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到處紅彤彤、血豔豔的一片。鋪天蓋地的暗紅,觸目驚心的血紅。


    司馬玉自己也身著鮮紅色的長袍,站在這一片詭異,無處不在的紅色之中。他茫然孤單一個人站著,四下裏空蕩蕩,沒有一絲聲息。“啊,我是在哪裏呢?”他喃喃自語,詢問自己。“人都到哪裏去了?為什麽隻剩下我自己,隻留下我獨自一個”。


    突然,半空中響起聲音,似乎是人聲的歡笑喧騰。有人在大笑,有人在鼓掌,中間又夾著酒杯碰撞聲,鼓樂鞭炮聲。歡樂沸騰的聲音,上下左右,四麵八方的響成一片。但是隻聞其聲,不見其人。


    司馬玉好似站在霧裏一般。他四下裏尋找,血紅色的一片茫茫天地間,遠近高低,隻剩下他一個人。他有些發慌,一顆心突突直跳。“有人嗎?”他忍受不住孤獨的寂靜,大聲喊了出來。喧囂的人聲越來越嘈雜,仿佛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但是沒人應答他的話,沒有一個人理睬他,所有的人隻顧自己談笑風生。


    “有人嗎!”司馬玉憤怒於人們的無理,害怕於被遺棄的孤獨,竭盡全力的叫喊起來。“有人嗎!你們為什麽不出聲?!為什麽不回應我?!為什麽,為什麽!”


    突然間,鑼鼓喧天,樂聲大作,掩沒了司馬玉的聲音。然而喧囂的人聲越來越響,交織在鼓樂齊鳴的背景中,嗡嗡嚶嚶,嘈嘈切切。聽不清那些聲音在議論什麽,又為什麽要狂笑,隻覺得肆無忌憚,尖聲刺耳。司馬玉心煩意亂,不能自製,奮力掩住了耳朵,大叫道:“快停下來!你們不要再笑了,不要再說話了。(.mianhuatang.info無彈窗廣告)快停止!”


    “哈!哈!哈!”“嗬!嗬!嗬!”“嘿!嘿!嘿!”。那隱藏在紅霧中,魔鬼般的笑聲,越發地響亮。在示威,在嘲笑,幽靈般回旋,惡魂般揮之不去。可怕而又難聽的笑聲,纏人水鬼般滑進指縫,鑽入司馬玉耳中。他覺得頭痛的厲害,腦袋仿佛要被這笑聲炸開。


    “不要再笑了,求求你們。不要再笑了,求求你們了。”司馬玉哀懇道。笑聲不絕,好似它本身就是有生命的惡魔,咯咯嘎嘎,窮追猛打著,司馬玉已極度脆弱的神經。鼓樂之聲更響,更加上嗩呐聲、竹笙聲,嗚裏哇啦,得意洋洋的助紂為虐。


    司馬玉頭痛的幾欲裂開,再也無法忍受,轉身想要逃離。然而紅霧茫茫,一片混沌,前不見出路,後不覓歸途。正在他絕望已極,愴然倉惶之時,紅霧裏出現一個影子,影影綽綽,遠望像是一個人。他心中一動,絕處逢生般的叫喊起來:“蔭兒!是你嗎?是你不忍見我身陷困境,特意來帶我離開嗎?”


    司馬玉一邊說,一邊趕上前去拉她。那人倒也不回避。司馬玉把她的袖子扯到手裏。幾乎就在同時,一陣莫名心悸傳來,如一道閃電擊過心房,他的心,他的身子,全部碎成瓦礫。


    司馬玉大叫一聲,身子驚彈而起,猛的睜開了眼睛。發現自己全身完好,躺在自己房中床上。卻原來自己寒毒發作,被人攙扶入府,痛苦之下精神倦怠,迷迷糊糊竟睡了過去。睡覺中做了一個惡夢。這個夢詭怖駭人,他受嚇驚醒,已出了一身冷汗。


    外麵天色已黑了下來,屋子籠罩在一團昏暗之中。突然,有一道淡黃色的光傳來,蒙蒙朧朧映在窗紙上,是兩個使女手提著燈籠,從屋外經過。


    她們一邊走,一邊低聲說話。一個人道:“你說將來的這位四少夫人會是怎麽樣的?”


    另一個道:“出身在名門望族,是公主府的小姐,那還會差嗎?聽說長得也極美,貌若天仙呢。”


    先前一個輕聲笑道:“能娶這麽一位稱心如意的少夫人,四公子可要心花怒放了。”


    後一個卻很不以然,道:“我看不見的。你忘了從前住在這裏那位姑娘。雖然夫人竭力掩飾,可是誰又看不出來呢,是四公子喜歡她,才把她帶回府的。”她們邊說邊走下台階,向著院門而去。


    兩名使女說話的聲音很輕,司馬玉神思恍惚,並沒有留神聽外麵人閑話,自然也沒聽見她們閑言碎語,是在談論自己婚姻大事。待得她們走出院子,外麵寂靜下來,屋內又陷入了暝色昏黑。


    屋裏一個仆從都沒有,靜悄悄的,毫無聲息,似乎掉下一根針來,也能清晰可聞。外麵的花木枝葉被風吹動,沙沙啦啦,嘈切作響,仿佛人聲尖笑。司馬玉回憶起夢中情景,不由得的心有餘悸,大聲呼喚貼身廝仆:“曾兒,曾兒。”接連喚了數聲,均無人回答。也沒有其他仆從應聲,進來聽命。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事情,那麽多人都到哪裏去了?


    司馬玉莫名其妙害怕起來,越發覺得那個噩夢,預示著不吉的征兆。他胡思亂想,仿佛那夢中孤單倉惶,呼天不應,已然惡夢成真。


    正恍恍不安間,院中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有人從外麵跑進來。司馬玉見有人來了,心中一喜,頓時輕鬆了不少。正欲出聲詢問,隻聽得那人自言自語:“連燈都沒點,一定是沒有人了。”。司馬玉微微一愕,他聽出來人是大夫人跟前的小霄。


    這位小霄丫頭,他曾經照過幾次麵。有一次,他和蘇憶蔭在駐香園,遇見她也是從外麵跑進來。一見到蘇憶蔭,她熱情如火,笑語盈盈。對自己卻是草草行禮,冷眼相對,仿佛自己與她有甚大仇怨。一個小丫頭的態度,自不值得他斤斤計較,也不放在他心上。但現在聽見是她,也不想開口叫她,自討沒趣。


    小霄似乎有急事要辦,見到院中漆黑一片,沒有點一盞燈,自以為是空無一人,如釋重負道:“我實話告訴姐姐,也不算我撒謊了。”轉身就向外走。司馬玉心想,不知是哪位大丫頭吩咐她差事。我在屋裏,她卻以為沒有人在,回頭再有人來見到了我,倒要累得她被人責罵了。心裏倒有些歉然了,於是掀開了被子,走下床。


    他來到外廳,站在門口向外望,看看夜霧升起,或隱或現,穿蕩在院中花木、簷底廊柱。裹挾著冷霧的夜風,穿庭過戶,冷冽冽吹到他身上,引起他一陣連續咳嗽。他手掩唇邊,抬頭遙望天邊,月隱夜雲,隻有幾顆極小的的星,發出微弱的光。夜空清冷寂寥,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今天晚上,就連“相看兩不厭”的月亮,也不願出來陪伴我了。司馬玉歎了一口氣,


    這些天來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蘇憶蔭身世變故,自己意外被她寒冰掌所傷;蔣英林毫無理由,要帶走蘇憶蔭,又一反常態,阻止他吐露心事;蒙古王前來中原,尋找走逃蒙古公主,他追查真相,卻發現線索直指母親和他自己。


    他心亂如麻,情緒低落,不自覺又想起了那個惡夢。如果夢裏的那些隱身人無情的嘲笑與戲弄,都將化成為現實,他該當如何自處?如果紅霧中的令他身心俱碎的那一幕,當真在現實上演,他要從哪裏借得勇氣,麵對蘇憶蔭絕決無情,毫無表情推開自己?


    突然,一個奇怪的念頭鑽入腦海。幸好那天在竹林,她用寒冰掌將我打傷。這些天來,痛楚得越來越厲害,如果就此引發舊症,竟因為這個病而死去。她明白了真相,定會加倍傷心難過,從今往後的日子,必定永遠記得我。想起我的時候,總會為我掉淚。一年有那麽幾日,她也會灑淚祭我。


    司馬玉的情感,原也不是如此脆弱。不過做了一個的惡夢,自認為不祥,就荒誕的浮想聯翩,消沉到不可自拔。隻因為近來諸事不遂,平生最大的心願,與蘇憶蔭締結連理,相守終生,受到無理阻撓。隻怕花好月圓,不過是自己的一場春夢,最終要化為鏡花水月。


    又想到母親的身份,如果她當真是蒙古公主。這麽多年來,她隱瞞身世,用心深刻,意欲何為?無法不讓他心驚肉跳,擔心憂慮。


    司馬玉想到傷心處,竟然情不自禁,潸潸流下淚來。他自傷情懷,無法自拔,竟連有人走近身邊,也絲毫沒有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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