


    他的神識聲音渾厚,隱隱約約有鋪天蓋地的傾塌之勢,那正敲擊的石錘與寶鏡停了停,很快又降下一道響雷,鷹嘴的雷公轉過身拱手道:“太子見諒,這是我與電陰欠下的一樁因果,待了自行會去像天帝請罪。”


    聞昭昭看得焦心,她撇開璟淵的禁錮,就要飛身入雷陣,薛鳴的雙膝已經跪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跡,並嵌入到地底下的石頭縫中,雷聲乍響,照亮天地,能夠把一切都劈的粉碎,這雷直衝薛鳴而來,薛鳴又吐出一口血,他看見聞昭昭跑得飛快,意識已經有些模糊了,然而璟淵知道這雷隻是第一道。


    璟淵祭出一把紅色的傘衝天而去,他本不欲插手凡界諸事,不願妄加因果於身,偏的聞昭昭在霧林中那個堅定的誓言擾的他不得安寧,他的傳音之法讓聲音變得雄渾而威嚴:“雷公電母,你二人擅幹他人因果,處六道輪回之罰,限你二人一個時辰內入下黃泉。”


    “是。”聲音從九重天傳來,聞昭昭抬手才發現落了雨,那把小紅傘迅速遮天蔽日,雷聲打於紅傘上聲音很悶,聽不清楚。


    “聞昭昭,過來。”雨幕繞開璟淵,聞昭昭不得不承認,有的人就是被打濕了衣裳也是一樣光彩照人,她的衣衫盡濕,袖口沾了薛鳴的血,她心裏有些酸得難受,自己怎麽總是如此狼狽。


    聞昭昭仔細地看,璟淵因靈力損失巨大眉心那顆一直隱藏起來的小痣正若隱若現地發著金光,他聲音軟了:“薛鳴的路,你不能替他走。”


    薛鳴因雷聲轟鳴捂住了耳朵,他蜷縮在血灘裏,這兩千年歲月如畫卷一般徐徐展開,幼時他總是因為原身是豬被人家欺負,聞昭昭就會揮著拳頭擋在他身前把所有人打走,從此他就成為了聞昭昭的小跟班,還把那些小妖怪揍了一個落花流水。最後畫麵停在了他爹抱著他,溫聲細語地和他說:“我們鳴兒,以後做個英雄。”


    薛鳴連睜開眼都是費力,他抬起手指想摸摸身邊的紅纓槍,可惜剛才扔的太遠,撲了個空,紅傘已經為他擋下了九十七道天雷,還有兩道未落,紅傘搖搖欲墜,那邊的璟淵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他一個不穩,天雷竟衝他而來。


    聞昭昭看著這副景象心中悲痛,她往前奔來伸開雙臂擋在璟淵身前,雨水斜斜地刮著,她大喊:“我不允許你們,不允許你們再傷害我身邊的每一個人。”


    那邊的薛鳴被這一嗓子震得回了魂,他動了動手指,紅纓槍竟自然而然飛了過來,他的身子輕巧無比,他是薛家的子孫,不僅要挽救傾頹的家族,也要護好身邊的朋友,他隻有握好手中槍,才敢上九天攬月。


    “我薛鳴就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薛鳴身上的傷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著,他喝來紅纓槍,紅纓槍的槍身處處碎裂,漆皮之下是充沛的靈力,槍頭由蓮花狀變為戟,這才是薛家槍最初的樣子,飛身至半空,以槍頭做引點,整個人淹沒在銀色的閃電中,直到聞昭昭看不見他的影子。


    “這雷是他先祖請的,他死不了。”璟淵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血絲,瞥一眼聞昭昭解釋道。他從九重天下來就開始疑惑,到底是什麽人讓雷公電母不顧六道輪回之苦也要還了人情,思來想去也隻有劈開混沌的元老一輩才能做到這些。


    柏樹林裏飄出來幾個影子,緩緩在聞昭昭與璟淵麵前凝聚成人形,是個白胡子的老頭,他聲音輕潤:“昭昭小人兒,許久不見了,你長高了許多呀,你爹爹可好哇?”


    聞昭昭疑惑地打量他,他端得是一幅仙氣盎然的模樣,可經曆過之前許多,聞昭昭哪還敢隨意與人結交,她戒備地擋在璟淵身前問:“你認識我?”


    “何止認識,你這小人就是我看著長大的,多謝你從小照拂鳴兒啊,這孩子膽小,你幫助他許多呢,你與他一起叫我聲老祖就是。”白胡子老頭慈愛地看著聞昭昭。


    “看來閣下就是薛將軍了。”璟淵看見他並不詫異,隻是他的形象與他想象地有所出入,他以為當年與黃帝一起征戰的神又是畜類,起碼看起來應該很魁梧,麵前的老人卻很清瘦寡淡。


    “不必提啦,不過是當年的事,如今我已經死了十萬九千年了。”薛將軍擺擺手,就看聞昭昭站在他身旁不知道在看什麽,他隨著她的目光看去,發現是自己竹竿似的小腿,他問道:“昭昭小人兒,你在看什麽呢?”


    “我在想,如果我給鬼魂一拳,你會不會煙消雲散。”聞昭昭不理解,如果這個什麽祖宗一開始就在這兒,為什麽還要讓薛鳴受這麽大的苦楚,又何必把他卷到雲層裏現在還不肯放回來,還不如不要這個祖宗。


    薛將軍一向被人敬仰慣了,驟然被聞昭昭個小輩一刺,麵上有些掛不住,他嘴角一裂,飄到了璟淵身側:“今日還要多謝太子殿下了,我早算出鳴兒有這麽一劫,在他身上下了封印,誰知道這封印竟然害了他,如果以後有用得著老夫的地方,太子還請說話。”


    “說完了嗎?”璟淵又恢複到那副懶洋洋的樣子,剛才引渡過來的那道天雷燒了他的發尾,發出些臭味,他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之前因敬仰而向薛鳴耍的那兩杆槍法不過是現學現賣,璟淵真正的神器是劍,他從識海裏取出劍,猝不及防地把薛將軍的人形打散,還毫不在意地擺了擺手:“真是聒噪。”


    聞昭昭終於卸了力氣,她蹲坐在地上,囂張地衝薛將軍嚷嚷:“喂,哪有你這樣做買賣得,太子幫你救了你的子孫欸,你連薛家祠堂都走不出去,還怎麽幫太子的忙啊,再說太子英明神武,哪裏用的到你個老頭子,你還是好好做鬼吧哦。”


    薛將軍被聞昭昭這狗仗人勢的話氣得胡子都歪了,他徹底隱了身,不肯見人。


    聞昭昭大手大腳地躺在地上,又拍了拍一旁招呼著璟淵一起休息,璟淵若有所思地看著她:“你沒受傷嗎?”


    聞昭昭聽了這話覺得不順耳,可她一時的精神鬆弛下來,居然不能立刻起身,她反駁:“那是自然,我可是瀛洲島武學第一人,誰能傷得了我。”


    璟淵覺得自己這個問題算是白問,他不再和她說話,發尾的焦臭提醒他那道雷確實是過來了,但是不是他自己接下的,難道是聞昭昭嗎?他看過去,聞昭昭不知想到了什麽,口水流到了脖頸,他嘴角一抽,定是他想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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