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寧倚在他的肩上, 沒有察覺他的神情, 繼續說下去。


    “剛才在酒樓裏,他也答應我了,以後他不會再出現在我的眼前了。”


    陸行舟的心微微抽痛著。


    他想強壓著心中的疑問, 想兌現剛才對元寧的許諾, 可偏偏,他做不到。


    一直陪在元寧身邊的人是他, 一直守護在元寧身邊的人是他。


    可偏偏,趙琰比他更早走進元寧的心裏。


    元寧久未聽到他的聲音,抬起頭,仰麵看著他。


    陸行舟看著她的臉, 若有若無的掀了掀唇角。


    元寧看得出這個笑容有多勉強。


    她輕輕歎了口氣:“你還是放不下嗎?”


    “或許我本性如此。”


    並不僅僅是在吃醋。


    他天生比旁人更敏銳心細, 善於尋覓蹤跡,善於推理破案。


    這一次,他絞盡腦汁, 也破不了元寧心裏的案子。


    “你喜歡破案, 喜歡追蹤旁人的蛛絲馬跡, 這一次,能不能讓我留一個自己的秘密?”


    陸行舟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可以。”


    元寧這才笑了出來。


    “你老纏著我問, 可你身上的秘密, 我從來沒問過。”


    陸行舟微微一愣,沒想到元寧會這麽說。


    可仔細一想,的確如此。


    “你想知道什麽, 也可以問我。”


    元寧看著他,一時失了聲。


    想知道什麽呢?她對陸行舟,可以說是一無所知。相識三年多以來,他總是會在元寧最需要他的時候出現。但他需要什麽,元寧什麽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


    這是元寧的真心話。她對他一無所知,所以在他問她想知道什麽的時候,她根本不知道該從哪裏問起。


    陸行舟突然就笑了,將身邊的人攬得更緊。


    “阿寧,是我疏忽了。”他輕輕地摩挲著她的頭發,“我從未想瞞著你什麽,可又覺得你什麽都不知道最好。因為這樣,對你來說才是最安全的。”


    元寧聽著他的話,總覺得他的語氣怪怪的。


    雖然她重活了一世,但在她的印象裏,並未有太多關於陸行舟的傳聞。


    她知道他是本朝最年輕的大理寺卿,知道他斷案如神從無冤獄。她相信這一世,陸行舟仍然會是這樣,但陸行舟身上好像藏著太多的秘密。


    比如他和皇覺寺的關係,比如他和宮裏的關係。


    “從前,你跟我說過你娘的故事,那你爹?”


    “我娘從沒有告訴過我我爹是誰?”


    “那你娘為什麽把你送到皇覺寺?泓遠國師為什麽會收你做弟子?”


    “他收我做弟子的時候,我隻有六歲,他會收下我,是因為我娘跟他做了一筆交易。”


    交易?元寧暗暗吃了一驚。


    “是什麽?”


    “這要從很久以前說起,那個時候,皇覺寺還不是現在的皇覺寺。”


    “你是說前朝的時候?”


    皇覺寺是本朝的皇家寺廟,據說是□□皇上發跡的地方。


    陸行舟看著元寧,略微點了一下頭。


    元寧隱隱覺得,這筆交易牽扯著一個重要的秘密,靜靜等著陸行舟說下去。


    “你還記得泓濟住的那個破院子嗎?“


    泓濟大師的方丈室是皇覺寺中最老舊的地方,據說已經有兩百多年的曆史了。雖然老舊,但年年都在修繕,又打掃得幹淨,看起來有一種古樸之美。


    “從前的皇覺寺就是那麽大的一個地方。當初在這一帶也算是小有名氣。很多人慕名前來上香求佛,為的是向菩薩祈求一子。”


    “你是說,皇覺寺是求子廟?”


    陸行舟點了一下頭。


    他看著元寧若有所思,但其實元寧並不明白,求子廟是做什麽的,於是,他繼續說道:“皇覺寺的和尚並不是真和尚,那個時候躲在這廟裏的,是一夥強盜。他們的山寨被朝廷掃了之後,當家的便帶著兄弟們下山,殺光了這寺裏原來的和尚,剃了光頭躲在這裏。”


    “那來這裏求子的人,不會都被害了吧?”


    元寧聽他說起這樣的故事,一時竟忘了自己要打聽的是陸行舟的秘密。


    “倒也算不得被害。”陸行舟淡淡一笑,“來這裏求子的人,都是帶著重金前來,進殿之前,須得焚香沐浴淨身,在殿中誦經頌滿三個時辰方能離開。”


    元寧聽著,隻覺得事情沒這麽簡單:“隻是誦經?”


    “經當然是不誦的,那些求子的女人焚的香,不是讓人清心寡欲的香,而是亂人心性的香,進了大殿,便由著那些假和尚玩足了三個時辰才送出來。”


    “官府不管的嗎?”元寧想著那些場景,不禁毛骨悚然。


    “那會兒正值亂世,不斷有人揭竿起義,朝廷自顧不暇,哪裏會管得過來?何況求子這種事,本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到廟裏求子的人,心裏何嚐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呢?到這廟裏走一回,回家就有了,對他們來說,也是一樁劃算的買賣。”


    元寧聽到這裏,終於想起她最初的疑問。


    “這些事,跟你的身世有關係嗎?”


    陸行舟的眼睛微微一動,目光變得幽深。


    他沒有回答元寧的問話,仍舊將他的故事繼續說下去。


    “這夥強盜雖然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但他們的大當家卻可以稱得上是個梟雄。那時候朝廷勢弱,群雄並起,這夥強盜依靠著皇覺寺,收留了一些流民,那大當家便起了造反之心,帶著他們攻占縣衙,開倉放糧。這大當家心狠手辣,卻極有手段,並非短視之人,他一邊往京城打過去,一邊招兵買馬,並得到了第一大世族謝氏族長的支持,在謝氏的幫助下,他搶在眾多起義軍之前打進了京城,控製了皇宮,贏得了天下。”


    “你是說……”


    “不錯,這個大當家就是本朝的祖皇帝。”


    “可史書上不是記載,祖皇帝雖然出身草莽,但他是一位俠義之士。”


    陸行舟忽然就笑了。


    元寧愣了愣,也跟著笑了。


    史書本來就是由勝利者書寫的。


    俠士也罷,強盜也罷,沒有人能去追究,也沒有人敢去追究。


    “大當家登基之後,對皇覺寺的過往其實是諱莫如深的。他殺光了他曾經的‘兄弟’,原本想著將皇覺寺一把火燒掉,但他發覺他人生的轉機是從皇覺寺開始的,他將這裏視作自己的龍脈。於是他派人重新修繕了皇覺寺,將皇覺寺定為皇家寺廟,還命令自己的衛隊剃發為僧,守護寺廟。”


    “所以,皇覺寺裏的僧人都是陛下的人?難怪都是武僧。”


    陸行舟點了點頭。


    “大當家將這一支衛隊命名為裟衣衛,直接聽命於他本人,並為這隻衛隊立下了嚴苛的規矩。”


    “什麽規矩?”


    元寧正好奇著,馬車忽然一頓,車輪吱嘎響了一聲,車子便停住了。


    她坐起身,挑簾一看,竟然已經到了盛府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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