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傍晚。


    京城邊沿一座民居內,有人大力推開了房門,剛進一屋便跌倒在地,體內傳出陣陣‘呼嘯’聲浪。


    那蒙麵人扯掉了臉上的麵罩,一口帶著冷意的血水噴在地麵,隨後立刻調整姿態,匆忙運轉真氣。


    過了沒有多久。


    他感到胸腹間的刺痛總算緩和不少,氣息依舊堵滯難行,至少拔除了蘇雪泥賜給他的一道冰冷指勁。


    “真不愧是‘此心無瑕’,人都已經廢了,跌至九品還能這麽難纏……”


    他長舒了一口氣,捂著胸腹站起身來,那張極為普通的臉龐露出晦澀難明的表情,心裏不知為何有些不安。


    扭頭望去,看著鋪滿黃昏橘光的破院,左右打量片刻,似是有些放心不下,抬腳邁步走了出去。


    佇立在門前土道看了片刻,路上沒有一個人影。


    但不知為何,周圍幾戶人家突然傳出了陣陣犬吠。


    側耳傾聽半晌,確定除了狗叫再無其他動靜,他關起院門,轉身回到房內。


    隨後又是翻箱倒櫃,在一處暗格中,取出了布袋,從中倒出一顆棱角分明的黑色石塊。


    沒有任何猶豫,便是張口將那黑色石塊吞下。


    喉頭發出‘咕隆’一聲。


    正當他準備借這珍稀之物,養回被截斷的氣脈時。


    麵前忽然伸來一隻手掌,直接扣住了他的麵門!


    ‘呃!’


    他正要驚叫,胸腹傳來的劇痛卻是將他打斷。


    一隻嬌小的拳頭又快又狠地砸中他腹部,隨後壓著他的後頸向下一按!


    那顆黑色石塊頓時滾落在地,還沾著絲絲粘液。


    “魔元?”


    不知何時出現在屋內的青年女子瞥了一眼,似乎有些不太確定。


    然而好不容易緩過氣的‘百鬼門’刺客卻是如同見了鬼:“宗師!”


    啪的一聲!


    女子反手一記耳光抽了過去,將他打得飛身轉起,直接貼在泥牆上。


    力道控製的相當精妙,並沒有把牆壁撞穿。


    隨後,他跌落下來,臉頰已是腫得老高,惶恐難安道:“我不記得何時得罪過您。”


    女子翻轉手腕,將那一顆魔元淩空攝起,淡淡道:“要不是師妹想跟你們活動活動筋骨,早在你們出手的時候,我就弄死你們了。”


    “……”


    那刺客頓時露出錯愕神態,“你是……你是玄月宗的人?情報裏明明說蘇雪泥是孤身一人!”


    女子投去一道冰冷目光:“是誰在涼薄山買我師妹的命?又是誰不想讓她與白衣無名來往?”


    她的嗓音十分冷漠。


    隨之釋放出的殺意,已令那刺客肝膽俱裂。


    見他不答,女子失了耐心,指間有霜冷真氣盤旋,慢慢舉起了手臂。


    “我說!”


    對方急忙道:“是照夜司,照夜司在涼薄山花錢買蘇雪泥的命!”


    話剛說完。


    那道冷白氣勁頓時飛出,將一顆頭顱打成漫天紅白泥漿。


    女子麵無表情,從懷裏取出一張帕子接住了淩空漂浮的魔元包好,冷笑道:“放屁!真當我是傻子?”


    她抓著魔元,轉身就走。


    ……


    與此同時。


    蘇雪泥來到那寸土寸金的宅院之中,見著沿著石板路踱步的二驢,笑著招呼道:“二驢前輩。”


    二驢耳朵微動,回頭望向蘇雪泥。


    凝視片刻,發出呃啊一聲,算是打過招呼,隨後轉身就走。


    對於這種‘疏遠’態度,蘇雪泥倒是早已經習慣,用白衣前輩的話來說,他養的這頭驢子心裏惦記著另一個丫頭,每每從她身上看到了相似的影子,自然不肯搭理她。


    隨後,蘇雪泥邁步走向了書房,發現隻有李躍虎在那兒看書,不由好奇道:“前輩今日不在家中嗎?”


    李躍虎也驚訝地看了蘇雪泥一眼:“你的霜華經又反噬了?”


    畢竟此時蘇雪泥的臉色比往日更白,眉睫掛霜,看著就不正常。


    “先前遇到了一點小事。”蘇雪泥輕笑著轉移了話題,“難得不見前輩待在家裏,看來也是在為入宮做準備了。”


    李躍虎聞言,搖了搖頭道:“那倒也不是,先生今天是去赴宴了。”


    “赴宴?”


    蘇雪泥露出好奇的神情,隨即走上前去,想看看李躍虎在看什麽書。


    李躍虎卻是合上那部‘青元養身功’。


    雖然先生允許自己看,但不代表允許其他人看。


    見他這般謹慎,蘇雪泥也是一笑,沒有多說什麽,接著問道:“最近城內來了不少武夫,但能請動前輩赴宴的,應該不是無名之輩。”


    李躍虎點了點頭,說道:“是四品第十,‘千江仙’褚浪。”


    “千江仙……”蘇雪泥重複了這個名字,歎息道:“他不坐鎮定洋總盟,跑來京中湊熱鬧也就罷了,還設宴邀請前輩與會?看來這裏麵有些故事。”


    言下之意。


    千江仙褚浪身為大虞四品武評的神通境,盡管排在最末的第十位,那也是非常難能一見的大人物了。


    他親自設宴邀請‘白衣無名’,這本就有些耐人尋味,更關鍵的在於,後者竟會應約而往,搞不好兩人是有一段交情在的。


    不過蘇雪泥這句話的試探之意,卻是令李躍虎多留了個心眼,趕緊低頭道:“一位四品邀請先生赴宴,先生不好不賣這個麵子。”


    他沒敢讓蘇雪泥看到自己的表情,生怕被看出什麽端倪來。


    蘇雪泥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笑道:“明日可就是宮內選出武魁的日子了,你們李家到底在打什麽主意,能不能與我說一說?”


    李躍虎不知如何回答,隻能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沉默以對。


    蘇雪泥卻是笑了起來,沒再逗這家夥,緩緩說道:“等前輩回來時,記得替我轉達,涼薄山出手了。”


    說完,她轉身離去。


    李躍虎看了眼她的背影,皺著小臉發出一聲歎息。


    ……


    名滿京城的琅軒坊,今日再度迎來一場熱鬧。


    柏瑤琴閉門謝客,連坊中夥計都沒留下幾個,專門在第六層視野最好的地方清出位置。


    因為這一次來的不是五品,而是武評榜上的四品武夫,千江仙褚浪。


    此時此刻,在那張寬闊長桌四周,已有幾人入座。


    坐在主位的中年男子一身利落,鼻梁筆挺,眉眼端正,倒是長得不差。


    他握著酒杯,望向坐在斜方的白衣身影,輕笑道:“一別數年,你還是這麽少言寡語啊。”


    這話一出,幾道目光遊走於二人之中,盡顯意味深長。


    周嘯歌扶著桌麵笑嗬嗬道:“看來褚盟主與這位三絕道人是老相識了?”


    主位上坐著的褚浪飲盡杯中酒水,頷首說道:“確實如此,數年前,我們有過一麵之緣。”


    他似是在回憶著什麽,看向那白衣身影的目光頗為複雜:“當時給我留下了極深的印象,至今都不敢忘。”


    見‘千江仙’都這麽說。


    列座幾人又是一陣詫異。


    不知何時回返京中的古刀陶辯微笑道:“照褚盟主這麽說,二位當年是切磋過一場了?”


    眼下在場武夫,皆是榜上五品。


    第二的三絕道人。


    第四的周嘯歌。


    第六的燕玄。


    第十的朱冕。


    以及第十一名,陶辯。


    除了韓東流沒有到場,京中武評五品,已是齊聚一堂。


    來會這位四品第十,千江仙褚浪!


    而陶辯的一句發問,卻也令周嘯歌搖了搖頭,緩緩說道:“陶兄這話就有些過分了,褚盟主可是榜上有名的四品神通。


    就算三絕道人再怎麽厲害,現在也不一定能與褚盟主切磋論武,更何況是數年之前?”


    這般有意挑唆的話語,在場幾人自然聽得分明。


    根本無人願意理會。


    唯有陶辯憨厚一笑:“也確實是這個道理。”


    這時候,褚浪微微搖頭,淡聲說道:“周嘯歌,你向來以為四品武評是個笑話,對我不服也非是一天兩天了。


    與其拿話激我,倒不如找個時間用實力說話。


    我四品打你五品,自縛雙手讓你一局,如何?”


    他這番話說得風輕雲淡,全無半點火氣。


    但卻讓周嘯歌收起了笑容,轉過臉道:“四品武評,隻有你千江仙代表一流勢力上了榜,結果還是排在最末。


    我老周確實有些不服氣,僅僅十位神通,哪兒能代表咱們大虞江湖的頂峰呐?”


    大虞四品武評隻有十人。


    但大虞的神通境,可不止十個。


    上三品不出,四品已是‘陸地神仙’,那這十人自然也就代表著大虞江湖的最高實力。


    周嘯歌雖然沒有明說,但話裏話外的意思,不過是譏諷褚浪的排名水分太大,僅僅代表了大虞一流門派‘配合’武評的麵子而已。


    否則的話,一流勢力的宗主掌門,便能將千江仙甩到沒了影子。


    “閑話少說吧。”


    燕玄抬起眼皮,沒再讓周嘯歌開口,而是看向褚浪問道:“褚盟主不與另外幾個四品神通交流,非要見我們這幾個五品,想來是有事相商。


    今日我們應邀而來,有什麽話直說便是,不必遮遮掩掩,繞來繞去。”


    既然韓東流不在現場,燕玄隻能自己來做這個‘直抒胸臆’的角色。


    否則再這麽扯下去,正事沒說,搞不好還能看到四品力壓五品的場麵。


    “燕兄說得也沒錯,那就少說閑話吧。”褚浪扶著酒杯微微頷首,“在座幾位也皆是江湖盛名的宗師高手,如今宮中比武論魁近在眼前,不知幾位心中可有什麽想法?”


    他的問題,幾人全都沒有回答。


    倒是陶辯瞥了眼一言不發的‘白衣無名’,輕笑說道:“名俠還未現身,光看眼下的局勢,五品武魁必是‘三絕道人’,如無意外,這五品武魁的名聲,就是歸他所有了。”


    “我同意。”周嘯歌滿臉無所謂的表情:“三絕道人有資格做這五品武魁。”


    說完,他又哈哈一笑:“就是這四品武魁,還有些撲朔迷離啊。”


    如今京中四品,算上褚浪在內,明麵上已有三人。


    其餘四品似乎對此事沒有什麽興趣,又或是有著其他的想法與忌憚,眼看著日期將至,仍然沒有進京現身。


    而到場的這三位,有兩人已是進了宮中指點大虞皇帝習武,給足了朝堂的麵子。


    唯有褚浪態度不明,也不知是否真有‘爭鋒’的想法。


    麵對周嘯歌幾次三番的‘挑釁針對’,褚浪麵色不改,仿佛真的唾麵自幹一般輕笑道:“其實武魁之事還屬次要,就算爭出了兩名異姓王,大虞皇帝,不還是那一位嗎?”


    周嘯歌頓時笑意全消,瞥了褚浪一眼。


    燕玄也皺住眉頭。


    朱冕則是長歎道:“褚盟主,說話還是要謹慎一些,就算在柏坊主的地盤,也難保你這話不會傳到照夜司那位的耳朵裏去。”


    褚浪聞言,隻是笑而不語。


    終於,始終百無聊賴垂眸聽戲的楚秋忽然打了個哈欠,令氣氛更為凝重。


    稍微舒展一下身體,楚秋看向了褚浪,“你們定洋總盟想要換個皇帝?”


    如此直白的說法,令在場幾人都有些尷尬起來。


    坐在他身旁的朱冕湊近提醒道:“話不能這麽說……”


    “那要怎麽說?”楚秋笑了一笑:“江湖武魁,異姓王侯,這玩意兒確實隻是個引子。


    朝堂有朝堂的想法,江湖也有江湖的打算。


    難道就隻許朝堂想辦法製衡江湖,不許江湖掀了這張桌子?定洋總盟乃是一流勢力,千江仙也是門派的裏子麵子,連他都親自來了,就算想換個皇帝也並非做不到。”


    朱冕頓時愣住,一時無言以對。


    不過這時陶辯卻是滿臉憨厚道:“武夫亂國,這可不是什麽好事啊,三絕先生還請慎言。”


    楚秋不以為意道:“三座天下的共識,是一品二品不可插手凡俗之事,尤其皇權鬥爭,三品隻可謀心,不可謀力。


    這不知從哪兒來的枷鎖困住了上三品,可沒有困住中三品。


    四品神通已是江湖絕巔,倘若多叫上幾人殺入宮中,明日便讓大虞翻天覆地,又有何不可?”


    褚浪與楚秋對上目光,表情有些冷意。


    其餘幾人,更是沉默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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