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挽歌的疑問, 洛辰脩未作回答,並非答不上來,而是不敢答。


    不願對她說謊,卻也不願讓她知曉那些他若說出來會令她覺得匪夷所思之事。


    他最怕的還是她會離他而去。


    如曾經那般……狠心決絕, 甚至不願讓他見最後一麵。


    如今所有一切尚未發生, 亦有了改變,一切重新開始了。


    目光閃躲, 他明顯心虛, 慕挽歌心下疑惑更甚。


    “你莫不是對醒魂玉有想法?”方才說到醒魂玉,他便變得奇奇怪怪的, 她察覺到了。


    洛辰脩瞧了她一眼便垂眸, 受不住她目光的審視,他將她困在懷中, 抬手覆上她的眼。


    “阿挽,若說我記得上輩子所經曆過的一切,你可會害怕?”他終究是想讓她知曉的。


    一個人承受那些痛苦與快樂, 著實不好受。


    他想著,若是他將自個兒說得慘一些,指不定就讓她心疼、心軟,再不想離開他了呢。


    可他仍舊忐忑不安。


    萬一她聽了害怕,因此視他如鬼怪,離他越來越遠,那該如何是好。


    他為她而再生,離不開她的。


    可她如此生了一顆玲瓏心竅, 總有一日會起疑。


    他做的事,她會起疑,屆時事情越發複雜了。


    洛辰脩惴惴不安。


    慕挽歌卻‘噗’的一聲笑出來,撥開他覆於她眼上的手,翻身趴在他身上,逗趣地戳戳他的臉頰。


    “你說上輩子啊,我也記得上輩子發生的是啊。”


    洛辰脩驀然睜大眼。


    “你……”


    見狀,慕挽歌實在憋不住笑了起來,捧腹大笑。


    “哈哈哈……你傻不傻……”


    “你真信,那你方才還問我害不害怕……瞧你一副見鬼了的驚恐狀……”


    “哈哈,傻子!”


    她開懷大笑,洛辰脩反應過來她並未將他說的話當真。


    一時間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但稍稍心安了。


    醒魂玉的作用,他是知曉的,方才所言亦是試探。


    醒魂玉,有緣人得之,或可喚醒精魂,知前世之事。


    此乃他師父鄭重叮囑過的。


    他以自身最好的氣運為交換,便是為了有重新來過的機會,為她改命。


    當初在她彌留之際,他在他師父門前跪了一天一夜,終於求到了他想要的改命之法。


    而他醒來後,原本第一件事便是尋他的師父枯木道長,然而這世上再無枯木道長的蹤跡可尋。


    此時洛辰脩不敢與慕挽歌說實話,他認為眼前這讓他貪戀的美好,皆是他強求來的。


    即便是強求,他也未曾後悔,上輩子他求不得的,終於得償所願,但卻遠遠不夠。


    他貪戀,不知足,想要更多。


    “哈哈,洛辰脩是個傻子……”


    慕挽歌依然在笑,笑得停不下來,眼淚快笑出來了。


    洛辰脩無奈,伸手壓住她動來動去的腦袋。


    “阿挽……”


    “爺,夫人身邊的靈璧姑來了,說有要事需要見夫人。”


    屋外墨隱的稟報聲打斷了洛辰脩欲出口的話。


    還未等洛辰脩發話,慕挽歌一骨碌翻坐起身,對外揚聲吩咐,“讓靈璧進來。”


    言畢,她利落翻身下床趿鞋,此時房門開了,靈璧走了進來,瞧見床榻上的男子,驚愕愣住。


    “主子,世子他……”靈璧指著床榻,驚得雙目圓睜。


    她瞧見什麽了,主子與世子爺竟然同床共枕了?


    再觀主子身上,隻著寢衣,衣襟淩亂,絲毫不介意屋裏還有一個男子存在。


    隨性恣意。


    分明不將世子爺當外人嘛。


    不是外人,那便隻能是內人……


    慕挽歌並未向靈璧解釋洛辰脩為何會在她床上,她心裏惦記的是另外一件事。


    “風辭將醒魂玉給你了?”


    “嗯,依主子您的吩咐,一早我便去了胭脂樓,風少主便將醒魂玉給我了,您瞧。”靈璧將手上拿著的精巧木盒遞上。


    慕挽歌接過,打開瞧了一眼,又將盒子合上捏在手上。


    “綠意走了,往後你便與非言、非語一同留在將軍府。”


    “綠意去了何處?”靈璧大驚,又著急問,“主子您不要靈璧了?為何讓我留在此處……靈璧隻跟在主子身邊,那也不去!”


    靈璧是真急了,緊緊抓住慕挽歌的手臂不放。


    床榻上,洛辰脩側身躺著,手杵下巴看好戲。


    慕挽歌見靈璧急得紅了眼,忍俊不禁,“往後我要留在此處了,你自然也要留下,木屋我們回不去了,已命人燒了。”


    靈璧一頭霧水,“為何要燒了?”


    那裏曾是她們的家,是她們的落腳處,承載了太多美好回憶,一把火燒了,終究是舍不得。


    還有綠意為何逃走?


    這些皆是靈璧心裏的疑惑。


    慕挽歌拍拍靈璧的手臂,輕笑,“坐下聽我慢慢說。”


    靈璧依言坐下,目光無意瞥見慕挽歌奇怪的舉動時又僵了一刹那。


    慕挽歌背對著洛辰脩,與靈璧麵對麵,而慕挽歌將盒子拿在身前,背著洛辰脩時開了盒子,悄悄拿了醒魂玉塞入袖中。


    靈璧一臉茫然,主子這舉動怎如做賊似的。


    “主子您……”


    “哦,綠意是狄國的細作,留在身邊著實不妥,我將她攆走了。”


    在靈璧傻愣愣要開口詢問時,慕挽歌率先出聲,將綠意的底細曝出。


    果然,靈璧霎時神色大變,“綠意竟是狄國的細作……”


    此事對靈璧衝擊極大,綠意與她可說是一塊兒長大的,如同親姐妹一般。


    如今卻得知綠意是狄國細作,是與她有不共戴天血仇的狄國人。


    靈璧難以接受,慌張搖頭,期冀望向慕挽歌。


    “主子您與我說笑的是嗎?綠意怎會是……”


    “她就是。”慕挽歌很肯定地應聲,“不僅綠意,連父親與兄長也是,他們的失蹤並非意外,是預謀已久。”


    靈璧怔住,不知該不該繼續追問。


    慕挽歌順手把裝醒魂玉的木盒放於桌上,亦在靈璧一側的椅子上坐下,慢悠悠講述十六年前發生的舊事。


    關於她的身世,關於慕家軍,關於她‘父兄’的真正來曆。


    聽完,靈璧久久無法回神,她幼時得慕挽歌的師父清玄子所救,那之後便成了慕挽歌的婢女,武功亦是清玄子親授。


    靈璧以為綠意也同她一樣,是撿回來的。


    但很快,靈璧便平複情緒。


    “主子,綠意可是要回狄國?”


    慕挽歌捏著隱隱作痛的眉心,疲憊地道,“或許罷,各為其主,念及曾經的主仆情意,我不欲為難她。”


    靈璧未再多言,起身告退,慕挽歌擺了擺手。


    待靈璧退下後,洛辰脩才起身,走到慕挽歌身旁,若有所思,“你對身邊的婢女過於寬厚仁慈了些。”


    慕挽歌不以為然,輕笑搖了搖頭。


    “人生來本無貴賤之分,奈何有諸多不公的命運,能聚一處便是緣,靈璧是師父救回的孤兒,若非遭遇不幸,她也是出行有成群丫鬟仆從簇擁的大家千金,興許比我更幸福些。”


    洛辰脩攬住她的肩,見她眉頭始終不曾舒展,擔憂問,“可是頭疼了?”


    “嗯,我昨夜未睡好,再歇一歇罷。”她一臉倦怠,慢悠悠朝床榻走去。


    這一會洛辰脩倒是安分了,未再擾她,替她蓋上被子,又守著她睡著後才起身,輕手輕腳往外走。


    行至桌邊時微微頓了頓,瞥了眼桌上擱置的木盒,又繼續往屋外而去。


    慕挽歌這一睡睡了一個多時辰,醒來時洛辰脩仍舊在她屋裏,手持書卷,卻是站在窗前望著窗外發呆。


    兩人雖說了會如尋常夫妻一樣相處,但昨夜慕挽歌提出分開休養幾日,洛辰脩亦不反對。


    二人如今確實都損了元氣,特別是洛辰脩,情緒起伏過大也會感到不適。


    兩人同床共枕,終究會有失控之時,但眼下時機不對。


    慕挽歌起身,洛辰脩仍未察覺,望著窗外凝思。


    “魂不守舍的,你想什麽呢?”她走到盆架前,掬水淨麵。


    洛辰脩意識回籠,轉過身含笑望著她,“今日天氣不錯,出去逛一逛倒是適合。”


    慕挽歌拿了手巾擦了擦臉,古怪地瞧了他一眼,道,“莫要忘了,此時你在外人眼裏已命不久矣,好好做你的病秧子罷,出去蹦達,指不定又有死士殺手埋伏等著你去送死。”


    洛辰脩笑了笑,又道,“那我陪你在府中走走。”


    慕挽歌將手巾扔進盆裏,漫不經心道,“今日你似乎有些不對勁兒。”


    說話間,她已走到桌旁,拿起桌上的木盒。


    洛辰脩呼吸微滯,目光緊盯著她,慕挽歌打開盒子,瞧見裏麵躺著一塊玉時,瞳孔微縮。


    靜默片刻,她忽然冷笑,手一揚,手中的木盒朝洛辰脩的方向咂去,盒子落於他腳下,玉掉地上。


    “這玉你的罷!”


    洛辰脩始終維持鎮靜,彎腰將玉拾起,麵帶微笑走向她。


    “我隻悄悄瞧了一眼,並未動過……”


    話音未落,他僵在原地。


    前方,慕挽歌從袖中摸了一塊與他手中這塊形狀顏色皆相似的玉出來,攤開示於他眼前。


    “方才那盒子你根本不曾打開過,並不知那隻是一個空盒,這世上見過醒魂玉之人不多,你卻能在短短一個時辰內那一塊外形一模一樣的掉包……”


    她自嘲笑了起來。


    “洛辰脩,我果然低估你了,你才是深藏不露的那個人,耍我很有趣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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