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對於凡夫俗子來說,向來是不可匹敵的對手。


    年邁的許英再次到了京城,他不顧所有人反對,要帶石鬥回鄉安葬,卻最終未能如願,留下了一袋子稻香村的土壤後落魄離開。


    返鄉的路上,許英在車廂裏喝著悶酒,不停的哀歎,他啊,終究沒能把摯友帶回他出生和成長的地方,把他一個人留在了那冷冰冰的京城裏。


    回鄉之後,許英帶著酒菜到了一個墳頭,邊哭邊喝邊嚎:“石叔啊!我把你帶了回來沒能把小石頭帶回來啊!啊!啊!啊!”


    守在一旁學生打扮的少年,第一次看著自家先生痛哭流涕的模樣,他被驚得不敢動彈。


    處於奇妙狀態的羅毅盡管知道無法觸碰,還是伸出了手,想搭在學生的肩頭給予他一分安慰,可卻無能為力。


    許英啊,在小石頭逝世後的第四年壽終正寢,他那滿天下的桃李不約而同的前來吊唁。


    羅毅啊,你應該看到了,看到了那個朝堂之上敢於諫言的石鬥,他一直銘記著你教的那些聖賢道理,你應該看到了,看到了那個書院裏腰背挺直的許英,他一直恪守你教他的規矩二字。


    “恭送先生,願先生慢行!”


    或老或少的聲音此起彼伏,像潮水一般。


    “如何?”


    虛無縹緲的聲音再次在羅毅耳畔響起,喚回了他的心神,使他回歸到了那處又彼岸此岸和長河構成的奇異之地。


    羅毅小聲喃喃:“我還看到啊,那個送我紅薯的老人家在一個安詳的午後逝去,那個向我問字的青澀女孩嫁了一個縣裏的秀才,那個秀才和小許英他爹不同,肯出去找活兒做,家裏也有些資產,所以她一生都挺幸福的,還有啊,那幾個臭棋簍子走的時候也算安穩,其他的幾個孩子雖然沒看全,但也看了大概,雖然成就不如小石頭和小許英,但日子過得都還不錯。”


    “小師弟,你似乎很擅長離別。”


    “或許吧。”


    短暫的問答之後,羅毅的意識回歸到了身體之中,他看著下方那些稚嫩的臉龐,以心聲問道:師姐方才施展的是什麽神通?


    那虛幻縹緲的聲音回答道:“此岸彼刻之法,是一門順推因果宿命的大預言術,能夠看到別人不被幹擾的未來。”


    羅毅不解,又以心聲問:我剛才並未看到任何有關戰爭的場景,這和即將展開的現實不符。


    虛無縹緲的聲音又答:“就像剛才說的,你所看到的是不被幹擾的未來。”


    未來被幹擾了!因為自己嗎?!


    羅毅心中大震,深諳因果可怕的他可從來沒做什麽足以波動未來的事啊!


    好在那個聲音及時安撫了羅毅躁動的心境,她道:“小師弟你不用多慮,此刻未來的結局與你無關。”


    羅毅無言片刻,察覺到異樣的學生們慢慢放緩了朗誦的節奏。


    持有書卷的手收到身後,另一隻手壓在書桌之上,羅毅閉上雙眼,用心聲發出最後一問:“我能看看此刻的未來是怎樣的嗎?”


    沒等來神通再次施展,等來了一句話:“東荒與南荒的大戰一起,相信不用通過此岸彼刻之法,小師弟你也能預見此刻的未來。”


    呼~


    吐出一個濁氣,羅毅睜開雙眼,注視那些或害怕或疑惑的孩子,他問:“你們……覺得現在的生活怎麽樣?”


    十多個孩子聞言開始交頭接耳,他們大部分不明白先生突兀的問題該怎麽回答。


    從羅毅那看了不少書的石鬥站起身來,他想了想那些拗口的句子,找到了最符合的話:“路不拾遺,夜不閉戶,衣食住行皆為盛世之準。”


    唯一能聽到的許英跟著起身翻譯了一下:“我們現在的生活已經和書裏的差不多了。”


    在許英的翻譯下,其他孩子也明白了石鬥話的意識,靜默了一會兒就爆發起了喧嘩:


    “哪有啊?俺家明明窮得很。”


    “就是就是,連那些綾羅綢緞都沒見過。”


    “有時候俺想多吃點都沒有多的飯。”


    “小石頭你腦子被誰家驢踢了吧,俺家窮得束脩差點沒交。”


    “沒交又咋,你在門口聽羅先生又不會趕你。”


    “你啥意思?!”


    ......


    處於風口浪尖的石鬥眼神堅定,許英默默站到了他的身旁,目光都投向了講台上的羅先生。


    啪!


    一聲巨響嚇得所有孩子噤聲,是羅毅把書卷拍到了講桌之上,他道:“記住你們現在的生活,記住你們曾經擁有安穩的生活。”


    不等孩子們反應過來,羅毅就催動了身上紅袍所蘊藏的神通。


    稻香村啊,從來就沒有什麽羅先生,隻是來了一個身穿紅衣的過客,他想在村裏討點水喝。


    石鬥和這個奇怪的外鄉人坐在門檻上,聽他說著村外的種種和一些簡單的道理。


    羅毅從懷裏掏出三本書籍交給石鬥,笑著說:“給我拿點路上的幹糧,這些書就送你了。”


    早在不遠處偷聽的老石看到外鄉人拿出書要送自家孩子,忙不迭去準備幹糧了。


    石鬥看著那三本書,不好意思的撓撓頭,誠懇道:“俺不怎麽識字,看不懂啊。”


    “跟著我背,看看你還能不能記得。”


    羅毅運作神通時刻意保留了一些東西,他開口朗誦:“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張……”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


    石鬥眼前一亮,隨著背誦,他發現自己居然認識很多很多的字!


    背完千字文,石鬥還是不敢接下那三本書,他覺得一點幹糧不足換下三本書籍。


    羅毅摸摸石鬥的腦袋,道:“不是白給你的,拿了這書,你要教村裏想學的孩子們識字,要把書裏的道理教給他們,你能不能做到?”


    “嗯!”


    石鬥點頭,鄭重從羅毅手裏接過那三本書籍。


    羅毅從老石那裏拿了幹糧,就向許進家走去,他還得去討頓飯。


    在許家的飯桌上,羅毅夾了一筷子待客用的臘肉到小許英碗裏,對他道:“這是合乎規矩的,吃吧。”


    許進對眼前遊學的讀書人頗有好感,他問:“先生啊,這規矩二字做何解?”


    羅毅笑著為其解答:“規矩啊,就是合乎情理與法理便足矣了,再多就顯得冗雜和繁瑣了。”


    許進搖搖頭,顯然對羅毅的解答不是很滿意。


    羅毅沒管許進的態度,在吃過飯後,他帶著許英搬著小板凳坐到了家門外。


    羅毅問:“小許英,你可知為什麽會有規矩二字?”


    小徐英搖搖頭,他哪會知道啊。


    羅毅忽然正襟危坐,道:“規矩的製定是為了有序,是為了梳理混亂,它是束縛,也是保護。”


    小許英腦子一頓,似乎想起了什麽東西,他深深看了一眼身邊的人,然後重重點頭。


    “先生要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羅毅拍腿起身,緩緩向村外走去,一路上能看到田間耕作的婦人,能看到給父母兄弟送飯的少女,看到那些活潑可愛的孩子們,看到榕樹下為了一顆棋的死活爭執的老人,一切都挺好的。


    夕陽下,羅毅鮮紅的背影顯得有點孤獨。


    “學生恭送先生,願先生慢行!”


    “學生恭送先生,願先生慢行!”


    兩聲稚嫩恭送從身後傳來,羅毅發自內心笑了笑,他猜應該是小許英和被他拽來的小石頭,真是的,你們先生我都走那麽慢了,來得夠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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