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幽暗,空中漸漸飄下雪花。


    皇帝寢宮。


    衛國皇帝躺在禦榻上, 不停喘息著。屈舒和阿飛服侍在榻前, 明珠和淩宗訓扮成宮人, 混在殿內。


    “皇後怎麽還不來?”皇帝一邊咳嗽,一邊看向阿飛。


    “應該快了。”阿飛麵無表情。


    “不對, 她可能別有安排, 不可不防。”皇帝看著阿飛, 艱難地道,“你也不要怪朕, 她這人實在太會花言巧語,當年她栽贓你母親品行不端, 朕誤信讒言, 才讓你母子在冷宮受苦。唉,委屈你了。”


    阿飛不知該說什麽。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眼見老頭子死到臨頭, 麵上盡是自責懺悔之意, 他便是心有怨氣也無法發作, 隻得默不作聲,站在床邊。


    皇帝長歎一聲,“悔之晚矣, 悔之晚矣!”


    “皇上, 亡羊補牢,未為遲也。您既已知道皇後娘娘心懷不軌,何不趁此機會為太子出這個頭?當年既是冤枉的, 便應該還原真相,對皇後娘娘也該有所懲戒。”屈舒接口道。他本想說為太子的將來鋪路,鏟除慕容氏勢力,不過怕皇帝聽了,疑心自己病將不起,雖說實情便是如此,但他身為大夫,不想傷了病人的心,便借往事說話。


    皇帝已經知道下毒的事,阿飛早已狠狠地告了一狀。皇帝心裏信了七分,但也有三分疑慮。不過轉念想想,自己萬一不治,這江山總要留給兒子,不能讓她慕容氏篡奪了去。他雖然荒唐糊塗,算不得好皇帝,但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外人謀朝篡位,將來沒臉見祖先於地下。於是他當機立斷,決定趁著自己還有一口氣在,為阿飛鏟除這個將來極有可能獨斷專權的太後,到時再添派幾個信得過的顧命大臣……想到此處,不禁老淚縱橫,後悔年輕時候沒有盡力做好,以致於給兒子留下這麽一個爛攤子。


    心裏正是無盡感慨,忽聽殿外隱隱有兵戈之聲。


    “怎麽回事?”阿飛也聽見了,連忙派人去外查看。


    小太監很快便回來了,臉色煞白,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地道:“皇上,不好了!外麵打起來了!好像是禦前侍衛,帶頭要殺進來,口裏喊著奸賊挾持皇上,要來除逆,‘保護’皇上。”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皇上大怒,掙紮著要爬起來。


    “看來禁軍之中,有人叛變。皇後應該是聽到了風聲。”淩宗訓淡淡地道。


    “韓將軍呢?”阿飛問道。


    “韓將軍在帶人抵擋叛亂。”小太監顫聲道。


    幸好韓將軍還是忠的,皇帝略微鬆了口氣,眼下隻有靠這位將軍了。“去把韓將軍叫進來。”


    “是。”小太監起身離去。


    許久,一個渾身是血的中年漢子步履踉蹌地走進來,身上多處傷口,觸目驚心。


    “皇上!”韓將軍撲通一聲跪下,哭著磕頭:“臣失職,臣有罪!愧對皇上隆恩!”


    “外麵情況如何?”阿飛搶先問道。


    “叛亂者眾。”韓將軍艱難地道。


    “可有勝算?”


    “臣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韓將軍以頭搶地。


    皇帝心下一涼,言下之意,好似沒什麽把握。


    “那……能突圍嗎?”皇帝泄氣地道。


    “突圍?”韓將軍一時有些發懵,“突圍到哪裏?”


    皇上從手上取下一枚扳指,小太監捧過來,交到韓將軍手上。


    “找個功夫好的人,帶著朕的信物,突圍出宮,找到京城戍衛司,讓謝將軍立即派兵,進宮救駕。”皇上吩咐道。


    “是!”


    “無論如何,一定要挺到援兵增援!”皇帝逼視著韓將軍的臉,“答應朕。”


    “是!臣定不辱命!”聽聞有增援,韓將軍心頭大喜,振作精神,轉身離殿。


    這一夜,時間似乎過得格外慢,也不知苦苦支撐了多久。殿外北風呼嘯,雪越下越急,很快便落了厚厚的一層。雪中的廝殺聲也越來越近,聽得人心驚膽寒。


    突然,一枚冷箭飛入宮內,速度之快,讓人猝不及防。


    淩宗訓陡然跳出來,鉗住冷箭,狠狠一彎,箭矢從中間折斷。沒等眾人回過神來,便聽殿外一陣鬼哭狼嚎,淩宗訓連忙離殿查看,隻見圍牆上,幾個亂黨正試圖翻牆過來,火把扔下來,燒到了幾個太監。


    他立即回宮,陰沉著臉,大吼一聲,“關閉宮門!”


    宮人們哪見過這個陣仗,早已嚇白了臉,更有甚者連站都站不穩。


    眼見著皇帝氣得眼冒金星,幾欲昏厥,關鍵時刻,阿飛站了出來,高聲指揮道:“還愣著幹什麽!你們幾個出來,去把宮門關上,落栓,挪東西,抵住門口。”


    “是。”幾個太監最先反應過來,立即行動,性命攸關的事情,不容他們不上心。


    門外的廝殺越來越響,兵刃交接,盡在耳畔,顯然叛黨已經殺進了庭院內,和侍衛做最後廝殺。有人開始撞宮門,太監宮女拚死抵在門口,砰砰巨響震得人耳膜嗡嗡。


    形勢愈發危急,淩宗訓默默護著明珠,兩人趁亂來到阿飛身邊。


    “阿飛,你去找一套太監衣服換上吧。萬一待會守不住,咱們也好趁亂逃跑,你是叛黨的頭號目標,不喬裝一番肯定不行。”明珠擔心地道。


    “不。”阿飛堅毅地道,手裏捏著“胭脂碎”的藥瓶,“宗訓哥哥,你帶著姐姐走吧,不用管我和屈大夫。我來時便已想好,不成功便成仁。至於屈大夫,你們也不用替他擔心,他是國醫聖手,醫術之高超,衛國找不出第二人,皇後舍不得殺他。何況他隻是來為父皇治病的,沒有證據表明他跟咱們是一夥的。”


    “不行,要走一起走。”明珠拉下臉來,“這事一定得聽我的。”


    阿飛還想爭辯,忽見眼前寒光一閃,隻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提劍衝了上來,左手一柄匕首狠狠擲出,竟是奇準無比地插進了皇帝的胸膛。皇帝一口血噴出,倒在了屈舒肩頭。


    而那人臉上的神色竟是比手中的劍光還要寒冷。


    “慕容英!”明珠心頭顫抖。


    原來,就在幾人商議對策的時候,一個小門已被衝破,太監宮女倒了一地,叛軍立即衝了進來。僅剩的幾十名忠於皇帝的侍衛紛紛搶來救援,殿內一時刀光劍影,血流成河。


    “沒想到,你還能分辨出我和慕容安。”男子已經衝到了明珠身前,臉上擒著嗜血的冷笑,“別以為白天沒有揭穿你的身份,就意味著待會我會手下留情。留著你,是為了另一個計謀,不過眼下也無需施展了,直接在這兒一刀結果了你們,一了百了。”


    “算盤打得倒是不錯,隻可惜漏算了關鍵的一環。”阿飛嘲諷道。


    “哪一環?”慕容英冷冷一笑,突然隻覺背後一涼,一柄長劍已經刺穿身子,他驚異回頭,借著昏暗的光亮,隱約可見一個年輕太監手中握著劍柄,注視這自己。


    “我當是誰,原來是淩宗訓!”慕容英毫不在意,略一用力,刺穿身體的長劍便寸寸碎裂。“我早該想到,妖女被帶到了衛國,身為癡情種子的你,怎麽可能在鄴國待得安穩。監獄是被你毀掉的,對吧?沒想到,你還混進了皇宮裏。看來,我還是低估了你。”


    “不錯。剛才那一劍,是還你壽宴之上的那份大禮。還有咱們在戰場上的恩恩怨怨,也該一並算清了。”淩宗訓冷笑。


    “哈哈哈哈……”慕容英長笑,“好!那就好好算算賬!”


    他驀地伸手,長劍刷刷兩下,劃碎了身上的上衣,隱約可見身上那長長短短的疤痕。


    “這些也是拜你所賜,咱們就好好算算!”


    慕容英咬著牙,身形如鬼似魅,揮著寶劍向淩宗訓麵門刺去。淩宗訓武器已斷,但身形迅捷如電,腳下一動,輕易躲開。兩人你來我往,眨眼間,已交手數個回合。


    阿飛緊緊攥住明珠,生怕她有危險,一雙眼睛緊張地盯著淩宗訓,生怕他吃了慕容英的虧。明珠比他更緊張,一顆心七上八下。


    二人都是絕頂高手,實力本不相上下,奈何淩宗訓一刀紮在心髒邊緣,重傷初愈,手中又沒有武器,赤手空拳,難免有些吃虧,漸漸的,竟然落了下風。好在慕容英不久前在監獄外和弟弟死鬥,最後殺了弟弟,身上也有傷,此刻雖然占了長劍的便宜,內勁卻跟不上,一時半刻也沒法置淩宗訓於死地。


    就在兩人鬥得難解難分之時,忽然大批士兵殺進來,呼聲幾乎響徹雲霄。混亂中,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喊道:“大膽反賊,謀逆叛亂,還不速速繳械投降!”


    阿飛心頭一寬,心知這是駐防城外的謝將軍殺進來了,他們有救了!


    援軍數量上占據絕對優勢,不消片刻,叛黨便七零八落,死的死,傷的傷。慕容英卻是殺紅了眼,誓要將淩宗訓這個大仇家斃於劍下。


    然而就在二人殊死搏鬥之際,慕容英忽然改了方向,劍尖直指阿飛。原來他眼觀六路,眼見著叛軍敗落,不成氣候,心道皇帝已死,再殺了太子,自己就算幫姑姑取得了最大的勝利。於是虛晃一槍,表麵攻向淩宗訓,實則要取阿飛的性命。


    淩宗訓急忙上前去救,卻露出破綻,被一名叛軍覷準時機纏住。慕容英心頭大喜,眼見劍尖便要插進阿飛的心髒,忽然背心一陣劇痛,身子一僵,原來後心要害已經深深地插進了一柄匕首。


    他不敢相信地轉過身去,隻見明珠拿著他剛剛刺殺了老皇帝的那柄匕首,強自鎮定地站著。


    “總算不是個弱女人了。”慕容英嘲諷地笑。


    一語未了,脖頸一涼,竟是被身後的阿飛補了一刀。


    他終於還是倒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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