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酉時還有一刻鍾的時候蘇文去了寧安院,此刻寧安院沒有旁人,蘇文讓人帶著進來就看到太夫人正坐在羅漢床上和對麵的葉慎之講話,神色不愉。


    “外祖母,表哥。”蘇文在門口就出聲了,走近後又笑著福身行禮,然後立刻被太夫人摟進懷裏。


    太夫人不說話隻緊緊的抱著蘇文,身子微微抖動。


    一看就是知道了蘇文的事傷心。


    蘇文任由她摟著笑道,“外祖母,是不是表哥和你講了什麽,其實沒事的,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她講的是實話,在蘇家難過的那段日子對她來說是十幾年前的事了,她就是再恨也記不太清楚了。


    可這話在太夫人聽來就是外孫女不忍她傷心寧願將她受過的苦三言兩語的帶過,“文文,以後外祖母一定會護著你的,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蘇文笑著點頭,然後看向一旁的葉慎之,“表哥,我有了新院子,什麽時候我邀請你去做客?”


    葉慎之頷首,沒有否認就是答應了。太夫人瞅瞅嘴角含著淺淺笑意的葉慎之,然後對蘇文嗔道,“外祖母給你規整的院子,你都不先邀請外祖母,倒先請了你表哥。”


    蘇文嘻嘻笑著,抱著她的手臂撒嬌道,“我以為我和外祖母這麽親,是不用邀請的呢。”


    一句話哄得太夫人眉開眼笑的,戳了戳蘇文的額頭,嗔道,“你這麽說就不怕你表哥生氣?”


    蘇文轉了轉眼珠子,做無奈狀的歎氣道,“那怎麽辦呢,二者隻能取其一,隻好委屈一下表哥了。”


    簡單一句話又是讓太夫人樂開懷,“慎之,你看,這丫頭是個不記人的,你去接她一場她卻要委屈你。”


    “外祖母……”蘇文不幹了,拖長了聲音委屈道,“你怎麽可以這樣呢,就算是真的,你也不能就這麽直接的說出來啊!”


    蘇文對哄太夫人駕輕就熟,從她進屋,笑聲就沒有斷過,葉慎之一直陪著祖孫兩個,等到了時間,才自動的走在她們兩個後麵一起去舉辦家宴的怡和院。


    天色微微暗下,蘇文時不時的回頭看葉慎之,太夫人好笑的拍她一下,“你表哥臉上可是長花了,你一直看他?”


    蘇文對葉慎之眨眨眼,回頭回道,“花倒是沒有長,我隻是覺得表哥比我還愛美呢,這一回來,又換了一套我沒見過的衣服,身為男子,還不是唇紅齒白的小公子,怎麽能這般注重外表呢!”


    這話就是故意打趣了,堂堂國公府世子,衣服多得不重樣才是正常的。


    太夫人隻顧著樂,沒注意蘇文口中的“唇紅齒白的小公子”,葉慎之倒是沒錯過,眼睛一眯,閃過一絲不快,這不是她第一次提起唇紅齒白這個詞了。


    怡和園是國公府內院舉辦宴會的院子,類似今晚這種不大重視男女大防的家宴就會在這裏舉行,院外掛滿了燈籠,遠遠望去,像一條彩帶淩空飄舞。


    她們掐著時間點來的,正廳裏已經坐滿了人,為首的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留著些微的胡子,見到蘇文等人進來,腳步微微一動又放回原處。


    早在院門口,蘇文就退到了太夫人身後和葉慎之站成一排。


    太夫人徑直走到首位剩下的椅子上坐下,拉過蘇文的手,對今天上午沒去寧安院的舅舅和表哥表弟們介紹,蘇文對他們都算熟悉,太夫人說一個,她喊一個,聲音細細軟軟的,又得了幾份見麵禮,連表哥表弟都準備了東西的。


    蘇文紅著臉收下,走回太夫人身邊的時候不經意的看向葉慎之,對上了他的眼神,蘇文一愣,隨即側身保證在葉慎之能看到的視線內,抖了抖手中的禮物,抿唇笑著站定。


    上午見過府中的女眷,晚上又見了舅舅等人,唯一被落下的老國公偏頭看看無動於衷的老妻,瞪瞪眼不得不自己咳嗽兩聲提醒某人他的存在。


    太夫人置之不理,也不說開宴就那麽沉默的坐著,老國公無法,視線落到他大兒子,現在的國公爺身上,國公爺暗自苦笑一聲,對蘇文道,“蘇文,這是你外祖父。”


    蘇文說不出心中什麽感覺,不過應該是開心多一些,她走到正中,丫鬟送上一個蒲團,跪地磕頭,將上午對太夫人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她娘去世那麽多年,她至今不知道她娘是否原諒了這個老人,可是她記得上輩子他去世的時候總把她當做她娘,拉著她的手一直說對不起,直到他咽下最後一口氣。


    男人的感情更為內斂,即便最開始的時候他不曾後悔將她娘嫁到蘇家去,可是在她娘拒絕和葉府來往的時候他就應該後悔了吧。


    便是彌留之際,仍然掛念著,若是娘親有靈,她是否會原諒這個被妻子恨了十幾年,被女兒恨了十年的老頭子,畢竟她的幼年,這個老頭子曾經把她架在肩頭看天際的雲彩。


    蘇文垂首想著,腦海裏又浮現他去世的那一幕,外祖母的眼淚像滾燙的熱水,灼得她心口疼。


    老國公怔怔的看著蘇文,直到她磕完頭後才回神,“起來吧。”,他從懷中取出一個包在一起的白絲帕,將蘇文叫到跟前,打開絲帕,裏麵的是一塊血玉,形如鳳凰,顏色純淨,雕工精湛,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他隨手放進蘇文的手中,毫不在意道,“這是外祖父給你的見麵禮。”


    從他拿出血玉,眾人的臉色立馬就變了,幾位老爺和少爺還隻是驚訝,而羅氏,簡直目眥欲裂,若不是國公爺瞪她一眼,已經驚呼出聲了。


    這樣子的血玉葉府一共有兩塊,一塊鳳佩,一塊龍佩,是老國公在退下時皇帝親授。


    如今雖然非皇家子弟也可以用龍鳳形的配飾,可做工這般精巧又價值連城的東西一般人哪裏用得起。


    龍佩在葉慎之第一次立功回來時,老國公送給了他,另外一塊,在葉家大小姐葉榮珍嫁給三皇子的時候,所有人都以為這塊鳳佩會給她,誰想並沒有,後來羅氏又想,即便不是她大女兒,這府裏有資格得這塊血玉的人除了她二女兒也不會有別人,是以她一直等著,不曾想會被送到蘇文手上。


    可她心中再不甘願,也不敢說什麽話,府裏老國公的一言九鼎在蘇文娘出嫁這件事上體現得淋漓盡致。


    蘇文平靜的收下血玉,這塊玉佩她上輩子也得了,不過是在他的病床前,不知道上一世她和他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有沒有帶著這塊玉佩。


    她要退下,忽然老國公又叫住了她,站起身來,比蘇文高了好多,取過蘇文手上的血玉,親手為蘇文戴在脖子上,輕輕說了一句,“當年,是我對不起你娘。”


    聲音很小,隻有蘇文和太夫人聽見了,太夫人端茶的手微頓,收回放在腿上。


    他沉默了站了一會,然後又恢複了他一貫的作風,大聲道,“開宴吧,餓死老子了。”


    老國公武將出身,最喜大塊喝酒大塊吃肉。


    國公府的家宴規矩是太夫人領著兒媳婦孫女坐一桌,老國公帶著兒子孫子坐,有了蘇文,太夫人一句話位置就徹底的變了,太夫人和老國公坐首座,蘇文做在她旁邊,然後是葉慎之,跟著是二表哥,對麵的則是她幾位舅舅。


    似乎所有上輩子的遺憾這輩子都有辦法彌補,這一頓晚宴蘇文吃得開心極了,太夫人和葉慎之兩個給她夾菜,太夫人好說,以前給疼愛的孫子夾菜也是有過的,可是葉慎之就不同了,當他像他們路上那樣給蘇文夾菜時,整張桌子的人都看向葉慎之,如果不是晚上,大家就得出門看太陽是否是從西邊出來的。


    可葉慎之淡定如斯,忽略掉一道道探索的目光,低頭問了蘇文一句“對麵那道魚想吃麽?”


    蘇文對麵是葉慎之他爹,麵前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水煮魚,是蘇文最愛的魚的做法之一,吃來鮮香爽口。


    這種時候標準的貴女應該道,“不,我隻喜歡我麵前的這幾道。”,可蘇文在葉慎之難得的注視下,自然而然清脆一聲,“想。”


    於是葉慎之伸長了他的手臂,輕而易舉的將他爹麵前的魚的最好的一塊夾起來,落到蘇文碟子裏,“吃吧,這一路都是些口味清淡的,饞了許久了吧。”


    葉慎之淺淺笑著說著打趣蘇文的話,蘇文看著碟中的雪白中帶著辣椒紅的魚塊,抬頭凝視葉慎之小聲道,“表哥,你能正常點麽?”


    這病得不輕,高冷才是你的代名詞啊。


    旁邊的二少爺葉文立噗呲一笑,眾人的目光移到他身上,老國公咳嗽,“吃飯有什麽好笑的,再笑就滾出去在牆角吃。”


    葉文立埋頭吃飯,不敢說話。


    葉慎之看了眼葉文立,眉頭微蹙,思緒飄遠。


    府中的未婚弟弟太多了,文文又生得貌美,該注意著點。


    飯後,太夫人推拒了幾個兒子的相送,由葉慎之和蘇文一路說說笑笑陪著回了寧安院,在寧安院又陪著太夫人坐了一會,葉慎之才在太夫人的叮囑下送蘇文回思文苑。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麽這個時間點就發了,感覺一定要等到晚上八點有點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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