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了,謝謝老師。”


    方渡青不想多說話,沉默了片刻,那邊的班主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那好好休息,記得提交誌願。”


    斷了電話,方渡青將頭埋進被子裏。


    眼睛睜大,虛空沒個焦點。


    很快,她聽到門響。


    週遊章的聲音溫柔,“奶奶,今天感覺怎麽樣?”


    “好多了,哎,對了,你們家那個小姑娘今天開口說話了,接了個電話。”


    隔壁床的老婆婆大概是熱心過度,絲毫不降自己的音量。


    方渡青聽到腳步聲漸漸移到她床邊,“嘟嘟?”


    週遊章耐心叫她,這幾日他都是這樣,方渡青不說話也不回應他,他也當做無事發生,繼續和她溝通。


    被子下突然伸出一隻手,漸漸摸到邊緣,動了動,腦袋就探了出來。


    週遊章坐下,難得帶了點驚喜。


    “嘟嘟……”


    “周哥哥,我要填報誌願。”


    她坐直了身體,病號服寬大,襯得人過分瘦弱和病態,隻剩一雙大眼睛轉著,卻沒多少光。


    “好。”


    週遊章翻出桌下的電腦,遞給方渡青,她低頭,沒到一分鍾就完成,隨後又遞還給他。


    “這麽快?”


    “嗯。”


    她簡單出了個聲,又躺回去。


    早就想好了,去哪裏。


    耽誤了這麽多日,她終於緩過來一點,被董老師的電話驚醒,完成了正事。


    她閉眼,老方的話猶在耳邊——


    “嘟嘟,你自由了,從此之後不必再為我們留在哪裏,從此之後可以做你想做的事了。”


    “但我很後悔,當不了一個合格的家長,要你自己去麵對剩下的日子。”


    週遊章看她又開始發呆,算了下時間,林砂枝估計快到醫院了,出門去準備迎她。


    方渡青這次的情況似乎比上次方葉嵐離開之時更嚴重,她不說話,也吃不進東西,常常要靠注she營養液。


    林砂枝被週遊章叫來陪她,也隻能坐在一旁,任何事在方渡青麵前都被無聲打回。


    她完全淪入自己那個無聲的世界。


    不願醒來。


    林砂枝走到小陽台,週遊章站在那裏,手裏夾了一支煙,點燃了,氣息裊裊擴散。


    “人睡了?”


    他沒回頭,卻抓住了林砂枝貓一樣輕的腳步。


    她訕訕,走過去,“是,沒吃進東西,估計明天還得打針,燒也還沒退。”


    兩人俱是一陣沉默,這場大病摧折下來,以前那個小姑娘好像完全不在了。


    她沉默,又蒼白,自暴自棄放棄了所有交流。


    就像是被徹底壓垮。


    “你吃飯了沒?”


    吐出一口煙,週遊章突然轉頭看林砂枝,她猝不及防,被那雙眼看得雙頰滾燙。


    兩人獨處的時候,林砂枝才有空拋棄對小姑娘的憂愁,捧著跳動過快的心髒,不知所措。


    她喜歡週遊章,卻不知道該怎麽做。


    “……還沒。”


    林砂枝看他很快抽完了一支煙,“一起去吃飯吧。”


    她咬唇,悄悄笑了下。


    兩人都是公眾人物,最後還是讓助理定了包間,重重掩護後終於坐下。


    服務生是精挑細選的,絲毫不把兩人當大明星,妥帖服務,態度滿分。


    看了半晌,週遊章似乎不適應身後老有人轉來轉去,將人趕了出去。


    林砂枝端著茶杯,覺得他似乎有話要說。


    抿了一口茶,她先開口,“嘟嘟的事,你怎麽打算的?”


    在照顧方渡青的這幾日,林砂枝常常覺得煎熬,她十分喜歡小姑娘,也心疼於她的遭遇,卻因為週遊章過度的關注和體貼,生出不明不白的微妙嫉妒。


    她極力掩飾下去,專心做一個好姐姐。


    “我要帶她出國住一段時間。”


    並不掩飾,週遊章直截了當,同時按下呼叫鈴,示意可以上菜了。


    林砂枝收了笑,“你不問問……”


    “我會問,但我也能肯定她會跟我走的。”


    週遊章抬眼,看林砂枝。


    她沒化妝,仍然好看,臉頰上散落幾顆黑色小痣,眸中有幾分複雜眼色。


    週遊章知道這下麵的深意,就像湧動的海水。


    但他本就已經是快枯死的島嶼,不奢望再逢一春。


    門被打開,點好的菜被放在刺繡桌布上,香氣撩人。


    本是真餓了的林砂枝此刻眉毛擰在一起,完全無視了自己胃的抗議。


    “林砂枝。”


    他突然開口,給她盛了碗粥,推到林砂枝麵前,指尖幹淨又好看。


    她茫然,耳垂有點燒。


    “好好工作,我……”


    “註定要孤身到老,甚至到死。”


    週遊章沒再開口,也不看林砂枝突然泛著水光的眼,專心吃菜。


    她吸了吸鼻子,拿起了筷子,也沒看週遊章那碗示好的粥。


    沉默蔓延,如影隨形。


    時遇殊靠在門上,緩了一會,才將手摁在了識別區。


    門開了,屋子裏一片漆黑。


    他反手帶上門,四處走了圈,沒看見小姑娘的影。


    時遇殊才將時自華送回家,她鬧了自殺之後,也沒理由瞞著家裏人,時母哭了一個下午,他和時父既要哄人,還要顧忌著旁邊一句話也不說的時自華,


    處理下來,夜色也不淺了。


    他明明困頓得眉心直跳,還是很想見一見方渡青,於是飛車趕回來。


    想了想,他換了身衣服,抄起鑰匙,下樓往醫院趕。


    到醫院整好九點,他直接去了老方的病房。


    裏麵卻躺著一個中年女人,看著時遇殊這個意外入侵者。


    他捏著門把,歉意笑了笑,退回走廊,才找到一個路過的護士,“請問方樺在嗎?”


    護士詫異看時遇殊一眼,“方樺在一周前已經去世了。”


    他在那瞬間實實在在聽到了心裏咯噔一聲,什麽東西重重沉了下去。


    時遇殊又茫然道謝,朝樓下走去。


    他摸出手機,找到她的號碼,卻遲遲撥不出去。


    這樣的大事,方渡青卻一聲不吭,將他隱瞞得徹底。


    剛才立於室中的感覺又捲土重來,空無一人的寂靜,像夜空的一輪冷月。


    嘟嘟嘟——


    嘟嘟嘟——


    嘟嘟嘟——


    時遇殊坐回車上,聽著電話那端遙遠的聲響,摁著太陽穴,覺得整個人的情緒都快爆炸,生氣僅僅浮於表麵片刻,他很快被擔心和心疼鋪天蓋地裹住,呼吸都被攫住。


    “餵。”


    很久之後,終於有人接聽。


    熟悉的聲音,陌生的口吻。


    時遇殊仰頭,似乎伸手就能摸到冷月上的冰霜。


    “嘟嘟。”


    “你在哪?”


    “在挪威。”


    他捏著鑰匙的手一頓,語氣艱澀,“為什麽……”


    “自華姐好點了嗎?”


    她自然岔開了話題,聲音平穩,讓時遇殊如墜深海,被深而重的海水包圍。


    “……送回家了,保鏢和醫生全天待命。”


    “那就好。”


    那邊似乎還有風聲,呼呼卷過耳邊。


    時遇殊突然不知道說什麽,靠在椅背上,疲倦到極點,放任自己往更深的海裏墜落。


    “嘟嘟,我……”


    “時遇殊,以後好好照顧自華姐,讓她活下去。”


    “這種感覺,一度我覺得捱不過來了。”


    方渡青吸了吸鼻子,手指摳著欄杆上的花紋,“可是我發現現在我還好好的。”


    “隻是不願再去掀傷疤了,所以,時遇殊……”


    “你別說,我不想聽……”


    “那我就說你想聽的吧。”


    “我喜歡你。”


    “還有,謝謝你。”


    她掛得幹脆,時遇殊來不及繼續開口。


    他摸了下眼角,有些無措,心髒生生開了一個口,他覺得車內很安靜,似乎能聽到血液汩汩流淌的聲音。


    拿起電話,他不知道是不是該打過去,繼續追問。


    她是一個人去了挪威還是和誰一起,是不是真的像她說的那樣短時間內就能走出來了。


    時遇殊扯了下襯衫扣,沉默了片刻,抓住手機給信息科科長去了一個電話。


    他講話不如往日那樣決斷有力,還是為了私事。


    科長也抖著膽子多問了一句,“時局,你要查的這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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