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洛辰脩醒來,腦袋昏沉沉的,他欲抬手捏眉心,忽然驚覺異樣。


    瞧著手中沾染了點點猩紅的絲帕, 及光, 裸在外的手臂……


    腦中轟的一下,俊顏立時白了。


    掀了掀身上的錦被, 上身不著寸縷, 下身隻著一條褻褲,目光不由得移到手中捏著的絲帕, 那點點血跡令他心漏跳一瞬, 瞳孔微縮。


    這血,昨夜他……


    身側無人, 但確實有人睡過的痕跡,多出來的一條錦被便是證據。


    洛辰脩忽然意識到什麽,猛地翻坐起身, 也不管是否著衣,將要掀開被子下床,此時房門開了,他掀被的動作頓住,望向房門處。


    一臉萎靡之色的慕挽歌推門進來,懨懨道,“醒了啊?”


    觀她麵色,洛辰脩心裏咯噔一下, 再望向她時便有些心虛。


    “阿挽,昨夜我們……”


    神色緊張、欣喜,又帶著幾分期待。


    慕挽歌意味深長瞧了他一眼,收回目光,走到角落,自衣櫥內取出一套錦衣,拿著來到床前。


    這屋子原本便是洛辰脩的寢屋,衣櫥裏裝了兩人的衣裳,有他的,也有慕挽歌的。


    洛辰脩坐在床上,光著上身,伸手來接,慕挽歌手一揚,將手中的衣裳扔到他身上,沒好氣哼道,“哼,三杯倒的酒量也敢出來丟人現眼,快些著衣梳洗,出去陪琤兒玩耍。”


    管她麵色蒼白憔悴,洛辰脩懊惱自責,心道昨夜定是他將她給累著了,更要命的事是醒來後,他對昨夜之事毫無印象。


    自知理虧的洛辰脩默不作聲,慢條斯理著衣,時不時側目瞄有氣無力坐在他身旁疲倦打嗬欠的慕挽歌。


    無意間又瞥見那沾了血跡的絲巾,眼眸微動,沉吟,“阿挽,昨夜受累了,我……”


    慕挽歌揉肩的動作微頓,斜眼瞧他,見他死死盯著絲巾,一臉愧疚,還有那似是愉悅勾起的唇角……


    她不自在地輕咳一聲,清了清嗓子,道,“你摸摸鼻梁試試,是否覺得異樣?”


    “誒?什麽?”洛辰脩不明所以,依她所言,抬手摸了摸鼻梁。


    不經意用了些力道觸碰到了鼻尖往上一點的鼻骨位置,頓時疼得抽氣。


    此時聽身旁女子略帶歉意,輕聲道,“此事也不能全然怪我,是你睡覺不安分湊過來,我抬手便撞在你鼻子上,但你也瞧見了,也隻流了幾滴鼻血而已。”


    “……”


    如此說來,那絲帕上的血是他的。


    洛辰脩心中那幾分竊喜頓時消散,心緒複雜難言,難怪他毫無記憶,原來並未發生什麽不得了的大事。


    一切隻是他的臆想。


    待他著衣下床,慕挽歌便解了外衫躺下。


    洛辰脩又瞧了她兩眼,而她仿若不覺,閉目養神。


    “那孩子長得與你三四分像,真的隻是你師弟麽?”他掬水淨麵時隨口一問。


    聞言,慕挽歌驀然睜眼,偏頭望向他,滿是迷惑,反問,“何出此言?”


    洛辰脩擦幹臉,望著她,微笑搖頭,“沒什麽,隻是覺得他與你長得相像。”


    慕挽歌默了默,複又閉上眼,幽幽道,“父母早亡,這世上我便隻有外公一個有血緣關係的親人了,我母親並無兄弟姐妹,父親亦是獨子……”


    慕琤長得像她,最初她也有這樣的感覺,久而久之卻忽略了。


    兩年的時間,慕琤張開了一些,但與她有幾分相似的容貌並未改變。


    反而越來越像她。


    若洛辰脩不提,她自個兒已經忘了。


    洛辰脩自行打理妥當,又回到床前,坐到床邊,俯身欲去吻她,頓了頓,輕輕一吻落在她眉間。


    “瞧你臉色不好,定是昨夜沒睡好,且你此次因救我而元氣大傷,尚未複原又四處奔波,這幾日便好好在府中歇著。”


    “嗯。”懶懶地應了一聲,慕挽歌翻身側躺,背對著他。


    洛辰脩神色黯然。


    待腳步聲遠去,聽到房門合上,慕挽歌又翻身平躺,睜眼望著秀帳凝思。


    一旦動了情,行事便有幾分盲目。


    她若獨自一人無牽無掛便無所謂,可她肩負的整個慕家軍十萬餘人的命運。


    慕家組訓,慕氏子孫不可與皇室及位高權重之人私交。


    而她已然犯了大忌。


    賭的隻是洛辰脩的心。


    彼時她曾想過,若是將慕家軍交托給洛辰脩亦未嚐不可,隻因信他。


    可如今到底是不能了。


    十多年前,她父母親遇害,元帝與洛王皆有所牽扯,而他們卻是洛辰脩的生父與養父。


    命運陡轉,她並不得天意眷顧。


    人心難測,她真怕唯一一次孤注一擲輸得徹底,是以在下注前還是慎重些,給她自個兒留條後路,給慕家軍十多萬將士留一條退路。


    噩夢中全軍覆沒的慘烈,她閉上眼便會回想起。


    噩夢,也許是警示。


    但洛辰脩黯然神傷的模樣令她心煩意亂。


    心緒不寧,許久後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另一廂,洛辰脩用膳時,慕琤屁顛屁顛跑進屋,在他身旁坐下,不出聲打攪,一雙大眼賊溜溜盯著他。


    待他吃好,放下碗筷,慕琤就湊了過去,輕輕扯著他的袖口,一臉討好的笑。


    “姐夫,你與我說說師姐離開清源山這些年是如何度日的,我聽師父說她過得很不好……”


    清澈眸中是真摯的關切。


    正因如此,洛辰脩更加懷疑慕琤接近了慕挽歌是別有用心。


    “你為何如此迫切想知曉她的過去?”洛辰脩抽回衣袖,冷眼反問。


    他目光過於清冷淩厲,慕琤嚇得怔住,愣愣道,“我……我並無惡意……”


    對著與慕挽歌那雙極為相似的眼,他終究狠不下心來,麵色漸漸緩和,語氣仍舊清冷疏離,“你的身份,我自有法子查清楚。”


    慕琤麵色一緊,怯怯看著他。


    “姐夫……”


    洛辰脩不為所動,“慕姓之人雖不止她一個,卻也不多,而你自稱慕琤,姓慕的可能不大,清源山上除清玄子道長外無人知曉你的來曆,但這於我而言,不過幾日的時間而已。”


    慕琤黯然垂眸,頗為苦悶,“我不能說……”


    洛辰脩倏而一笑,“不說便不說罷,在她身邊隻要你無壞心,我不會阻攔,她確實挺喜歡你的。”


    聞言,慕琤抬眸,嘴唇動了動,卻無法開口說實話。


    若說了實話,或許師姐便不喜歡他了。


    捅破之後,慕琤不再如之前一般笑嗬嗬纏著他姐夫長姐夫短的了,良久未聽慕琤再開口,洛辰脩站起身,邁步往外走。


    “莫要去攪擾你師姐,她前些日子傷了元氣需得靜養,你若覺得府中無趣,可去府外走走。”


    瞧著他即將跨出門檻,慕琤急忙喚他,“姐夫,可否等一等,我有話要說。”


    洛辰脩轉身,靜默看著眼前這位還不能稱為少年的孩子,聰穎機靈,是可造之材,就是小心思多了些。


    慕琤起身走過去,將房門合上後來到洛辰脩,刻意壓低聲音道,“姐夫,師姐她其實是我親姐姐,她與我是同母異父的姐弟,秦慕琤是我的全名兒。”


    洛辰脩擰眉,亦有幾分詫異,“你是秦胥的兒子?”


    “姐夫你與我爹相識?”秦慕琤驚疑。


    秦胥是天機子的大弟子,而慕挽歌的親生母親月瑤是天機子的女兒,秦胥是月瑤的師兄,二人青梅竹馬。


    論起來,洛辰脩算天機子的半個弟子,此時洛辰脩倒覺得天機子願承認他這個徒弟也為並非壞事。


    至少慕挽歌不用喚他一聲師叔……


    此時再細細打量秦慕琤,難怪才見他時覺得他與慕挽歌長得像。


    曾聽聞,慕大將軍慕嘯天的夫人傾世容姿,想來慕挽歌與秦慕琤的長相皆隨了母親。


    既然秦慕琤是慕挽歌的弟弟,那當年月瑤必定是被秦胥救走了。


    洛辰脩不知慕挽歌知曉她母親還活會是怎樣的反應,也許激動欣喜,可這麽多年來,月瑤不曾來尋過她,且又改嫁秦胥還生了秦慕琤。


    易地而處,洛辰脩想,他會怨的罷。


    “姐夫,娘並非不願與姐姐相認,在生下我之前,娘她失去了過往記憶……我出生那日娘才想起過往,記起姐姐,起初娘以為姐姐與慕將軍一樣不在人世了,一直鬱鬱寡歡……”


    便是那時,尚在繈褓中的秦慕琤被秦胥的仇家暗下毒手,雖然秦胥耗盡功力保住了秦慕琤的命,但那之後秦慕琤的身子便孱弱不堪,隨時會喪命。


    待秦慕琤長到八歲,但發病的次數越發頻繁,秦胥與月瑤便將他送到清源山,那時月瑤才知天機子不知所蹤,而且從清玄子口中得知她的女兒還活著。


    十幾年前,天機子尋到了在浩劫中活下來的外孫女,卻不曾將她帶回清源山,待她長大一些,天機子便托師弟清玄子收她為徒,授她武功,傳她醫術。


    這些陳年舊事,在秦胥夫婦送兒子上清源山那日清玄子便如實告知,月瑤自是急不可耐要見女兒,但被清玄子攔下了。


    那時慕挽歌的真實身份並無多少人知曉,而且京中不少人曾見過將軍夫人,曾經的慕夫人已死,如今的月瑤是秦夫人。


    月瑤若是露麵與慕挽歌相認,母女二人或許皆會被人盯上,帶來滅頂之災。


    之後月瑤每一兩個月便要回一趟清源山,便是抱著僥幸想偶遇女兒。


    但皆錯過了。


    昨日慕挽歌上清源山,也是與月瑤錯過了,月瑤一早離開的。


    慕琤將一切說給洛辰脩聽,說完卻未聽到洛辰脩發言,慕琤小心翼翼地問,“姐夫,你說姐姐她會恨娘麽?”


    洛辰脩沉默片刻,而後蹙眉道,“此事容我斟酌斟酌,待我尋時機與她說,在我未與她說之前,你不可擅作主張。”


    秦慕琤驚喜不已,點頭應聲。


    “嗯嗯,琤兒明白,謝謝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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