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倍晴明還活著?!”澪尖叫出聲,這幾乎可以說是摧毀她三觀的事情。


    “良守君反而看起來並不吃驚?”酒吞似乎沒有理會澪的震驚,而是轉向良守。


    澪也注意了良守並不激烈的反應,就好像是,早有預料?


    “如果連酒吞大王都能夠活生生地站在我麵前,還揚言要殺掉我的女友來成神,我覺得安倍晴明還活著也不算是什麽了。”


    澪無言以對,似乎很有道理的樣子?


    “如果我能活著,那麽安倍晴明也能活著。”酒吞連連點頭,“很有道理,很有道理!”


    “……”澪一陣沉默,這到底是哪裏有道理了?


    “既然禦門院小姐還不太明白,那麽我這麽說吧。”酒吞說道,“禦門院小姐是否有注意到這樣一個問題。在很多傳說中都有某人遇到了妖怪這樣的故事對嗎?”


    澪認真地點頭。


    “在這個故事的開始,或者是在生死關頭,都會有一個類似於老人,和尚,乞丐之類的人出現,給他提示,或是幹脆幫他解決掉妖魔渡過難關。如果用文學上的說法,這就是最標準的古希臘戲劇式機械降神。


    “但是實際上我們很明白,事情就是這麽發展的。”


    澪再次點頭。


    “放眼望去,過去的神怪傳說中盡是類似的人物形象,但是,越是往當前的時間,越是往‘我們’身邊的地方走,這類事情就越是少見,‘在過去’,‘在某個偏遠的地方’,這是最常見的開頭。”酒吞說道,“是這樣吧?”


    澪又同意了。


    “這就又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對嗎?”酒吞說道,“如果說古代,那是因為通信不便民眾愚昧以訛傳訛也就算了,那為什麽到了現代,哪怕是明治維新後的時代,這類都市傳說依然多如牛毛?要知道到了那時,你們引以為傲現代陰陽寮體係已經建立,幾乎全國的陰陽師修行者都已經被納入體係之中,這些所謂的‘遊方仙人’又是哪裏鑽出來的呢?


    “哦,或許他們是一群不願意受到約束,不願意被陰陽寮束縛的修行者,所以故意避開陰陽寮藏在偏遠地區,可是,如果真的有這樣一群人,你們會完全沒有發現一丁點他們存在的跡象嗎?他們靠什麽傳承?如果沒有傳承,他們要怎麽持續不斷地存在下去?


    “而更令人感到疑惑的,是到了現在,到了‘我們’能夠看得見摸得著的地方,這些‘仙人’永遠都是不存在的。


    “他們不會出現在身邊,不會與我們在同一個時間,不會與我們有任何交集,甚至於他們所做的事情,我們都不知真假。


    “那麽,他們究竟是否存在呢?”


    “你想告訴我,晴明先祖就是這樣存在於世上,一直默默地為陰陽寮處理關注不到的地方?”澪皺眉。


    “不。”這次是良守開口了,“還是車庫裏的龍。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發生,與我們不在一個時間發生,並且這一切對我們沒有任何影響,這就是看不見摸不著的存在。”


    “這不合理,如果晴明先祖還活著,他沒有任何必要這樣做。”澪反駁道。


    “很好,看來你已經意識到問題的關鍵了。”酒吞連連稱讚,“所以,我說安倍晴明還活著,但是,你覺得他真的還活著嗎?


    “我身邊之外發生的事情,我看不見的世界,真的是存在的世界嗎?


    “你可以認為這是瘋子的想法,但也可以認為他就是真的。


    “神明不是一個可以被‘解釋’的東西,神明就是神明,它不是一個‘更加強大’的人或者妖怪,也不是一個所謂掌握了什麽‘規則’就好像拿著超強武器的白癡,更不是像小說故事裏的‘等級上限’。


    “神明死了,但神明也活著!神明無拘無束,神明處處受製!神明高高在上,神明卑躬屈膝!”


    澪已經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你看,你已經明白了問題的關鍵,神明能做什麽,為什麽我一定會信守諾言,你已經清清楚楚。”酒吞翹起二郎腿,“人要相信自己的判斷,你的內心已經有了答案,為什麽還要繼續被所謂的‘理智’束縛?


    “我一定能信守諾言。你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現在,要不要獻出自己來拯救眾生呢?”


    澪怔怔地呆在那裏,她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


    “即便我邀請您,您也是不會進來的吧?”老人慢慢走出門。


    “自是如此,不潔之身,還是留在這裏的好。”僧尼打扮的女人說道。


    “也行。”老人走到她麵前,“那還是請您和過去一樣。”


    說完,他單膝跪在門口的木地板上。


    “時光真是一種奇妙的東西。”老人說道,他宛如陷入了深深地回憶之中,“這是第三次了吧?”


    “是啊,這是第三次了,第一次的時候,您還隻是站在一旁旁觀。”女人說著,一股青幽幽的磷光似乎緩緩在她眼中燃起,“那時候的人,已經不在了啊……”


    “真是奇妙的緣分啊……”老人也應了一聲,“想到當年,我才剛剛是可以獨當一麵的小孩子”。


    女人的目光轉向屋內。


    即便是沒有點燈且隔著屏風,她似乎依然看到了裏麵的女人。


    “這是今晚來幫忙的人嗎?”她問道。


    “不僅僅是今晚。”老人說道。


    “原來如此。”女人點點頭,“真是令人悲傷的事情。”


    她的語氣很奇怪,雖然話說的是悲傷,但卻好像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可是,再細細品味,卻又仿佛蘊藏了無盡的哀愁。


    “那麽,就開始吧。”老人說道。


    “嗯。”


    僧尼應了一聲,


    她轉過身,身上的僧袍順勢落下,全身赤裸。


    冰清玉潔的身子百得耀眼。


    那是和雪一般的顏色,是包含了暗夜之色的白淨肌膚。


    在她腳邊,丟著她的黑色僧衣,好像一團漆黑的陰影。


    老人赤著腳走到她身旁。


    “你可以過來了。”老人衝屋內說了一聲。


    屋裏的人影動了動,緊接著,她走了出來。


    “原來是您啊。”外麵站著的女人看清了來人,她語氣溫和地說道。


    反而是屋內走出來的人愣住了。


    “原來如此……”雪希恍然大悟。


    “呼……”黑袍僧尼忽然長出一口氣。


    呼出的氣化作淺藍色的火焰,輕飄飄地融入夜色之中。


    她眼睛裏的幽幽磷光似乎變得愈加灼人,就連烏黑長發的末梢似乎也帶上了些許慘綠的火焰。


    她雙腿盤起,結跏跌坐,雙手於胸前合掌,閉上雙目。


    老人輕歎一聲,將右手探人入懷,又從懷裏取出兩根比絹絲還細的長針。


    緊接著,他將其中一根一下子從女人脖頸與後腦之間的位置紮了進去。


    那是一根有手掌長度的針,卻已經大半沒入女人的脖頸。


    然後是腰部,他將另一根針刺入了脊梁骨末端的位置。


    “看清楚了。”老人開口說道,盡管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的是那兩根針,但雪希卻很清楚對方是在和自己說話。


    老人張開嘴,含住女人脖頸後那根針的針尾,可他並未抽出,而是念起咒來。


    雪希皺起眉頭,這是她從未在任何地方聽過的咒語。


    低腔與高腔交錯持續,語言也不似自己熟悉的內容。


    不過,老人念得很慢,慢到她幾乎能夠將沒一個發音都牢牢地記在腦海裏。


    突然,女人的身子毫無征兆地顫抖痙攣起來。,仰麵向天,雙目緊閉


    她仍然雙手合十,仰麵向天,雙目緊閉。


    她臉上的表情變得複雜而怪異。


    那是喜悅,仿佛身心都在經曆了無上歡愉的喜悅。


    那是痛苦,仿佛是置身地獄被猛獸吞噬般地痛苦。


    緊接著,僧尼美妙光潔的肌膚開始枯萎,無數皺紋以驚人的速度爬上了她的麵龐。


    緊接著,是身體,她原本如少女般充滿活力的肌膚變得宛如老嫗般幹枯褶皺。


    她的脊梁也迅速彎曲了起來,此前美妙的女人,頃刻間已經變成了一名幹瘦枯槁的老人。


    陡然間,女人睜開雙目。


    那是燃燒的綠色火焰。


    綠色的火焰從她的雙唇見溢出。


    “出來!”背後的老人含著針,卻口齒清晰地說道。


    一條黑亮的大蛇從女人的股間探出頭來。


    “等它全部出來。”老人又說道。


    雪希拔刀立於一旁。


    僧尼重新閉上了眼。


    伴隨著那條蛇慢慢地滑出她的身體,在她的身上又開始發生變化。


    從那條蛇爬出的地方開始,皺紋逐漸開始消失。


    從下半身開始,然後是上半身,她的肌膚開始逐漸恢複活力,變得光潔。


    那是一條有成年人胳膊粗細的大蛇,已經爬出了一米多長,卻好像還隻是一半。


    黑蛇從女人的雙足間遊出。


    “動手!”


    在那條蛇全部爬出的刹那,老人大喝一聲。


    雪希高舉長刀狠狠劈下。


    可是,砍不動。


    那條蛇仿佛鋼筋鐵骨一般,她的刀被可怕的反彈之力彈開。


    雪希愣了下。


    那條蛇旁若無人地繼續在庭院裏慢慢行進著。


    雪希深一口氣,運起全身的力氣,再次一刀斬下。


    那條蛇被砍斷了。


    可是,詭異的事情又發生了,在那條蛇被斬成兩截的刹那,它倏地消失了。


    那黑袍僧尼昏迷著撲倒在地。


    “嗯。”不知何時,老人也站了起來,他手裏正拿著那兩根針。


    “這是什麽妖怪?”剛剛那一刀用盡了她渾身力氣,雪希一邊喘息著一邊問道。


    “它叫禍蛇。”不知何時,女人已經醒了,她簡單地披著自己的黑色僧袍。


    “禍蛇……”雪希若有所思。


    “實在是感激不盡。”女人衝老人低頭行禮,此時,她的目光中已經不複現前那灼人的火光,變得和平時一樣美麗而憂鬱。


    “下一次,就又是三十年後了啊。”女人又緩緩開口。


    “是啊,可惜的是,我大概是看不到了。”老人感慨道。


    女人躬身一禮,她拉了拉自己的僧袍,然後轉身離開。


    或許是因為黑色的僧袍在夜裏本就不顯眼,她的身影很快就徹底地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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