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驚之後, 便是濃濃的失落,蘇宓也不知道心情為何會變成這般。明明是自己不願去見他的, 他走了,不是更合心意麽?為什麽,為什麽, 心卻更難受了呢?垂著腦袋,嘴唇緊緊的抿著。紀老夫人見蘇宓這般, 心裏歎了一次,柔聲道:“我這裏不需要你幫忙的, 你身子還弱,回去歇著吧。”


    蘇宓此時確實沒心思做其他的, 點頭, 又福了一禮,出了屋子。


    剛踏進走廊便覺雨氣微涼,抬眼, 天地間一片朦朧,不知何時已下起了細細煙雨。蘇宓腳步停頓了片刻,兩步走至廊邊, 仰頭遠眺雨中瀾州。瀾州山多水多, 瀾州的天, 似乎也比其他地方要矮一些, 天幕仿佛伸手可觸。


    朦朧煙雨將山色天色融合在了一處,雖不似雨中江景叫人流連忘返卻又是一番風味,若有詩人在此, 大約已經盡情抒發心中美意。蘇宓卻怪這雨聲太悲了,淺淺印在樹梢廊簷,太輕,輕的就像有人在低低啜泣。


    如果不是自己要看雨中瀾江,也許,也許就沒有後麵這些事了……


    就怪這雨聲,都是它招的。


    “咳,咳……”


    壓抑的輕咳響起,蘇宓抬頭,隻見院中立了一名執青傘的男子,天青長衫身形清瘦,青石板上的鞋麵微潤,青傘微斜,擋住了他的容貌,右手握拳抵在唇邊,手白如骨。又是幾聲咳嗽那人才慢慢的止住了,右手緩緩放下,傘下的容顏也出現在蘇宓的眼底。


    幹淨。


    這是蘇宓的第一感覺,第一次見到這般幹淨的人。


    精致的容貌還稍顯稚嫩,但眸色沉穩如山又溫潤如雨,朦朧煙雨為他添了數分風流,古畫中走出的世家翩翩兒郎,真正的溫潤如玉,隻是輕咳幾番後,雙頰絲絲潮紅,唇更白了幾分,再看他清瘦的身形。


    可惜了。


    這樣好的一個兒郎,竟是身子骨不好的。


    蘇宓還在怔然感歎之際,院中人自然也看到了蘇宓,青黛微挑,眸色閃過一絲詫異,蘇宓將將回神之際,他已經收回了視線,垂下了眼簾,手執青傘,站在院中,遙遙對廊下的蘇宓福了一禮。


    青傘傾斜,春雨落在少年清瘦的背脊,衣衫已潤。


    蘇宓回神,忙彎身也還了一禮,心中感歎,不愧是清貴世家的公子,是自己無端闖入他家中,他多看了一眼,隻因自己是姑娘身,他還彎身賠禮。


    明明是自己失禮了,還害人淋雨。


    蘇宓還在自惱,眼底卻忽然出現了一方青帕,少年手白如玉。蘇宓抬眼看去,他已執傘站在廊下,微仰頭,見自己看他,微微一笑,聲音清朗亦和:“今年春雨已足,無需姑娘再添了。”


    今年春雨已足,無需自己再添?


    蘇宓還沒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微風夾著雨潤吹過,忽覺臉頰微涼,伸手一拂,竟是淚痕,蘇宓一滯,自己剛才,哭了嗎?為蘭玖哭了?想到這,隻覺委屈,這人,說走就走,好歹,好歹回自己一聲……


    蘇宓好歹還記著有生人在等,勉強控製了心酸,再抬眼,卻是一滯,眼前空無一人,剛才的少年郎早已無蹤影,廊下花枝上的那方青帕證明了剛才的一切不是蘇宓的臆想。


    “蘇姑娘?”


    蘇宓剛彎身將青帕拾起,身後就傳來了寧嬤嬤的聲音,蘇宓拿著青帕回身,“嬤嬤可有事?”寧嬤嬤笑著正要回話,見到蘇宓手中的青帕眸色忽而一滯,神情也嚴肅了起來,“姑娘剛才碰見七公子了?”


    不解寧嬤嬤為何一瞬變了臉色,蘇宓點頭。


    寧嬤嬤眨了眨眼睛,湊近,小心道:“那七公子是否對姑娘無禮了?”


    蘇宓皺眉,無禮?


    剛才那明少年分明是守禮之人,為何寧嬤嬤會直接說他會唐突了自己?搖頭,“並不曾,府上公子很守禮。”聽到這話,寧嬤嬤鬆了一口氣,她鬆氣的模樣太明顯了,蘇宓想無視都不能,張口想問,想了想了還是沒說出口。


    到底是別人的家事。


    隻是青帕握在手中,他走的這般快,定是不需要感謝的,但好歹要知道人的名字,遂道:“不知是府上的哪位公子?”寧嬤嬤還在想事,心不在焉的回了蘇宓的話,“是七公子,紀寧。”


    紀寧!


    蘇宓再回頭,走廊空空如也。


    紀寧!


    十六歲的少年狀元郎,紀寧!


    怪不得看起來還有些稚嫩呢,自己十七歲入宮那年,他也一朝成名天下知,這般算來,他才十四,比自己還小一歲呢。蘇宓沒有見過紀寧,但聽宮女談論過太多次,全是盛讚,今日見到,隻覺名符其實。


    又想到那雙真正幹淨的眸子。


    其實,紀寧和裴澤容貌雖不像,但氣質是真真叫人分不清,都是清和的眉眼,叫人一看便心生親切,隻是裴澤是裝的,到底不如紀寧的渾然天成。那年裴澤與他一起科考,他是狀元,裴澤榜眼。


    裴澤輸給他,不冤。


    而紀寧的神話遠遠沒有止步於少年狀元郎,從紀寧入朝開始,一步一步,一件一件,七年間,所有發生的大事都有紀寧的參與,妖孽一般的睿智在世人麵前展露無遺,深在內宮的蘇宓常常能聽到宮女臉紅心跳的談論紀寧又辦妥了什麽樣的案子。


    七年的時間,到自己身死的時候,紀寧已官至一品。


    二十三歲的少年一品大員。


    即便他的身後有紀家撐腰,他所到達的地位,也是太多世家子可望而不可及的。


    蘇宓在仰望紀寧日後的成就,還順便唾棄了一番自己,你比人家多活了數年又重來了一次,連裴澤都沒能避開,人與人的差距為什麽這麽大呢?


    “姑娘?”


    寧嬤嬤出聲,蘇宓回神,看寧嬤嬤已無剛才的失態,臉色平常,疑惑的看著自己,蘇宓搖頭道無事,又問,“嬤嬤找我是有何事?”寧嬤嬤笑道:“昨晚因為倉促,委屈姑娘住在後麵閣樓,現在屋子已經收拾好了,請姑娘隨我來。”


    蘇宓:“麻煩了。”


    寧嬤嬤:“這是應該的,姑娘無需自惱。”


    蘇宓一邊跟著寧嬤嬤走,穿過月洞門的時候,見這邊廊下擺了數盆幽蘭,幽蘭淺綠,花枝雨氣微潤,忽然就想到了當年別人讚紀寧清貴勝蘭,不覺點頭,這個少年確實當的起。腳步忽而一頓,有個疑惑。


    當年紀寧被傳的神乎其神。


    好像,從來沒人說過他身子孱弱吧?


    那今日他雨中輕咳,隻是身子微恙?可那身形瞧著,確實比常人瘦弱了幾分。


    …………


    紀老夫人歪坐在炕上,她已年老,雖已漸入初夏,身上還是搭著百花萬福的薄毯,加之昨夜憂心蘇宓的事情睡的並不安穩,臉上疲態甚重。紀寧入屋,見紀老夫人的模樣便心裏一緊,將傘立在門邊,幾步走近,在離老夫人三步遠的距離停下了腳步,焦急道:“祖母可是身子不適了?”


    紀老夫人看到紀寧麵帶潮紅,也坐起了身子。


    “你既身子不爽,派人說一聲便是,不該過來了。”


    紀寧搖頭,“隻是輕微風寒,並不礙事,倒是祖母,瞧著精神很不好,讓大夫看了麽?”頓了頓,眸色微頓,“可,可是孫兒昨夜又夢遊叫祖母擔心了?”看著紀寧孝順的模樣,紀老夫人實在不忍告訴他,不是夢遊。


    見他神色微靡,忙道:“你坐,叫你過來是有正事跟你說的。”


    紀寧因身有風寒,並未上前,而是坐在了一旁的竹椅上。


    紀老夫人將那塊青白玉纏枝龍紋的玉佩拿在手裏,看著紀寧道:“當年,我與你說過,這玉佩是一對的。”紀寧點頭,不待紀老夫人再度開口,便問道:“是蘇姑姑的女兒?”


    紀老夫人並沒有瞞紀寧蘇星月的事情,當年紀老夫人差點便認了蘇星月作幹女兒,紀寧便喚她一聲姑姑。剛才在廊下看到蘇宓的時候紀寧便有了猜想,看到紀老夫人點頭,心裏道了一句果然。


    佳人獨立廊下,神情似悲無悲,微微彷徨的模樣就叫人於心不忍。


    這般出色的姿容,也隻有蘇姑姑的女兒當得了。


    見紀寧神情如常,清攜的眉眼一如往昔,紀老夫人以為他忘了,又道:“當年與你說過的,若你蘇姑姑的女兒未嫁並且心無所屬,你就要負責她的一生。”紀寧聞言看向紀老夫人手中的那塊玉佩。


    從自己懂事起就一直佩戴在身上,直到昨晚被祖母取下。


    另外一塊玉佩的主人也來了。


    神色未改,沉思了一番,抬頭,道:“她願嫁,孫兒便娶。”紀寧從來言出必行,這點老夫人是信他的,卻道:“當年給你玉佩的時候,不知道這代入朝的是你,她不僅不能為你添半分助力,或許還有許多阻力。”


    紀家每輩隻有一人入朝,都由族老商定,等定下紀寧的時候,玉佩他已戴了數年。


    紀寧對上紀老夫人的眼,不閃不避。


    “好男兒建功立業全憑自身,若要靠妻族支援,這榮耀不要也罷。”


    “好!”


    紀老夫人讚了一聲,剛才的話不過是為了試探,現在終於心滿意足,道:“這才是我紀家的好兒郎!”紀寧謙虛一笑,再道:“既然主人已經歸來,那祖母放在孫兒名下的那些東西,如數還回去吧。”


    蘇星月當年留下頗多財產,紀老夫人並沒收入紀家公產,為避免糾紛,全悄悄入了紀寧的名下。這不是一筆小數目,紀寧說還就還,見他眸色清明亦如他心中所想,心裏點頭,這真的是個好孩子。


    可這一個孫子好說話,另外一個“孫子”就不好說話了!


    “紀寧!”


    紀老夫人忽然大喝,紀寧驟然一驚,詫異對上紀老夫人嚴肅的眼,還未開口詢問紀老夫人又厲聲道:“紀寧,你真的願意娶她嗎?”紀寧怔怔看著紀老夫人的眼,漸漸的,疑惑散去,慢慢闔眼。


    再睜眼時,眸中幹淨如數褪去,換上了比深淵還黑的墨。


    彎唇一笑,邪氣盡顯。


    “長相尚可,頗合我心。”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寫了一天,紀寧的出場難為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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