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芸疲憊的笑,落在趙雪槐眼裏。


    趙雪槐有些不知道說什麽的感覺,她漸漸有些後悔,從一開始的理解和支持,到忍不住的想要幹擾後悔。為了防止自己用著為了對方好的理由而幹擾師父行事,她特意不怎麽留在宅院裏。


    但人在外麵,心中的躁動卻忍不住。


    一直為了一個死去的人奮鬥,值得嗎?


    即使所有的努力都成空,也值得嗎?


    人生難道僅僅隻有能想到的情愛這一件事了嗎?


    問再多,平靜的時候趙雪槐都知道,隻是那個男人在師父心裏最重而已。


    心髒長得一邊,偏心難免。所有有時候就為了心中更重的分量做了取舍,齊芸取了那個趙雪槐素未謀麵的男人,拋棄了這紅塵世界罷了。


    苦守在一地將近二十年,隱姓埋名,不出門戶,但齊芸耐得住寂寞;一朝功成,第一件事想的是去收回魂大陣的東西,而後才施施然去解決仇敵,她考量的地方莫不是拿到東西才穩妥,就算之後受傷也無妨,沒人知道,她到底準備多少天才地寶。


    趙雪槐歎了口氣,瞧著十八個活靈活現的木雕道:“恭喜師父。”語氣裏沒有幾分喜意。


    此刻的齊芸要的也不是恭喜,她起身拍拍趙雪槐的肩。不反對,就是最好的支持。近來好友氣旋子心頭覺得不對勁,已經又和她鬧了幾次,鄭濂更是在過來的路上。


    齊芸知道,弟子看著不多說,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包容。如果……如果再早個幾年,自己隻怕真的拋不下這個孩子……


    趙雪槐在齊芸眼裏就像她的孩子一樣,師徒如父子母女,都是在情理之中的事。齊芸闔眼,拿起一個笑著的木雕給趙雪槐看:“看,你師公。”


    “他有個挺好聽的名字,叫顏磨山,是個開書鋪的,也會自己寫點東西,戴副眼鏡厚得像酒瓶底似的。我有一回見他,他掉了眼鏡,什麽都看不清,不過聽出我的聲音。”


    想到一點不能說的事,齊芸臉上笑意更濃。她腦海畫麵裏,是一個穿著中山裝,在河裏麵撲騰的人,那是另一回掉了眼鏡,狼狽的理由很可愛。


    師徒間氣氛淡淡的,齊芸有著淡淡的急切心情,想要立馬解決完所有事,去到那個人墳頭上開陣。


    可現實裏需要忙的不止這一件。


    宅子過戶到了弟子名下,齊家被解散,一切在老宅的東西齊芸找了出來送博物館,那些都是齊芸父母的遺物,可以單獨列一個館點了。


    鄭濂來的時候,齊芸剛送走麵色花白的一老頭。這老頭是四九城特殊協會的老會長,齊永盛倒了,齊心蘭被辭退,這位老者才沒辦法地再次出山,訓訓那些不爭氣的小輩,教教他們什麽是規矩。


    這回齊芸找他是讓他幫忙的,不過也給了對方拿得出的東西,兩方達成共識,隻等齊芸去墓山的那天。


    鄭濂和王老會長一錯身,認出人來,有些詫異地問候:“王老,您怎麽來了?”


    “沒事,和齊芸說了個事。你是來看她的吧?她到底要忙個什麽,整個人折騰不停,齊家都給分了。”王老會長有些話不適合當著齊芸的麵問,倒是逮著鄭濂問了起來。


    鄭濂隻強笑兩下,搖搖頭:“我也不知道,這不來問了。回頭和您說,我先進去了。”


    “行,你隨意。”王老摸了一把胡須,又摸著光頭出了這四合院。王老的疑惑自不多說,這些年輕人的奇怪事他老人家摻和不進去,問太多就像打探消息的人了,掉麵子。


    鄭濂走入門裏,看見無人在,掃一眼沒掃著趙雪槐,問起齊芸:“你小徒兒都跑了?齊老太婆你這些日子做了什麽。”


    “給她過戶了個四合院,就跑了。”齊芸笑著搖搖頭,提起她的事,“你可算來了,我二月二開壇祭山,還需要你幫忙呢。”


    “祭山?”鄭濂臉色大變:“你祭山做什麽!還魂就還魂,那山怎麽惹著你了!”


    “先化骨,再還魂,把握大一些。”齊芸淡淡道。


    鄭濂臉色更不好了。


    化骨,這字眼隻說了一半。實際上把隻剩骨頭的死者,重新聚齊生氣注入體內,用多種天才地寶重新塑造身軀,此等手段,就屬於逆天而行。


    “那可是整整一座山的生靈!化骨又如何,孽氣重了,他魂魄齊全的希望更小!”鄭濂幾乎是在吼,語氣裏滿是怒氣,失措地在地上轉了幾圈,瞪著神情還是雲淡風輕的齊芸,心裏恨鐵不成鋼。


    但又何止是不成鋼,齊芸是不撞南牆心不死。


    “孽債是我的,我不主陣,隻引陣。”


    “那誰主陣?你休想我幫忙,我恨不得拍死你!”鄭濂氣極。


    “雪槐來。”齊芸低垂眉眼,“她的生日生時和磨山一樣,主陣能提高半成的幾率。”


    “你讓她來,你想過陣法出個意外她怎麽想嗎?”鄭濂萬萬沒想到齊芸居然打的這個主意。


    回魂大陣,就是鄭濂都不敢說自己可以行。而整個陣法複雜至極,光是引陣都不容易,更別提這個陣法多年沒有人試過。光是主陣的壓力,想想就是沉重的。


    讓一個孩子來動手,鄭濂覺得齊芸簡直是喪心病狂。他轉了幾步,猛然回頭,麵帶驚懼:“你不會是想用心頭血做引子吧!老太婆!”


    心頭血,從心頭取的血,術師身體內生氣最重的地方。至於愛侶兩者之間,心頭血相關的秘法更是有著無數之多,也怪不得鄭濂從齊芸不主陣想到了這一點。而且齊芸早年間得了一份古址密保的秘密,鄭濂也是知道的。


    齊芸沒說話,相當於默認。


    鄭濂眼睛都紅了。可當事人平靜的情緒,讓他覺得自己像個傻子。


    恨恨地摸了一把臉,鄭濂道:“二月二我會去的,我走了。”


    竟是氣極而走,甩袖而去。


    齊芸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看著空蕩蕩的室內,心意已決。


    行事多張揚的人,往往心智就愈發堅定。鄭濂從來都知道,齊老太婆的心腸比鐵還硬,簡直就是鐵石心腸。他和氣旋子笑過這女人,也心疼過,想著是不是喪父喪母讓齊芸練就這般心腸。


    朋友多捂捂,想必就能軟軟,也讓初見就和他們相交的這女人軟乎一點。可多年努力沒有絲毫用處,外表看著是軟了,內裏還是那個人,她少年時磨礪出來的心性,已是不可改。


    農曆二月一。


    被過戶氣走好幾天的趙雪槐還是滾了回來,站在門口表情寡淡,好像這宅子主人欠了她幾百萬。


    門無人動,而自開。


    朗聲傳來齊芸的聲音:“進來吧,還鬧什麽別扭。”


    趙雪槐踏步進去,表情冷著。


    齊芸就在院子裏,這回她手裏空蕩蕩的,閑適得很。


    趙雪槐漸漸走近她,雪槐個頭高,齊芸卻是個頭不高的,乍一看倒像兩個小姐妹在鬧別扭。高個的在生氣,矮個的在哄人。


    齊芸下一句,又讓趙雪槐炸了:“明日替為師主陣可好?”


    “怎麽是我?”趙雪槐蹙著眉,“你自己不行?”打量齊芸氣血一眼,人是好好的。


    “為師引陣,引子還需要為師的精血,我怕我體力不濟。”齊芸沒將心頭血說出來,趙雪槐也沒有鄭濂的見識,知道諸多古方。她上輩子接觸的,也是新的那些東西。齊芸這一代卻不同,在一個過渡的時機,能得到不少古時的東西。


    趙雪槐那有不答應的,蹙著眉點了下頭。


    見弟子點頭,半騙半哄的齊芸在心裏頭歎了口氣,把明天趙雪槐要做的事一一地說明。


    主陣是在後麵開陣和招魂之時,難是不難,不過因為趙雪槐的生時生日的原因,她招魂更有用而已。齊芸也是行的,她和顏磨山是伴侶,但心頭血之用就有那個功效,而且剖去心頭血後 ,齊芸心力不濟,還得把祭山的孽氣承受,隻怕到時候連站著的力氣都沒了。


    一夜過後,是二月二。


    二月二,又稱龍頭節,古時祭神請雨時。


    早上八點,四個大漢抬著東西上了齊墓山群的一座山頭上。他們爬上的山是一座小山,而且是山上隻埋了一個人,真是想想都奢侈。


    四個漢子抬著東西喘口氣,有些好奇地猜著這回是往墓裏填什麽寶貝,不過他們是這邊墓山工作的人,倒也不止於做出監守自盜的事來。而且那些仙人一般的人,他們可不敢惹。


    踩過無數荒草,終於找到了一條青石板鋪成的路,直通一個一米高的墓碑,墓碑後是修葺過的墓地,看起來已是多年無人打掃了。


    四個漢子都忘了這座山葬著誰,隻聽到那個很有氣勢的女人讓他們放下東西,開始鬆墓地,起出棺|材。


    漢子們揮汗如雨,忙活得滿頭大汗。有些是熱汗,幹活弄出來的,有些是冷汗,墓地這地方陰氣嚇出來的。


    “哐”地一聲,是挖到了東西。一個漢子在齊芸瞪著的壓力下收了手,還沒來得及擦擦額頭上的汗,墓地後麵的小樹叢裏一群鳥衝了出來。


    “啊!啊!啊!”是一群黑色的烏鴉,在墓地這邊棲息,叫聲淒厲。


    這聲音嚇得幾個人動作更快,很快把棺木完好地起了出來。然後四人站在一邊,等著齊芸發話。


    除了齊芸,在場的還有趙雪槐和鄭濂。


    鄭濂看齊芸隻盯著棺材,這幾個男人嚇得不行,招手讓他們過來。


    “這是酬金,拿著下去吧。可別待著在這山上,走遠點。”


    當頭的漢子借過錢,連連點頭:“好,肯定跑遠點,不耽擱幾位大師。”這漢子也看出鄭濂穿著道袍,知道這位不是簡單人。不過先前齊芸的家屬證明是檢查過的,不擔心這位行事不正當,對著屍體做什麽壞事。


    如果自家人都要對屍體做什麽奇怪的事,他們也沒有攔著的自由。


    “這個也拿著吧。”趙雪槐給出四個符紙纏出來的小三角紙包,看得出上麵奇異的紋路。


    這回那幾個大漢都麵帶喜色,高興地收了東西,再離開。


    走到山腳的地方,其中一個漢字擦了擦汗:“我總覺得今天這趟心慌。”


    “別說了,嚇死個人。我們老實跑遠點,不然可能真沒好果子吃。”


    “唉,你們說那幾個人幹什麽呢?”


    “管那麽多幹嘛,反正那個人是上麵管事讓進來的。我聽著上麵喊家主了,難道是他們本家的那個家主,真年輕。”常年給齊家做事,這些人也有一套自己的路子得消息。


    很快,四人老實走遠。


    鄭濂黑著臉,撒下驅靈陣的最後一輟符灰,口中念念有詞:“赦!人命之令!此山生靈,去離去離!”


    鄭濂聲落,山上各種動物聲音響起,一時鳥飛蟲爬,獸奔禽撲,整座山都鬧出大動靜!


    趙雪槐目光落在齊芸身側。


    除齊芸人之外,她師公顏磨山的棺木已被擦淨,完全地暴露在地麵上,散發著泥土氣息和腐朽氣息。


    齊芸合掌一拍,棺材板發出“哢吱哢吱”的響聲,棺材板一點點往後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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