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豫片刻,她蹲下身,伸出顫抖的右手,往慧真的鼻端探去,小聲叫道:“慧真……”


    恰在這時,慧真原本緊閉的眼,忽地睜開,裏麵精光閃爍,還有得逞後的笑意與自得。而他那隻原本無力垂落在地麵的手更是疾如閃電,猛地伸出,一把抓住錢夫人手裏的燭台,往自己懷裏一拽。


    錢夫人猝不及防,驚呼一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驚詫地看著他。這才意識到自己著了他的道,慧真的傷並不致命,他裝作一副快死的模樣,實際上是為了騙取自己手裏的燭台。


    相識這麽多年,倒是不知道他還有這一麵。錢夫人怔怔的,有些愣神。


    慧真奪過燭台,一手緊握,另一隻手按住左肩,嘴角往外扯,齜牙咧嘴,臉上的神情更是陰狠:“沒想到啊,都說不會叫的狗才咬人,這話果真不假。史氏,你可真讓我意外。”


    他猛然改變的稱呼無疑證實了錢夫人的猜測。她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為什麽?慧真,我們是十幾年的老朋友了,你為何要這麽對我?”


    婚姻失意,在錢家不得夫君待見,錢夫人的日子過得無趣又難熬,隻能在經書佛典裏尋找精神寄託,因而迷上了拜佛念經。來福寺在城裏,離家近,她不想在家裏設佛堂,便三天兩頭的來寺裏聽大師們講經論法。


    她第一次到來福寺的時候,慧真還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眉清目秀,笑起來有些羞澀的年輕人。見了她總是雙手合十,垂頭,輕輕喚一聲:“錢施主。”


    笑得宛如春日枝頭上的第一從嫩芽,清新動人,錢夫人很喜歡慧真,每次去都叫他在前麵領路,一來二去漸漸就熟了。


    兩人偶爾也聊其他話題,慧真學識淵博,富有一顆仁愛之心,兩人相談甚歡,結為莫逆。可以說,錢夫人的許多事,慧真知道得比錢世坤都多。


    後來錢夫人還把慧真引薦給了她大哥。她大哥對慧真更是欣賞,直言,慧真出家真是可惜了,甚至還遊說慧真還俗。


    慧真雖未答應還俗,卻對她大哥表了忠心,願為其耳目。就這樣,一來二去,慧真便成了她大哥的暗樁,暗地裏給她大哥傳過不少消息。


    後來,錢夫人又像其他人推薦慧真,她是史燦的妹妹,錢世坤的夫人,在安順的貴婦圈子裏也算頂一號的人物了,因而大家都會賣她一個麵子。漸漸的大家都知道,來福寺裏有個叫慧真的和尚講經論法別有一番見解,不少人慕名特意來聽他開壇講法。


    慧真的身份地位跟著水漲船高,在安順佛界聲名遠揚,成為來福寺的高僧之一,僅次於主持方丈。


    可以說,錢夫人對慧真有提攜知遇之恩。因而錢夫人更不明白,他為何會背叛自己。因為無論是他要的名還是利,她都給他了。錢夫人也曾想過,錢世坤會安排暗樁在她身邊,但一開始她從未懷疑過慧真。


    若非後來錢世坤軟禁了她,哪兒都不讓她去,連後院都不許她出,卻允許她到來福寺上香,她還不會對慧真起疑。尤其是每一次,她到來福寺時,監視她的丫鬟騰月似乎都很放心,每回都待在殿外,給她留下足夠多的空間。


    騰月原是她兒子的貼身丫鬟,仗著有幾分姿色,生出了勾搭主子的心思,錢夫人大怒,賞了她一頓板子之後,把她趕去了莊子。


    兩人結了仇,錢世坤為了噁心她,特意把騰月弄回來監視她。騰月記恨那一頓板子,更是對錢世坤的命令言聽計從,每日都把她盯得緊緊的。


    但卻對她在來福寺的行動睜一隻閉一隻眼,放水放得太明顯,錢夫人想不察覺都難。加之,她每次讓慧真給她大哥傳訊,但慧真給她的都是敷衍,而且可能是覺得不需要應酬錢夫人了,慧真也逐漸露出了他猙獰的真麵目,再無初見時的淡然與平凡,說話時也硬氣了許多,久而久之,錢夫人便起了疑。


    隻是錢夫人現在身邊連個信得過的人都沒有,根本奈何不了慧真,哪怕已經起了疑心,也隻能暫且與他虛以委蛇。


    慧真完全沒想到他已經在精明的錢夫人麵前露出了破綻,對她還頗為信任,今天更是親自把催命的燭台遞到了她手上。


    錢夫人那一刺不輕,尖銳鋒利的燭台深深刺入慧真的後背心,戳出一個指頭大的,四五寸深的傷口,汩汩的血往外淌,疼得慧真渾身無力。


    但慧真為人狡詐,他見情勢對己不利,捏準了錢夫人的心思,使了這麽一出苦肉計,又把這冰窖裏唯一的武器燭台給奪了回去。


    有了燭台,他似乎也有了底氣,咬牙強忍住痛,扶著牆壁站了起來,眼神陰霾地盯著錢夫人,恨恨地說:“為什麽?你這樣的毒婦問我為什麽?嗬嗬,你害死了我唯一的妹妹雲依,你說為什麽?我妹子雲依原也是大家閨秀,隻因我父早亡,母親懦弱,家裏無依,小小年紀便被黑了心肝的親戚賣進了窯子裏。她這一生夠不幸了,可你還要往她身上插一刀,若非你,她怎麽可能會死那麽早?史氏,血債血償,我也要讓你嚐嚐失去至親,家破人亡的滋味。”


    “雲依”這個名字在錢夫人的記憶裏蒙塵許久,若非有一個錢珍珍時不時地在她麵前蹦躂,她都快忘記這個令他們夫妻失和的揚州瘦馬了。


    沒想到她一直欣賞,視為至交好友的慧真竟是雲依的親哥哥,錢夫人這一刻有種造化弄人的感覺。但此刻再去回想曾經的憤怒和仇恨,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情了。現如今回想起來,她自己都覺得不值。


    “原來如此,你一開始就是刻意接近我的吧。”錢夫人恍然大悟,目光冷冽地盯著他手裏的燭台,不懼不避,指著自己的胸口,“你不是要替你妹妹報仇嗎?刺啊!”


    慧真緊緊握住燭台,往前一刺,快抵上錢夫人的胸口時,他又驀地停了下來,緊抿著唇,陰沉沉地盯著錢夫人。


    啪!


    忽然一柄油紙傘的傘柄重重地拍到慧真背後的傷口上,連續好幾下,如疾風驟雨,打得慧身形不穩,晃了一下,跌倒在地上,嘴裏噴出一口鮮血,手一鬆,燭台跟著咕嚕咕嚕滾了出去。


    報了那一腳之仇,傅芷璿握緊傘,越過躺在地上的身體,走到錢夫人麵前,低聲問道:“夫人準備如何處置他?”


    錢夫人低頭看了一眼渾身是血的慧真,什麽都沒說,彎腰拾起滾到背後的燭台,握在手裏,提腳往台階上去:“走吧,是死是活全看他的造化。”


    慧真已經受了重傷,這冰窖的位置偏僻,又在人跡罕至的後山,能否獲救真的隻能看他的運氣了。


    傅芷璿雖不大讚同錢夫人的這種婦人之仁,但到底是他們之間的恩怨,她也不好說什麽。


    兩人拾階而上,快走到出口時,忽然冰窖底下傳來了慧真的一道低喃:“紅雲,紅雲……”一聲一聲,充滿了依戀。


    前方的錢夫人身形一頓,邁步的腳一頓,但卻沒有回頭,停留片刻,她又抬腳一往無前地走出了冰窖。


    跟在後頭的傅芷璿看著她眼角飄落下來的兩顆瑩潤的淚珠,若有所悟,在步出冰窖的那一瞬,她扭回頭,一垂眸就看見慧真呈大字型仰躺在地麵上,嘴角含著解脫的笑,依戀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飄過冰窖的那一縷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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