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辰脩醉意朦朧, 卻聽出是她的腳步聲,在黑暗中奔走,跌跌撞撞。


    酒香四溢,彌漫至屋外院中, 屋內更是濃鬱。


    慕挽歌進屋時便點燃了離門口最近的那盞油燈, 蒙蒙亮光隻勉強視物,而洛辰脩自裏屋出來, 瞧見她時便不動了。


    “你過來。”她朝他招招手, 皮笑肉不笑。


    她知曉他能看得清她的表情的。


    過來的途中,墨隱將事情的前因後果與她說了, 威武的將軍王借酒澆愁呢。


    洛辰脩猶疑著, 仍舊抬步朝她走來,隨著他靠近, 酒氣越發濃烈。


    慕挽歌捂了捂鼻子,一臉嫌棄,“臭氣熏天, 待過些日子娶狄國公主進門,你也這般招待她?”


    此言一出,洛辰脩腳不動了,在離她三步遠的距離停下,以目光審視她。


    他隻是薄醉,意識是清醒的。


    她說的每一句話,他皆聽得清楚明白。


    她分明已知曉他即將被迫娶和親公主一事,可她渾然不在意。


    四目相對, 生出一股相顧無言的悵然來,慕挽歌眉眼輕蹙,眼底盡是倦意。


    “狄國戰敗,送公主和親……你並不會將這等不起眼的小事放於心上,究竟為何喝悶酒便隻你自個兒知曉,今日我乏了,任何事待明日再商議。”


    方才墨隱那一副凝重的神情確實嚇了她一跳,還當是洛辰脩的身子出了狀況,但過來的路上又聽墨隱將說了和親之事,可洛辰脩不是軟柿子,不會由人拿捏。


    他若不想娶,便是元帝下了賜婚聖旨亦逼迫不了他。


    況且眼下選哪一位皇子迎娶公主的事尚未定論,也隻是外人猜測罷了。


    此次狄國來和親的公主是太子赫連溟的胞妹赫連靜,赫連溟主戰,是以才有了一年多以前洛辰脩大婚當夜雖洛王一同出征之事。


    兩軍對峙一年,期間大大小小的多次交手,赫連溟從未在洛辰脩上手討過便宜,最後一回赫連溟被洛辰脩所傷,而狄國不得已才派出使臣義和。


    洛王與洛辰脩班師回朝,赫連溟的親妹妹就送來和親,元帝不傻,如今大軒慕容皇族的眾皇子中,便隻有近日才恢複皇子身份的洛辰脩能擔大任。


    赫連靜想做宸王妃,怕是沒那麽容易。


    這一點,慕挽歌心裏清楚得很。


    在元帝眼裏,她這位能統帥慕家軍的慕氏後人可比赫連靜有用多了。


    洛辰脩為此買醉,說不過去。


    慕挽歌想起了白日裏她與洛辰脩不歡而散,若他真是因此時而耍酒瘋,她反而頭疼了。


    待明日他清醒時,她再與他心平氣和談一談。


    洛辰脩凝眸望著她,抿唇不語,目光像是看仇敵一般,恨不能將她撕碎了吞下。


    “你莫要在我麵前借酒裝瘋,今日我確實累了,此時仍舊未用晚膳,饑餓時最易動怒,你莫要惹我。”她有氣無力地擺了擺手,轉身欲朝屋外走。


    洛辰脩拉住她,啞聲道,“我也餓,你不回來,我吃不下。”


    “……”


    慕挽歌無奈,此時明顯不是與醉鬼講道理的時候,她還能如何,自是邀請他一起用膳。


    “那便一起,小師弟隨我一同下山,他會在將軍府住些日子。”


    慕琤心心念便是相見他一麵,此時倒是好時機。


    聞言,洛辰脩俊眉微擰,“小師弟?”


    慕挽歌輕笑,“你我將成親前的幾個月他才上清源山,如今方十歲,是個討喜的孩子。”


    聞言,洛辰脩眉眼舒展,往前兩步站在她麵前,展開雙臂,“阿挽先替我整理衣冠,既是見你師弟,自然要莊重些才好。”


    “……”


    這時候才意識到莊重會不會遲了些,方才肆意耍酒瘋不是很暢快麽。


    慕挽歌心下翻了無數個白眼,卻還是抬手替他整理了衣襟,將褶皺抹平,又撫了撫他的鬢角,此時她才察覺他哪裏是醉酒。


    目光清明、炯炯有神,順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並不燙。


    “未飲酒?”


    她似乎被騙了。


    洛辰脩輕輕握住她的手,漫不經心道,“飲了兩口,拿了兩壇進屋,不小心打碎了。”


    所以醉酒隻是她想多了。


    慕挽歌氣得頭頂冒煙,抽回手,轉身走了。


    洛辰脩嘴角微揚,邁步緊跟在她身後。


    慕琤等得心焦,幾次到門口張望,瞧見慕挽歌出現時,小跑本上前去,一臉歡喜,“師姐!”


    他撲上來就要抱她,慕挽歌伸手按住他的腦袋,將他控製在兩步之外,輕斥,“戒驕戒躁,難道是否不曾與你叮囑過。”


    慕琤拉住她的手搖了搖,一臉討好,忽然瞧見她身後錦衣華服,長身玉立的男子,頓時兩眼放光。


    “姐夫!”


    “……”


    慕挽歌鬆開桎梏他腦袋的手,慕琤一得自由便撲向她身後的洛辰脩。


    先是是因慕挽歌站的位置正好將慕琤擋住了,洛辰脩並未瞧清楚慕琤的模樣,此時他撲了過來抱住洛辰脩,將將能抱住腰。


    燈火的亮光已足夠洛辰脩瞧清楚慕琤的長相,而眼前的這張白皙小臉與慕挽歌三四分像,而這孩子的眼睛……


    一向不喜陌生人親近的洛辰脩一瞬的恍神並未立即推開慕琤,低頭打量。


    慕琤亦打量著他,瞧著甚是滿意,眉眼俱笑,“姐夫,我是琤兒,往後要在姐夫你府上叨擾了。”


    洛辰脩輕輕拉開慕琤的手,彎下腰,更近地打量。


    “你是誰?”


    像,真的很像。


    慕琤抬手在洛辰脩腦門上親拍了一下,以大人的口吻裝出一本正經的架勢,道,“姐夫怎地這般傻,琤兒就是琤兒,還能是誰。”


    被一個孩子取笑,洛辰脩並不惱,目光在慕琤身上來回打量。


    起初驚訝,而後便在一旁看熱鬧的慕挽歌瞧熱鬧的慕挽歌瞧這一大一小都快鬥雞眼了,適時出聲。


    “你倆莫要鬧了,我已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洛辰脩直起身,自慕琤身上收回目光,若有所思抬眼時慕挽歌已在進屋,在桌旁坐下。


    慕琤亦轉過身走到她身旁坐下。


    屋外候著的靈璧與非語對視一眼,而後非語讓人傳膳。


    往常兩人一同用膳,氛圍安靜,但今夜不同,慕琤活躍了氣氛,一口一個姐夫叫的順溜,使喚洛辰脩給他夾菜。


    而洛辰脩似是喜歡慕琤,難得的,竟一直麵帶微笑,慕琤要什麽給什麽,並無絲毫不耐。


    慕挽歌暗暗稱奇。


    將要吃飽時,慕琤忽然問,“姐夫身上為何一股酒香啊,莫非姐夫府上珍藏了佳釀舍不得拿出來……”


    不待洛辰脩開口,慕琤又道,“我家中的酒窖有許多珍品,因我爹好這一口,可我娘不讓他喝,是以他酒癮上頭時便去酒窖聞酒香,好幾次光是聞酒香便醉倒了。”


    洛辰脩失笑搖頭,並未多言。


    慕挽歌卻一語道破玄機。


    “琤兒,光聞酒香便醉倒這話是你爹與你說的罷?”


    慕琤點頭,“嗯,每回爹醉倒在酒窖皆是娘去找到的,翌日醒來,爹便去跪搓衣板。”


    慕挽歌忍俊不禁,目光掃向洛辰脩,恰逢他也看著她,眼眸微閃。


    做賊心虛。


    她別有深意笑了笑,“這倒是個好主意,宿醉醒來跪一跪搓衣板,醒酒快。”


    慕琤似懂非懂點了點頭,又歪頭望著洛辰脩,“姐夫,佳釀要品才知其滋味兒,飯後來一壇意境最佳,我聽師父說過,師姐打小便吃酒。”


    洛辰脩先瞄了眼慕挽歌,她喜歡吃酒這事兒他並不知,也是,上一世的她自離開洛王府後便一直在軍中,身為統帥,她以身作則,在軍中三載,她滴酒未沾。


    見她笑而不語,洛辰脩揚聲喚墨隱,讓他去取酒來。


    很快,墨隱拎著兩壇進來,慕琤接過一壇,迫不及待打開嗅了嗅。


    “濃鬱香醇,姐夫果真私藏佳釀。”


    誇讚之後,慕琤又將酒壇遞給洛辰脩,另一頭,慕挽歌已接過墨隱手上的另一壇,打開酒壇,就著便喝了起來。


    一人獨飲著實無趣,慕挽歌一手拎著酒壇朝洛辰脩示意,洛辰脩瞧了瞧手中的酒壇,又瞧瞧她。


    她飲酒之時豪邁且別有風情。


    洛辰脩也學著她的樣子,就著酒壇暢飲。


    一旁的墨隱幾次欲言又止,怕掃了爺的雅興,他隻好裝啞巴。


    不到半個時辰,洛辰脩已趴下。


    “阿挽……”


    這一回是真的醉倒了。


    墨隱瞧著醉倒的爺,又瞧瞧隻是微醺的王妃,一時間有些同情自家爺。


    “王妃海量,但爺……爺他酒量極淺……”


    慕挽歌微微一頓,望向醉趴下後隻一個勁兒喚她的洛辰脩,心緒有些複雜。


    原來他不勝酒力,難怪先前故意打碎酒壇,搞得一屋子的狼藉,今夜他那屋是沒法住了。


    “將他扶回屋去。”慕挽歌放下酒壇,擺了擺手。


    墨隱會意上前扶起醉得不輕的洛辰脩往外走,洛辰脩雖酒量淺,但酒品不錯,醉了不會發酒瘋,隻是一個一直在喚一個名字。


    “阿挽……”


    慕琤如廁回來見洛辰脩不在屋裏,便問慕挽歌,“師姐,你故意將姐夫灌醉予以何為啊?”


    慕挽歌站起身抬手拍了拍他的頭頂後,慢悠悠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走了。


    屋中隻餘慕琤一人,婢女進屋,恭敬地道,“小公子請隨奴婢來,您的寢屋已收拾好了。”


    “有勞這位姐姐了。”


    慕琤含笑雖婢女而去。


    墨隱將洛辰脩扶回了主院,但在院中停下,開始犯難了。


    爺先前的寢屋今夜是無法住人的,可爺的性子他是知曉的,除了王妃那屋,爺肯定不會再選別的屋。


    可王妃那屋……


    後腳跟來的慕挽歌見墨隱艱難扶著洛辰脩站在院中發愣,無奈歎息,“罷了,將他扶我屋裏去。”


    墨隱暗自替爺歡喜,趕忙扶著爺往屋裏走。


    將洛辰脩扶進屋後,墨隱便退了出去,非語送水進來,麵盆放於盆架後便也退下了。


    慕挽歌還是頭一回伺候人。


    給一直呢喃低喚她的醉鬼擦完臉,又簡單地替他擦擦身子,一番折騰下來,她出了不少汗。


    再瞧醉得不省人事的洛辰脩,就快要衣不蔽體了。


    又喚婢女送了盆水進來,她將自個人收拾妥當後,吹了燈,她合衣在洛辰脩身旁躺下,閉眼正欲入眠,忽然腰上一緊,未及掙紮,她已被腰間那股力道強迫側過身,臉貼在了溫暖的胸膛上。


    洛辰脩隻著一身單衣,衣衫半敞,許是衣衫上沾了酒,一股酒味兒往慕挽歌鼻子鑽,忍了片刻,實在難以忍受,她一咬牙將最後一件衣裳給扒了下來,隨手扔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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