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童告辭後,小青對白娘子說:“姐姐,咱們在四川農村看看吧。”白娘子和小青按落雲頭,照例變成女記者,進行采訪。


    在某村,她倆采訪了一名“右派分子”。他姓劉,原來是某大學的曆史係講師,下放到這裏進行勞動改造。劉老師提出不要公開他的談話,白娘子答應了他。劉老師見白娘子和小青談吐大方、彬彬有禮,不像是整人的“左派”,就大膽地談了一些問題。他說:公社成立後,公社頭頭就是“萬戶侯”,擁有封建領主式的權力,除了上司,誰也不敢說半個不字。幹部貪汙盜竊、多吃多占、打人罵人現象惡性發展。


    糧食集中到食堂,不準社員在家裏做飯,使幹部擁有一個前所未有的令人恐懼的權力――社員的吃飯權,實質上無異於對社員的生殺大權。它足以對付任何形式的挑戰,同時也給他們侵吞公物和生活特殊化大開方便之門。在社員生活極度困難的情況下,一些幹部競相開辦幹部小灶,向下勒索,侵占公物,與社員生活形成強烈反差,命運掌握在幹部手上的社員敢怒不敢言。公社黨委書記李某每下耕作區(相當於管理區)檢查工作,下麵必辦酒肉招待,走到哪裏吃到哪裏,下麵送肉、魚、蛋,食堂打牙祭送菜,他受之無愧。某耕作區殺豬給他送一根“豬尾巴”,不過尾巴後麵帶著“七斤重的坐墩肉”。


    公社幹部小灶天天有魚有肉。上行下效,下麵的四個耕作區也都搞起幹部食堂。群眾吃稀的,他們吃幹的,群眾吃菜,他們吃肉,群眾吃一頓肉,他們吃幾天肉。群眾呼之為“高灶”。


    公共食堂炊事員掌握勺把子的權力了得。湯湯水水的大鍋稀飯,見了順眼的勺子沉底一摟,就吃得紮實一點,見了不順眼的皮麵上一劃,清湯寡水幾皮菜葉,誰個得罪得起?半夜三更煮好的吃,往家中輸送救濟,近水樓台。這樣的美差,往往落到幹部親屬或親信頭上。社員食堂如此,“高灶”的油水就更大了。


    製造升平景象蒙騙上級檢查,幾乎是普遍現象。二月份縣委檢查團到這個耕作區檢查食堂生活,來時正在開中飯,幹部怕敗露實情,命令社員一律停止吃飯,有些動作慢的,碗還在嘴邊都被搶下,不許再吃,食堂盛稀飯的桶也被踢翻幾個。然後支使幹部裝成社員去接待檢查團,參加座談會,談好不說孬。


    打人是農村“大躍進”的特色,從打地主、打富農、打反革命、到打落後分子、打有右派言論的,打代表“富裕農民思想”的,打不聽話的……從“敵我矛盾”打到“人民內部矛盾”,從階級敵人打到思想敵人,幹部打群眾,群眾有機會就打幹部。形形色色、三天兩頭的群眾會、辯論會、鬥爭會發展到頂峰便是打。打人的花樣豐富多彩、時時更新,捆索子、吊鴨兒鳧水、站高板凳、跪瓦碴子、灌辣椒水、潑糞、淹水、砸石頭,煙火熏、冬天下水田凍、喂狗屎……耳光拳腳更是家常便飯。公社化以來,幹部打人的現象愈加普遍和嚴重,個別地方發展到駭人聽聞的程度。


    一九五八年春天開始,這個地方便成為幹部違法亂紀、欺壓農民的黑暗世界。鄉總支書記李某是提倡打人的。他常說:“幹部不要打,社員打兩下沒來頭”,“打人要會打,要打內傷,不要打外傷”。一九五八年三月,全鄉召開一次對地、富、反、壞的“公判大會”,每個被判的人都當場遭到毒打,大部分人被打傷,個別打成殘廢,從此拉開大規模打人的序幕。打完這些階級敵人,接下來就打一般群眾。


    一九五八年初,農村開展“反浪費、反保守”的“雙反運動”。反浪費,是針對農民說糧食不夠吃,認為農民把糧食“浪費”了。反保守,是針對農民對高產指標和生產上的亂指揮不滿,認為是保守思想作祟。各地情況驚人相似,五月,許多農戶斷糧,有的靠吃糠苟延,要求國家供應糧食(這本來是統購時的承諾)。同時在種大春中,不少農民反對鄉上的高產指標和所謂新的耕作技術。於是鄉上掀起大規模“雙反”運動,把要求供應糧食的定為“浪費分子”,反對鄉上生產指令的定為“保守分子”,並要求全鄉黨員團員群眾人人按態度劃為四類,規定性質最嚴重的“四類”分子占人口的百分之一點五,三類占人口的百分之十。鄉長唐某的名言是“強迫命令就是左派,‘辯論’不起來就是右傾”,他親自參加八耕區的“排類”鬥爭會,一個晚上就打了三十三人,被罰跪瓦片、跪板凳的更多,並在會上傳達了總支書記李某“打兩下沒來頭”的指示。


    這樣,各生產隊馬上打開了。有兩個生產隊群眾不忍動手相打,唐鄉長就讓兩隊互換打手,終於打了起來。鄉總支委員蕭某在一個耕區掌握會場時,見一些生產隊幹部不動手,罵他們“同情壞人”,親自調人來打。社員劉少明反抗,勞訓隊長張某抓起板凳把劉的腦殼打得鮮血長流。農民李昌田、張德海、徐守榮看到到處都在開會打人,說了“打人怕不對吧”之類的話,立刻被抓起來打了一頓。社員唐正康缺糧斷炊,糠亦吃盡,向隊長李某請求開證明買糠,李說他“鬧糧”,立即開會鬥爭,耳朵被打聾。六十多歲的社員唐朝福口糧困難,在地上撿了幾顆拋撒的包穀,李某一腳踢在唐的小腹上,次日晨老人即死去。


    下麵打人大會打過,又把地主、富農、“四類分子”,單幹戶集中到鄉上“訓練”,訓練方法是打、罵、跪。總支委員蕭某把人“關起門進行毒打,其中一個社員險些被當場打死,一個女社員被打掉了褲子。


    鼓足幹勁,力爭上遊的大躍進開始,全鄉以“打下遊”為中心的又一輪打人運動拉開序幕。


    先是“評遊”,每七天評一次上遊、中遊、下遊,下遊的比例定為百分之十五。“評遊”的辦法是自報公議,先由合作社評比,張榜公布上、中、下遊名單,然後送鄉總支圈定鬥爭對象,根據總支統一布置,各耕作區召開鬥爭大會,口號是“二十天消滅下遊”。


    會上首先由主持會議的幹部故意發問:“現在還沒有轉變的下遊怎麽辦?”下麵的違法亂紀分子就喊叫:“拉出來說!”各耕區立即打開了,名曰“打下遊”。


    八月上旬,全鄉召開躍進誓師大會,各耕區社員列隊前往。上遊走前麵,中遊走中間,下遊掃尾。前麵的舉紅紙寫的牌子,畫飛機、火箭之類,列上遊人員名單;中間的綠紙牌子,畫雞公車、自行車之類,列中遊名單;後麵白紙牌子,畫小腳女人、烏龜之類,列下遊名單。進入會場,上、中、下遊分開席地而座,鄉幹部帶頭高呼“徹底批判中遊”,“堅決消滅下遊”,“下遊”個個勾頭縮腦,心驚膽顫。


    誓師大會後,全鄉辦起九所“馬列主義學校”,集中被打鬥過的人“學習”。學習內容包括,聽幹部訓話:“中遊是建設社會主義的絆腳石,下遊對社會主義建設危害最大”,“鬧糧的和中、下遊都是社會渣子”。不坦白交待,就打!就服勞役,很多人修蓄水池把腳都泡爛了。婦女生病的最多,支持不了經常哭。跑是不可能的,學校有治安委員背著槍看守。


    比“馬列主義學校”檔次更高的是“勞訓隊”,隊員包括地主、說怪話的“反革命”,外鄉的“流竄犯”,評類評出的“四類分子”,吵嘴、打架、小偷小摸者,給幹部提意見的,有的幹脆是因為需要采石工具,就綁幾個石匠進來。更惡劣的是為了霸占別人妻子而把男人送進去的。“勞訓”內容是采石頭、挨打、餓飯。除了三個小隊長和兩個會計未被打吊外,其餘四十八人皆未幸免,其中四人致死。


    他們除吊打人外,還發明了兩種名曰“不用人打”的刑罰。一種是要受刑的人雙手或單手托起一大鵝卵石,手臂伸直,名曰“舉重”。一種是將一條板凳四腳朝天,受刑者雙手雙腳放在四條凳腿上,手腳伸直,腰背挺起,名曰“地崩子”。


    公社成立後,這幫惡棍打得更順手,打人的口實更充足了。打得起來的幹部被稱之為“有幹勁,有能力”,“打不起來”的叫沒幹勁、能力弱。公社把一些場鎮居民趕到鄉下,將他們的房子“充公”。公社書記某蓄意霸占鄉政府隔壁一個寡婦許秀德(中農)的房屋,借口動員場鎮居民下村勞動,要許搬走,許不答應,李便責令公社幹部朱某先後對其全家及女婿進行十餘次“辯論”毒打,並沒收其購糧證,許的九十多歲的母親曾兩次向李義和下跪,有一次趕場時當著群眾向他跪下磕頭求饒,李罵她“反對**”,“反對政府”,終將房子霸占。群眾罵李是“活閻王”。


    公社一九五八年以來被吊打者達一百五十五人,被打致死十五人,打傷殘者十六人,使黨的政治威信遭受嚴重損害。社員說:“黨說不打人,不罵人,現在是不是變了?”有的社員說:“黨的政策不要去惹,少說話好些!”群眾有五怕:怕開會、怕辯論、怕排隊、怕挨打、怕勞役。


    聽到這裏,小青勃然大怒,高聲斥責道:“豈有此理!這‘大躍進’不成了‘打躍進’了麽!這‘人民公社’不成了‘封建地主莊園了麽!”


    嚇得劉老師連忙擺手,說:“莫大聲!莫大聲!防備隔牆有耳。大躍進和人民公社是完全正確的,成績是偉大的,形勢是大好的。我所談的僅僅是我們公社的情況,隻是十個指頭中的十萬分之一個指頭,請您不要‘以點代麵’,‘攻其一點,不及其餘’。否則,您將要像我一樣被勞動改造!”


    小青說:“謝謝您的提醒。我隻是一時氣憤忘情。我們的報紙都是頌揚“三麵紅旗”的,決不會發表你所談的事情。請您放心,我不會犯傻的。”


    和劉老師分別後,白娘子對小青說:“快過春節了,咱們回峨眉山吧。”


    白娘子和小青姐妹二人結束了第一次下凡旅遊,返回了峨眉山。


    (2009年5月7日星期四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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