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靜曇的眼神不起波瀾,陳仙朝的劍在他眼中,孱弱的如同嬰兒一怒,舉起的一條奶棒。


    他噙著莫名的笑意,道:“是我的規矩。”


    陳仙朝想要一劍殺死拓跋靜曇,但他的劍刺不穿拓跋靜曇的咽喉。


    拓跋靜曇食指輕輕撥開靖朝劍,道:“陳仙朝,虛偽的正義宣泄完了嗎?”


    陳仙朝收起了劍,他心裏的正義的確宣泄完了。


    柳啟元教他的東西,已經徹底被這世間的規則所湮滅。


    規矩。


    從來都是強者製定的。


    陳仙朝道:“我要見我母親。”


    拓跋靜曇道:“你應該見她一麵。”


    藥田的一角,可見一片竹林,陳仙朝站在竹林中的閣樓前,將手中的靖朝劍放在地上,整理著自己的衣服,盡可能地遮擋著他身上的劍傷。


    還沒有走入閣樓,耳畔已經聽見木魚的敲擊聲,空氣裏也有著淡淡的檀香。


    陳仙朝心跳的好像要從嗓子裏蹦出來。


    母親。


    他已經記不起長什麽模樣。


    母親還能記得自己的模樣嗎?


    陳仙朝踏上閣樓的階梯,那一瞬間,木魚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站在門前,閣樓中的廳堂擺放著一尊菩薩的雕像,佛堂下的蒲團上,跪著一名婦人。


    “瑤瑤,是你嗎?”


    婦人沒有回身,輕聲詢問著。


    “母親···”


    陳仙朝覺得喉嚨被堵住,很多話突然說不出口。


    婦人猛然起身,回首看著陳仙朝。


    陳仙朝的心裏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濃雲,他麵前的婦人實在太老了,如同耄耋之年的老嫗,與他想象的母親,沒有契合之處。


    大靖的皇後。


    秦我卿。


    當年不曾嫁給陳靖玄時,就是天下公認的第一美人。


    秦我卿嫁給陳靖玄時,世人覺得,也隻有陳靖玄配得上這位第一美人。


    算算時間。


    秦我卿現在不過四十三歲。


    十三年的時間。


    她不該老成這般模樣。


    “仙朝。”


    秦我卿踉蹌著走到陳仙朝的麵前,她佝僂的身軀隻到陳仙朝的胸膛,她抬眼看著陳仙朝,像是被陽光照耀著眼睛,睜不開眼。


    “我的孩子···”


    秦我卿摸索著,想要抱住陳仙朝,想要看看陳仙朝。


    但她的眼睛,早已經看不見。


    陳仙朝握住秦我卿的雙手,淚水已經控製不住地逃出眼眶。


    “母親,您這是怎麽了?”


    他的聲音在顫抖。


    秦我卿枯老的雙手輕輕撫摸著陳仙朝的臉,臉上露出了笑容,道:“仙朝,你長大了。”


    拓跋靜曇進入閣樓。


    秦我卿道:“拓跋先生,謝謝你。”


    拓跋靜曇道:“我既然答應牧青鴻,便不會食言。”


    秦我卿柔聲道:“仙朝,以後娘親不在了,你能答應娘親照顧瑤瑤丫頭嗎?”


    陳仙朝低著頭,他的手上還有洪瑤幹涸的血跡。


    但他不想騙自己的母親。


    “洪瑤,已經死在我的劍下。”


    陳仙朝的聲音很低,他希望秦我卿聽不見,自己也就不算騙她。


    秦我卿道:“死了也好,她的命本來也苦。”


    秦我卿說罷,又回到蒲團上跪下。


    好像重逢自己的兒子,她並沒有很激動。


    母子之間,有著陌生。


    拓跋靜曇五指一招,閣樓外的靖朝劍落入掌中。


    劍來的突然。


    陳仙朝猛然看向拓跋靜曇。


    咆哮著:“你要做什麽?”


    秦我卿道:“仙朝,不要記恨拓跋先生,沒有他我早就死了。”


    “母親,你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的。”


    陳仙朝跪在秦我卿的麵前。


    他等了十三年,日日夜夜都在思念的母親。


    他們不過才剛見麵。


    拓跋靜曇道:“她用自己的命保存了大帝丹十二年,氣血早就虧空,每日都要忍受血脈折磨的痛苦。如果不是牧青鴻告訴她,你會上山,她活不到現在。”


    “現在你既然來了,她的命也可以宣告結束,你無法阻止,她也在我的規矩之內。”


    陳仙朝猛然起身。


    卻被秦我卿拉住了手。


    “這些年若沒有瑤瑤,我早就死了。她對我來說,已經是我的女兒。”


    “你殺了她,我不能原諒你,因為我已經想不起你的樣子,你對我來說,已經是陌生人。”


    秦我卿重新敲響木魚。


    靖朝劍出鞘。


    拓跋靜曇站在陳仙朝的麵前,道:“你若不能殺,我可以替你動手。畢竟,她是你的母親。”


    陳仙朝搖著頭,他聽不明白秦我卿的話。


    明明剛才母親還溫柔地撫摸著他的臉。


    就因為自己殺了洪瑤嗎?


    “拓跋靜曇,她不能死,她是我的母親,她不能死。”


    拓跋靜曇道:“齊白星可以死,高湛盧可以死,王蠻兒可以死,桃花鎮裏的牧青鴻可以死,所有人都可以死,隻有你的母親不能死,你是誰?”


    陳仙朝豁然咆哮起來:“是,她不能死,她不能死。”


    拓跋靜曇道:“你沒有能力違反我的規矩,我說她死,她一定要死。”


    陳仙朝忽然覺得自己的四肢不再受自己的控製,他握住了拓跋靜曇手中的靖朝劍,轉身指向秦我卿。


    拓跋靜曇道:“作為兒子,你應該親手結束秦我卿的痛苦。”


    陳仙朝全身都在顫抖,他的牙關緊咬著,血液已經從他的嘴角溢出,但他不能阻止身體上不屬於自己的力量。


    那些並不是拓跋靜曇的靈氣或內力,而是一條條絲線。


    “母親,請你不要這樣。”


    陳仙朝看見那些絲線的源頭來自秦我卿,他的悲傷就像是決堤的洪流,瞬間讓他崩潰。


    木魚聲仍然不停,秦我卿如同沒有聽見陳仙朝的話。


    劍緩緩沒入她的心口。


    秦我卿終於停了手,輕聲道:“不要記著我是你的母親,你要恨,就恨自己不夠強,你隻能讓別人保護著。”


    她本就氣血虧空,這一劍很快要了她的命。


    氣絕的那一刻。


    陳仙朝似乎聽見母親口中說出的:孩子,對不起。


    噗嗤。


    鮮血從陳仙朝的口中噴向空中,散落成血花。


    “為什麽?”


    “為什麽?”


    陳仙朝抱著秦我卿的屍體,涕淚橫流,他不能接受母親的死,更不能接受是自己親手殺了自己的母親。


    拓跋靜曇道:“你最好不能接受,從此瘋癲。”


    陳仙朝突然像是瘋了一樣,喊著:“拓跋靜曇,都是你的規矩,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拓跋靜曇道:“你要活著,需要活在黑暗裏。你應該聽從秦我卿的話,要恨就恨你自己不夠強大。”


    “我會殺了你,我一定會殺了你。”


    “我要殺了你···”


    陳仙朝抱著母親,呢喃著,好像真的會瘋癲。


    好不容易安靜了幾天的孟蠶,不知道陳仙朝又遇見了什麽事情。


    “這小子的意識快要崩潰了。”


    天龍和神象又在瘋狂地吞噬著她的靈魂之力。


    “我真不該出現在這小子的麵前,那麽久的時間居然還沒有突破到望氣的境界,真是廢物。”


    孟蠶嘴上雖然這樣說著,仍是不吝嗇地釋放著自己的靈魂之力,修補陳仙朝快要崩潰的意識海。


    她的強大絕對是陳仙朝無法想象的存在。


    “臭小子,你應該謝謝我,因為我,雖然你變成了無情的人,但我又救了你一命。”


    拓跋靜曇的眉頭微微一蹙,他在陳仙朝的身上感受到了一股奇怪的力量,似乎正在竭力地拉扯著陳仙朝幾近崩潰的意識回歸肉體。


    陡然。


    陳仙朝的雙眼猛然一冷,他望向拓跋靜曇。


    這一眼。


    拓跋靜曇好像真的看見自己死亡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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