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毅躺在一個小院落天井裏的搖椅上,他披散著頭發,看著天上的浮雲,靜靜的等待著。他還是少年模樣,皮膚還是略顯蒼白,眸子還是清澈的,還是被套在那身大紅袍裏。


    “羅先生,那位州牧大人竟然以為您是微服私訪的太子殿下,我和他解釋了半天,他還是將信將疑,這些文官大吏真是讓我們這些隻知道打仗的武官頭疼得很啊。”


    劉紅章人未至而聲先至,他大步流星而來,手裏提著一個食盒。


    羅毅沒有言語,他不知道夢境中的所見,與如今的世道有幾分重合,不過能令統帥三軍的將帥牽馬的人,確實應該就一掌之數的人有資格


    劉紅章打開食盒,取出其中精致的飯食和兩壺酒,道:“羅先生,這俗世之中民以食為天,這人間煙火算是入世修行的一部分,來試試?”


    羅毅的搖椅隔著一方小桌還有一張搖椅,劉紅章將酒食都放上小桌之後就躺上了那張搖椅。


    羅毅用筷子夾了一塊香氣四溢的燒肉送進嘴裏,嚐到了從未嚐到過的味道,和老村長做的野獸肉不一樣,和山上師父準備的凶獸血肉很不一樣。


    羅毅在想,如果一個天性單純的人接觸到從未接觸過事物,並從中獲取了美妙的感受,那他會不會被各種美好迷惑,會不會被不懷好意的人誤導,會不會迷失自己呢?


    羅毅喝下一口倒入瓷杯的清澈酒液,辛辣的滋味他不喜歡,看著甘之如飴一杯接一杯的劉紅章,他感到不解。


    羅毅在想,會不會有人因為一個問題感到不解而苦苦追尋,最終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醒悟,又為半生蹉跎而沮喪難過呢?


    劉紅章一壺酒喝完,有了三分醉意,他看著慢慢進食的羅毅,道:“羅先生,你好像被單獨抽離出來了一樣,和很多事、很多人都格格不入。”


    羅毅吃完盤中肉,趟回搖椅,眸子再次倒映藍天白雲,他道:“因為我們不一樣啊,我有餘力去想得更多,我有時間去慢慢思考,我有能力去做出更多的選擇。”


    劉紅章拍拍有些暈乎的腦袋,道:“羅先生給我仔細說說?”


    羅毅把手搭在劉紅章肩上,催動血氣驅散了他體內的酒氣,才緩緩道:“你出生於世俗王朝,沒有能夠修煉的途徑,這限製了你的實力,注定你不能以一人之力為所欲為,所以你需要按照世俗王朝形成的各種明裏暗裏的規矩去活著,有那些規矩在,有那些規律在,很多事情你不需要多想,隻要去做就行了,很多情況你不用多想,因為你知道就是那樣,很多選擇你不用選,因為你沒得選。”


    劉紅章搖搖頭,道:“我還是不明白。”


    羅毅又喝了一口酒,道:“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


    劉紅章不再糾結,感慨道:“羅先生這驅散酒氣的法子倒是確實不錯!”


    羅毅把剩的半壺酒挪向劉紅章,問:“是不是想著如果能學會這法子,就不用擔心軍中的禁酒令了?”


    劉紅章豪飲一口,道:“知我者,羅先生也!”


    羅毅問:“為什麽不直接問我能不能教你?”


    劉紅章喝完剩下的酒,閉上眼睛放鬆躺著,道:“我憑什麽讓羅先生教我呢?人貴自知的道理我還是明白的。”


    劉紅章不一會兒就睡著了,睡得十分安穩。


    羅毅看一眼院子的某處角落,勸了一句:“去休息吧,有我在這沒人能傷到他,如果我想害他,你也攔不住。”


    說完羅毅也不管對方聽不聽勸,就繼續看著湛藍的天空和流動的白雲,陷入沉思之中。


    歲月靜好,直到一陣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來人是一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他雖然沒有穿官袍,但身上有一股久居上位的氣勢,想來就是劉紅章口中那位煩人的州牧大人了。


    羅毅沒有叫醒劉紅章,而是起身走近,將墨發都收斂腦後,問:“州牧大人可看清楚了?”


    “業州州牧陳文鋒,見過仙師。”


    陳文鋒在確定羅毅不是任何皇親國戚和肱骨大臣之後,選擇了作揖行禮。


    羅毅以抱拳回禮,道:“若有冒犯,還請陳州牧多擔待。”


    陳文鋒把劉紅章給他的忠告和有關羅毅的描述又咀嚼了一遍,在心中定了一個分寸,道:“隻要仙師能夠約束自身偉力,不禍及無辜,那麽仙師大可自便。”


    羅毅給了一個保證之後,就把陳文鋒送走了,他們之間沒什麽好多聊的。


    劉紅章難得睡得很熟,沒有被突如其來的打擾吵醒。


    院落角落的陰影裏走出一個身穿軟甲的女子,她看著劉紅章的睡顏,情不自禁道:“將軍已經很久沒睡那麽安穩了。”


    羅毅神色變得古怪,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和大師兄日誌裏描述的橋段很類似呀......”


    羅毅回神,仔細打量了一陣軟甲女子,道:“竟然是仙古大道的修煉之法,想來你有一番奇遇,可惜在這靈氣稀薄的地界,注定無法走遠。”


    軟甲女子被震驚的無以複加,她直接拔出腰間匕首架起,整個人擋著在了劉紅章的身前,“你到底是什麽人?!“


    羅毅腳下稍稍用力,就以軟甲女子無法理解的速度到了她一臂之內,然後手按在她的肩上往上一提,以巧勁把整個人拋出了小院。


    羅毅躺回搖椅,漫不經心說了一句:“你這麽不開竅的人,給你仙古傳承的那人估計是離死不遠,才被逼無奈選上的你,連我看著都礙眼,以後不許在不經我同意的情況下進院子,不然打你屁股。”


    撲通一聲落到了院外蓮花池裏的女子當然能聽到羅毅說了什麽,她又羞又惱又無可奈何。


    羅毅沒了睡意,從懷裏掏出一塊巴掌大的瑩瑩白骨,聚斂精神看了起來,從中可以看到玄鯤躍海擊朱雀,可以看到金翅大鵬撒羽尋地蛟,可以看到非遺赤地鎖靈樹,這些是不同先天原始種族的戰法啊......


    啊~


    劉紅章醒來,伸了個舒服的懶腰,隻覺渾身舒坦,隻是才像另一張搖椅上看了一眼,就被嚇得直接跳了起來,驚得合不攏嘴。


    虛弱的精神感知到動靜,羅毅收起那塊瑩瑩白骨,抹了一把臉上的鮮血,安慰道:“沒事的,研習秘法的小代價而已,收拾幹淨再靜養幾天就好了。”


    七竅流血隻是小代價?


    劉紅章隻能在心裏暗道一句不愧是羅先生,然後匆忙走出小院去找麵巾,卻撞上了侍立在門外的軟甲女子,他不解問道:“紅葉,你怎麽在這?”


    柳紅葉神色陰沉,直接拽著劉紅章就走,雖然劉紅章是一等一能指揮也能衝鋒陷陣的名將,但還是不如修行中人,隻能被拽著走。


    到了一處僻靜的假山之後,柳紅葉直接道:“我們得離他遠一點,他遠比你見到的和想的要恐怖得多!”


    “誰?”


    劉紅章不僅剛睡醒,還被七竅流血的羅毅嚇了一跳,現在又被柳紅葉莫名其妙拉走,真的是昏頭了。


    柳紅葉本來想罵一句不可理喻的混蛋,但想起羅毅的恐怖,隻能耐著性子道:“那位仙師。”


    劉紅章嘴角抽搐,對眼前的青梅竹馬十分無奈,道:“紅葉啊,你打小就不聰明,長大了還容易犯糊塗,羅先生想做什麽,我們根本攔不住、躲不掉,既然這樣,我們又有什麽好擔心的呢?”


    柳紅葉緊緊抓住了劉紅章的手,水潤的眸子看著他,認真道:“我可以帶你走,離開東荒!”


    劉紅章有一瞬的恍惚,但他還是很快回神,輕輕嚐試著撥開柳紅葉的手,像十幾年前的那個少年一樣笑道:“不了,赤鐵軍需要一個首領,而這個首領隻能是我。”


    柳紅葉白嫩的臉頰滑落顆顆淚珠,她甩開劉紅章的手,苦笑道:“你十幾年前也不是很聰明,現在也蠢得厲害!”


    兩個有著攜手白頭情意的癡男怨女,因為境遇不同,選擇不同,最終走向了不同的道路,有緣無分啊。


    劉紅章拿著仆人找來的麵巾,還沒走回小院,就看到了在蓮花池裏像魚一樣自由自在遊動的羅毅。


    羅毅並不用手,而是像魚那樣不斷擺動身體,運行著體內渾厚的血氣,模仿玄鯤的先天運氣脈絡,體會那先天原始種族的天賦力量有多麽得天獨厚。


    羅毅流暢的遊弋,讓劉紅章像看到了一條黑背紅身的巨大錦鯉,心中生出一種小小蓮池容不下他的感覺。


    羅毅遊了片刻就躍出水麵落到劉紅章身前,接過他手裏的麵巾拭去臉上水珠,問道:“離開這個地方獲得自由是很好的事情啊,為什麽選擇留下呢?”


    劉紅章不感意外,想了想那些讀過的聖賢文章,想了想長輩們的諄諄教誨,想了想那些一起戰場奮戰,最後馬革裹屍的同僚,他沉聲道:“總有些什麽東西會讓人放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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