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irley楊近日來心情奇佳,全身心地投入到了一源齋的建設當中,不僅鋪前屋後忙個不停,有時候哼著小曲就順道把夥計們的飯食給做了,搞得大食堂的李師傅滿腦子不自在,私下裏問我說,shirley小姐是不是打算讓他卷鋪蓋滾蛋。我說:“這哪兒能,您這手藝擱獅子樓都是數得上數的。她那是瞎起勁,您別往心裏去。”安撫完李師傅,我揪著胖子開起了小會商討對策。他揚著眉毛聽了幾句,突然一拍大腿,果斷道:“我可得批評批評你,胡司令,楊參謀這事跟你脫不了幹係。”


    我說:“你可不能隨便給階級戰友扣大帽子,我又沒給她喂過耗子藥,躥上躥下反倒成了我的不是?”


    胖子嘿嘿賊笑:“老胡啊,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你忘記自己當初怎麽給shirley楊打包票啦?”


    他這一說我才想起在湘西那會兒答應陪shirley楊回老家祭祖的事。掰開手指頭一算,正日子近在眼前。估摸著她是念起家鄉的風土人情,心境自然大不一樣。


    胖子見我發愣,又接著問道:“這茬兒你不會已經忘了吧?”


    “噓!噓!”我急忙按住胖子,替自己申辯說:“毛主席教育我們,不打無準備之仗。去自然要去,但怎麽個去法,用什麽形式去,去了之後要如何交代,我們都需要仔細籌劃……”


    “老胡,說實話,你是不是心虛了,特別害怕?”胖子沒頭沒尾地問。


    我本來沒覺得什麽,他說完之後,心裏忽然像被堵了一抔五花土,說不出的滋味。想了想這事的確不能再拖,得抓緊時間給shirley楊做交代陪她回老家走一遭。打定主意之後,我片刻沒閑著,先找薛二爺說及此事,告訴他準備離開一段時間。老頭子頗為激動,翻箱倒櫃找出一個紅布包袱叫我看。我掀開邊角,發現是一套金首飾。


    “捎上捎上,頭一遭去見長輩,權當見麵禮。”老頭順了順胡子,又說道,“我們這店子裏好些年沒擺過紅案,掌櫃的你加把勁兒,爭取此行把事兒定下來,我老頭子也算趕上好時候啦。”


    我再三解釋說此行隻是掃墓祭祖,跟他設想中的事八竿子打不著關係。薛二爺當場吹胡子瞪眼差點紅了臉,我一見老頭較真兒,不敢再推辭,就辯說路途顛簸,這東西太過惹眼,不如先由他老人家代為保管,等回來之後找個機會正兒八經地交給shirley楊。他聽了這話覺得在理,方才點頭,又叮囑說路上要好生照顧shirley楊,萬事不可強出頭。我都一一應下,再三保證不會闖禍。其實,我心裏一直犯嘀咕,我胡司令是一個好惹是生非的人嗎?


    “你這一走,估計時日不短。這樣吧,晚上把大家夥都叫上,咱們去獅子樓喝一盅餞行酒。”他說完就去招呼店裏的相關人士。盛情難卻,我隻好一口應下。shirley楊見我已經開始著手返鄉的事,並沒有多做評價,隻說上一次回得州還是為了處理父親的喪葬,一晃眼的工夫,四五年光景又過去了。楊玄威教授在精絕古城的發掘過程中因公殉職,正是此事促成了我與shirley楊相識,隻是那個時候我們兩人的關係並未活絡,替她辦事多半還帶著一點“劫富濟貧”的心理。新疆之行過後,她曾消失過一段時間,當時我並未在意,現在想來應該是回美國替教授操辦葬禮。我怕她傷心,忙打岔說起晚上吃飯的事。shirley楊點頭說:“博物館的工作我已經提前做好了交接,你手頭上要是沒有其他事需要忙,咱們明天就可以啟程。”


    老實說,自打酉水之行過後,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外邊跑動,一來上次的事件影響惡劣;二來自己早就心生倦意,想過一段平靜的生活。這趟出門正好方便活動活動筋骨,一想到外邊廣闊的天地,我的心情也跟著順暢了不少,甚至有些抑製不住的雀躍。


    傍晚時分,店裏提前歇了。二爺、四眼、胖子、李師傅,還有幾個平日裏熟絡的夥計,一行八九個人都來為我們餞行。我們分乘兩輛車前往飯店,路上胖子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這一趟兄弟就不陪你們倆折騰了,革命之旅任重道遠,你可長點心吧。我這麽說你能明白嗎?”


    “怎麽,你不跟我們去?”


    “廢話,你陪shirley楊回去處理家事,我一外人跟著瞎摻和什麽。再說了,老子自己的個人問題還沒解決呢,誰有工夫跟著你小子操那份閑心。”胖子白了我一眼,爬上前座,問四眼:“兄弟,最近有林上校的消息嗎?我往她辦公室打了好幾通電話,都被接線員給擋回來了。”


    四眼推了一下眼鏡,搖頭道:“這我怎麽能知道,你要是真想打聽還得去托王家的人。他們在生意上有往來,私交應該也不錯。”


    我心說,拉倒吧,在娘娘墓裏的時候老王八差點把林芳給結果了,傻子才願意繼續跟這夥大尾巴狼做買賣。胖子不死心又追問了一通,我乘機調笑了幾句。不想,一提林芳的事,胖子就開始結巴,弄得四眼也跟著哈哈大笑。轎車出了唐人街,開始一路向北城開,我見方向不對,就開口問道:“上獅子樓不是往東邊去嗎?”


    一直默不吭聲的食堂李師傅說道:“電話打得太晚,場地早就定出去了。舒師傅讓我們去他家,要給咱們開小灶。”


    聽說獅子樓首席掌案舒老師傅要給我們幾個開小灶,車裏的氣氛頓時熱烈起來。胖子心心念念忘不了那道威震四海的紅燒獅子頭,說起話來哈喇子直流。我心中倒有幾分過意不去,沒想到一頓餞行飯居然要吃到別人家裏頭。


    舒老先生家坐落在城郊,與一處常年不封不凍的山泉比鄰。薛二爺閑聊時常與我提起,說那地方山色動人,湖光靈動,遠觀常有紫氣盤踞山巒之間,是一處極難尋的好居所。我本以為那是他一時興起的誇談,沒想到轎車一進山林,大家就被周圍五光十色的美景震撼住了,不由自主地都下了車開始步行。


    薛二爺環視四下,捏著胡子搖頭晃腦地問我說:“怎麽樣,掌櫃的當初不信,現在服不服?”


    我立刻豎起大拇指:“心服口服!如此風水確實難得,我們腳下這片地脈厚博,山體自成一派,又與水流相互映襯,活水活風,聚散有形,擱這兒安家立宅再合適不過。”


    舒家的宅子藏在山林深處,周圍長滿了錯落有致的樹木,遠遠地就能聽見山泉叮咚飛躍的聲響。shirley楊似乎也被這片人間仙境所感染,踩著厚厚的落葉一路小跑。胖子仰頭望天,指著林子深處說:“你們聽,有鳥叫聲,估計裏頭藏著不少野味,可惜咱沒帶獵槍。要不然打上幾隻,晚上又多了一道美味。”


    “獅子頭還不夠你吃的,又惦記上野味了?”秦四眼拉著胖子開始普法宣傳,“從下車那地方起,這四周都是別人的私有土地,不管是樹木還是鳥獸,都是人家的,有一句話叫: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你可別動歪腦筋。”


    胖子不以為然:“說白了就是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唄。你整那麽多屁話幹嗎。”他從兜裏掏出一枚硬幣,然後蹲下身去開始刨土。


    李師傅問他這是打算幹嗎。胖子得意道:“昔有紅四軍瓜田埋錢,今有胖司令美帝獵鳥!咱一會兒找舒師傅借兩杆家夥出來活動一下筋骨。這林子裏動靜不小,待會兒讓你們見識見識胖爺在東北學會的絕技,包管一槍一個準兒。我先把錢給他埋下去,也算繼承我軍優良傳統。”


    四眼跟店裏的幾個夥計準備攔胖子,紛紛指責他瞎胡鬧。薛二爺反倒豁然:“飛鳥走獸本來就是大自然的饋贈。取之有道、用之有度即可,隻要舒師傅不反對,你們就隨他去吧。”


    我上前跟胖子說:“你這個挖法,猴年馬月才能刨出坑?咱們先去見舒師傅,得到人家同意之後,你再塞錢表達心意,也未嚐不可。何必走這種中看不中用的假形式?胡司令平常怎麽開導你的?”


    “還是老胡實在,”胖子擦了擦沾滿泥土的手,站起身來說,“那咱們走快點,等太陽下山再想打獵可就難了。”我抬起右腳在他挖洞的地方隨意倒騰了兩下,想將新翻上來的泥土踩平,可不知怎的,腳底板忽然傳來一陣刺痛,疼得我差點跳起來。看著人多,本想著照顧麵子,強壓下去這股疼痛,結果還是“嗷”一嗓子,叫出聲了。大家夥光顧著聊天,被我突如其來的叫聲嚇了一跳。shirley楊忙問怎麽回事。我兩手掰著右腳,連蹦了好幾下,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三下五除二將鞋襪脫了個幹淨。


    “哎喲,出血了!”李師傅的動靜比我還大,他這一喊,所有人都聚上前來。我扒拉著腳底板看了看,也不知什麽東西如此鋒利,竟然紮了半個指甲蓋大小的洞,幸好傷口不深,隻是出了些血。我使勁按著傷口,血很快就被止住了。


    胖子拎起我的鞋,指著鞋底上的大窟窿不解道:“老胡,你吃鞋啊,怎麽穿成這樣?”我說:“這雙鞋是前段日子新買的,才幾天的工夫,不可能磨成這樣,你看襪子上的洞,跟它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恐怕是翻土坑的時候磕著什麽東西了。這地方常年有人進出,踩著玻璃、瓦礫也不是什麽稀奇事情。”我將傷口做了簡單的包紮處理。shirley楊眼尖,她伸手扒開泥坑邊上的積土,取出一截手指粗細的鉤狀物拿到眾人眼前。


    “這是什麽玩意兒?”胖子伸手將它提了起來,我見尖端沾著血,知道剛才就是誤踩了這東西才會受傷,接過來仔細一看,發現不像人造製品,更像骨頭或者角質一類的東西。薛二爺眯著眼睛瞅了半天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說不就一根破骨頭嗎,管那麽多幹嗎?林子大了什麽鳥沒有,說不定是動物的遺骸斷骨。咱們吃飯要緊,別叫這事壞了興致,趕緊趕路。


    shirley楊皺著眉頭說:“不,這東西你我都見過,而且非常熟悉。”


    我被她說得莫名其妙,又定眼觀察了一遍。這東西通體呈灰白色,上粗下尖,最末端鉤成一個尖兒。如果非要說熟,我看它倒像冬日裏扒灰用的鐵鉤。隻是不知為何如此鋒利,居然將橡膠鞋底紮了個透。胖子耐不住性子,追問shirley楊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她說:“指甲。”


    眾人一愣,然後紛紛撲哧笑了。李師傅說:“楊小姐,你這玩笑開得有點大,什麽東西的指甲有這麽粗,連鞋底都紮穿了。”


    shirley楊翻開自己的領口,將貼身佩戴的摸金符卸了下來:“你們看,形狀、質地是不是一模一樣?”她頸上那根摸金符是祖父鷓鴣哨留下的遺物。摸金符的製作工藝早已失傳,隻知道製符的原材料取自成年鯪鯉甲的指甲。我與胖子曾從大金牙手上拿過一條,不過後來證明是贗品。現在shirley楊取出真品比對,果然與眼前之物有幾分相似。隻是我們撿到的指甲太過巨大,足比她脖子上的要大四五倍之多。鯪鯉甲俗稱穿山甲,即使是雄性成年個體,體長也鮮少超過一米,絕不可能生出如此駭人長度的指甲來。


    李師傅心直口快,他吐著舌頭道:“光指甲就有手指頭粗,那這隻鯪鯉甲得多大個頭兒,我看不可信。”


    薛二爺若有所思道:“鯪鯉甲沒有這樣的體格,可你們別忘了,還有另外一種東西是它的近親。”他說完頗為狡黠地一笑,然後將視線定在我臉上。我心說看我幹嗎,又不是我的近親,我的指甲蓋。胖子歪著腦袋猛地一拍頭,對我高呼道:“分山掘子甲!”


    分山掘子甲,搬山道人最為得意的盜墓工具之一,早在兩千年前就有被馴化的記錄,通過藥物喂養和對其生活環境的調整,逐漸將其從鯪鯉科中剝離出來,培養成為盜墓的掘子利器,古稱穿山穴陵甲。


    我們都沒想到在這片異鄉僻壤上能碰上絕種已久的分山掘子甲。我最近一次聽說掘子甲的豐功偉績,還是從搬山道人鷓鴣哨,也就是shirley楊外公的故事裏。至於這種異獸的真麵目,卻一直無緣得見。我掂了掂手中的獸甲,覺得一切來得太過突然,怎麽也弄不明白傳說中的分山掘子甲為什麽會出現在美洲大陸。其他幾個夥計並不知道其中的奧妙,隻當林子裏出了野獸,紛紛對舒家人的安危表示擔憂。李師傅尤其上心,他皺著眉頭追問:“這玩意兒比老虎怎樣?吃葷還是吃素?會不會傷人?”


    我沒見過活物,也不知道該怎麽回答,隨口說道:“印象裏挺嬌貴,平日又有專人豢養,夥食水平應該不差。”四眼回答說:“我們要科學地看待問題。掘子甲屬鯪鯉科,尖吻無齒,靠蟻蟲為食,它哪兒來的力氣吃人?”


    胖子反駁道:“你又沒見過,怎麽知道人家沒牙齒,說不定生得一張血盆大口,滿嘴釘牙,脖子一仰就能吞下一頭大母牛。”


    我見他越說越誇張,忙打斷道:“好了好了,妖魔化要不得。現在最關鍵的是將它找出來,這麽大一隻活物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在此地,事情背後恐怕有文章。”


    胖子眼前一亮,激動道:“會不會是衝著大墓來的?二爺不是一直說這地方風水好嗎?保不齊洋鬼子將祖宗埋在地下,造了一座富貴墓。”


    他這種想法我不是沒有考慮過,可掘子甲並非尋常盜墓器械,它是個活物,馴養手段多年前就已經失傳了,隔著千山萬水誰會專門摸到美帝的地盤上找買賣。


    shirley楊欲言又止,我問她是不是有什麽線索。她搖頭說:“我也不能肯定,或許隻是誤會。”


    我被她繞糊塗了,舉起指甲說:“事實擺在眼前,怎麽能是誤會呢?”


    shirley楊沒有正麵回答我的提問,她將摸金符塞回懷中,悶聲反問道:“如果真是掘子甲留下的斷指,你有什麽打算?”


    我當時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自然要追查到底!”她長歎了一口氣:“你有沒有想過,這一查要花多長時間?”我一見她臉色有變,心說糟了,前腳剛答應她明天上路,後腳又嚷著要查這查那,弄不好再拖上個十天半個月,那返鄉的事基本就算黃了。


    薛二爺看出苗頭不對,開口說:“來來來,都聽我薛老兒一句,各位早就金盆洗手離了那個行當,不管此物從何而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去了。做人嘛,難得糊塗。何必非要在此處爭出個一二,再者說,我們今天已經約了人家舒師傅,一直耽誤下去,人家的爐灶可就要涼透了。”


    四眼說:“二爺的話在理,何必為了不相幹的事壞了大家的心情。就算此地真有掘子甲,也挨不著咱半毛錢關係。倒是需要提醒當地居民注意安全,說不定哪天一覺醒過來發現房子叫它挖塌了。”


    胖子拍了拍肚子打趣道:“人是鐵,飯是鋼。實話告訴你們,中午那頓我特意空出來了,再不走爺可就要暈了。”


    大家紛紛出言相勸,我趕緊順著台階下台,覥著臉向shirley楊認錯:“還是政委考慮周全,我思想覺悟不夠高,拖了世界人民的後腿。”


    shirley楊也不願意跟我較真兒,嘴角一撇這段小插曲就算過去了。我們一行人哄散開來,繼續朝著舒師傅家前進。大概又走了十來分鍾,舒家大門出現在麵前。與想象中不同,舒家宅子並非氣派十足的中式建築,而是在當地隨處可見的獨棟洋宅。白牆紅頂的小屋屹立在湖光山色中,別有一番風味。薛二爺似乎是常客,他推開屋前的籬笆樁,帶著我們幾個輕車熟路地走進了門前的回廊。


    胖子手快,見了門鈴就按。李師傅一直在旁邊揮著胳膊深呼吸。我問他怎麽了,老李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激動!我太激動了。”我見老李麵泛紅光,五十好幾的人跟毛頭小夥子似的手都不知道往哪兒擱,心中不免感歎舒師傅的個人魅力,光輝燦爛。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之後,大門應聲而開。應門的是一個身材五短的中年人,他隔著門縫看了我們一眼,立刻將鏈條鎖擰開讓出一條道。


    “薛二爺您總算來了,快請進。”他笑眯眯地搓了搓手,“我在幫師傅打下手,各位隨意。一會兒咱們在院子裏開席,晚飯有驚喜。”這人說完拎起一旁的菜刀就朝屋子後邊走。薛二爺似乎早就見怪不怪了。他介紹說,這人叫羅六,在舒師傅手下練廚,十年工夫光練刀功,至今沒能碰著油火。胖子唏噓了一下:“不就做頓飯嗎?當初剛進部隊的時候炊事班人手不夠,我扛起大勺就頂上去了。大鍋飯一鍋燉淡了撒點鹽巴,鹹了往裏摻水。我看戰士們吃得都挺香,也沒見有人提意見。切個菜他還要練十年,這不是矯情嘛,這種資產階級的思想要不得。”


    老李對胖子的言論嗤之以鼻,拉著旁邊的夥計開始細述當年學廚的艱辛曆程。二爺領我們進了客廳,指派貼身夥計去燒水煮茶。“大家找地方坐,想參觀也可以隨意走動,”他端坐在洋椅上,蹺起大拇指朝身後一指,“不過規矩有一條,廚房重地嚴禁私闖。”


    我對胖子說:“不愧是廚子世家,對爐灶稀罕著呢,還定規矩。你們說我們以後要不要也定一條規矩,把店裏的地窖重點保護起來?”


    shirley楊從隔壁屋裏外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隻家用醫藥箱。胖子一拍腦袋:“嗨!我怎麽把這茬兒給忘了,還是楊參謀心細。來來,老胡別蹦躂了。快坐下,處理一下傷口。”其實我腳上的傷不算嚴重,剛才走了一陣子血早就止住了,要不是他們提醒,我連受傷的事都快忘記了。


    擦過酒精,纏了紗布,shirley楊才稍微鬆了一口氣,她拍了拍我的腿說:“等會兒再找雙拖鞋,我看基本沒什麽問題了。”


    四眼說:“最好吃兩片消炎藥,雙保險。”


    我說:“屁大點傷,到了你們嘴裏跟絕症一樣,我一大老爺們兒哪兒這麽金貴。”其實我一直對林中出現的斷甲心存疑惑,雖說已經答應shirley楊不去追查,可事情擺在眼前,想讓我裝糊塗實在比登天還難。我朝胖子使了個眼色,他點點頭大聲道:“哎呀,茶水喝得太多了,茅廁在什麽地方啊?”


    薛二爺手裏正捧著一杯熱茶要往嘴邊送,大概是被胖子壞了雅興,他微嗔道:“二樓左拐,第一間屋子就是。你那個喝法,好茶都浪費了。”


    我趁機起身跟胖子一塊兒借著撒尿遁出了客廳。胖子低聲問:“咱出來幹嗎呀?”


    “偵察敵情。”


    胖子伸出手緊緊地扣在我的手背上:“司令,我也正有此意。你說老頭兒給咱整了什麽好吃的?”


    “除了吃,你能想出點別的東西嗎?”我指了指自己的腳,“掘子甲的事你忘了?一點都不好奇?那麽大一隻東西從哪兒來的,到哪兒去了,為什麽會出現在這片林子裏,到處都是謎啊!”


    胖子回頭看了看客廳虛掩的門,將聲音壓得更低:“主要怕shirley楊生氣,你說你們明天就要走了,再鬧出點什麽事來可怎麽辦?”


    “這事你甭操心。我都計劃好了,一會兒我們找舒師傅偷偷問點情況,人家就住這兒,對周圍的情況比我們都熟,掘子甲不是尋常野獸,既然來到這兒,附近一定會帶出點動靜。”


    “那我問你,萬一待會兒人家一問三不知,你打算怎麽辦?”


    這個問題我倒真沒考慮過,隻好硬著頭皮說:“走一步算一步,他要是不知道,就當沒發生過唄。”


    胖子嘿嘿道:“不瞞你說,其實我也好奇。那什麽分山掘子甲聽著特別玄乎,要是有機會見一見,那也不枉當了小半輩子摸金校尉。”


    我倆打定了主意,摸著廚房的門就去了。薛二爺關照過,廚房是舒家禁地,外人不得私闖。我們不敢隨便壞了人家的規矩,隻好站在廚房門口恭恭敬敬地扣了兩聲。可等了好幾分鍾,門裏的人連屁都不響一聲。


    “怎麽沒聲兒啊?”我側耳貼在門上,發現屋裏半點動靜都沒有,更別說做飯時鍋碗瓢盆發出的嘈雜聲了。胖子也湊了過來,他納悶兒道:“聽著不對勁啊!一個人都沒有。”他詢問我的意見,我說來都來了,總不能空手而歸,好歹進去看看。


    “這主意可是你出的,回頭可別賴我頭上。”


    “好好好,我負全責,踹門!”我擼起袖子抬起雙臂,鉚足了力氣朝廚房大門上使勁一砸,沒曾想房門根本就沒帶鎖,因為用力過猛的關係,我整個人撲通一聲就直接摔進了廚房。胖子搖搖頭,上前扶起我,樂嗬嗬地說:“要不怎麽說衝動是魔鬼,摔疼了不?該!”


    我懶得跟他耍貧嘴,捂著腰胯將房門反手一關,四下打量。灶台上整整齊齊地排列著各式食材用料,爐子上咕嘟咕嘟燉著湯頭,桌上還有雕了半截的蘿卜。胖子信手掰了一段白蘿卜,“哢嚓”咬了一口:“真甜!哎,你說人都到哪兒去了?我看羅六跑起來屁顛屁顛的,不像無故曠工的主啊?”


    “爐上亮著火,人不可能走遠。這裏靜得出奇,我看不對勁。”我努力回憶了一下,方才羅六開門的時候,屋子裏隱約有過一些嘈雜聲,與眼前這片詭異的寂靜完全不同。我們進入客廳之後,shirley楊曾出去找醫藥箱,如果這期間發生了什麽突發情況,她不可能沒有察覺。可我和胖子偷溜出來也不過三四分鍾的時間,在這麽短的時間內能發生什麽事?為什麽舒師傅和羅六連人影都不見了?我和胖子對了一下眼神,兩人都意識到情況可能不對。他二話不說拔出刀架上的尖刀戒備起來,我順著灶台的邊緣慢慢朝廚房中央靠近,將邊邊角角掃了一圈。奇怪的是,並沒有發現什麽特別的地方。


    胖子架著刀將櫥櫃裏外翻了個遍,可廚房總共就這麽大點地方,三兩下的工夫就排查完了。他大概覺得自己這副認真過頭的模樣有點滑稽,自嘲道:“我們登門做客,怎麽弄得跟鬼子進村一樣。”我也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轉身說:“要不咱換個地方再找找?”


    他將刀輕輕地擱了回去:“那可得抓緊時間,咱出來有一段時間了,回頭被逮住了那才真叫有嘴說不清。”我抬腳才走了兩步就被什麽東西絆了個踉蹌。低頭一看,光滑平整的地板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裂痕,地磚的邊角處明顯凹進去一塊兒。我低下頭去檢查,卻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從地底下傳來,眼前開裂的地磚接二連三地動了起來,明顯能感覺到地下土塊掉落的動靜。


    “我操,什麽玩意兒?”胖子趴在地上,恨不得將地板瞪出一個窟窿來。那聲音移動的速度很快,一轉眼的工夫就從牆角竄到了廚房後門位置。我急忙推開那道獨扇小門,不想門外就是後院,除了擺設一樣的籬笆牆之外,離我們不到十米左右的地方就是樹林。


    “廚房鋪了地磚又有水泥打底,它透不上氣,隻好往屋子外麵鑽。快追,不管是什麽東西,一旦入了林子,咱們可就追不上了。”我順手抄起院子裏的掃帚,追著地表微微凸起的痕跡衝了出去。胖子朝地上啐了兩口唾沫,大喝一聲也跟了上來。雖然不知道地底下到底有什麽異物,但它是從廚房裏逃出來的,那必然與舒師傅的事脫不了關係。如果叫它輕易逃脫,後果不堪設想。胖子比我還要起勁,每跑兩步就掄起掃把朝地上一通死拍,可惜那東西竄得賊快,我倆總是慢它一截,怎麽追都追不上。眼瞅著就要讓它脫身,我索性摔下手裏的家夥朝著前方飛撲過去。騰挪之間距離一下子縮短了不少,我伸手的工夫幾乎就要按住那一抔冒頭的黃土。可眼前寒光一閃,不知什麽東西忽然從天而降,我本能地朝後一縮,將手迅速地抽了回來。再抬頭,隻見半截鋒利無比的鏟頭死死地橫在我麵前,而持鏟的人正是幫廚羅六。


    那一刻我隻覺得他的表情猙獰無比,見了人二話不說抬手就拍。我大喊誤會,不明白他為何要對我下死手。可我當時整個人還趴在地上根本無從施力,更別說接下他這要命的一擊。隻聽“哢嚓”一聲悶響,我眼前的土層被硬生生地截出一道深不見底的溝壑,鐵鏟頭部幾乎整個陷入地底。羅六單腳踩在鏟背上,兩手死命往下按,嘴裏喃喃道:“讓你跑,斷了你的脊背,叫你入地無門。”我順著鏟頭朝下一看,發現土層裏居然慢慢滲出了血水。胖子離我遠,並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他高舉掃帚對我喊道:“老胡,挺住,讓我來護駕!”


    我還沒有從眼前瘮人的景象裏反應過來,羅六見我趴在地上盯著他看,立刻收起那副猙獰的麵孔,無比和藹可親地說:“胡先生,讓您受驚了。都是意外,別往心裏去。”


    他嘴上說得輕鬆,可手下力道未減半分,鏟頭居然在他掌下又挺進了半寸,光留一截木棍露在地麵上,血水越湧越多。我急忙站起身來問這是怎麽一回事。


    “不礙事,一道野味罷了。”舒師傅雄赳赳氣昂昂地從樹林深處走了出來,老頭身穿一身黑色勁裝,手中握著鋼叉。他見了我和胖子擺手道:“叫諸位見笑了。老朽走丟了食材,正要與六兒將其誘捕,卻叫各位受驚了。”


    胖子不習慣舒師傅這番文縐縐的說辭,他將掃帚橫扛在肩上,指著鐵鏟說:“啥玩意兒這麽大動靜,差點把水泥板給刨穿了?”


    羅六正要回答,我們身後的小院裏忽然傳來一陣嘈雜聲,回頭一瞧,shirley楊等人都跑了出來。薛二爺遠遠地就喊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這是打算造反啊!還不給我快點回來。”


    shirley楊步子邁得快,她一見地上有血,神色立刻緊張起來。我解釋說是兩位大師傅在打獵。其他幾個夥計也陸續跑到我們麵前,聽說羅六以鐵鏟擒住了異獸,便個個豎起大拇指稱奇。


    胖子追問道:“那這到底是啥玩意兒,真能吃嗎?”


    舒師傅對這個問題似乎很看不上眼,他蔑笑了一聲,得意道:“六兒,提上來,叫他們開開眼。”


    羅六應了一聲,單手握住鐵鏟,空出右手插入土中,隻見他兩眼滴溜一轉,大喝一聲:“起!”


    早就裂開的泥土慢慢被他帶了起來。我們目不轉睛地盯著洞口,都想看看到底是什麽稀奇玩意兒,居然要叫舒師傅費盡心機才能將其捕獲。很快地,洞口被從內至外扯出一道腦袋大小的縫隙,羅六鬆開鐵鏟,雙手一同探入地下,咬著牙使勁朝後仰,花了老大的力氣才將那東西從土地下抽出半截身子來。


    我一見那滿身閃爍晃眼的鱗甲,整個人差點跳了起來,他們口中的野味居然就是我們尋找多時的分山掘子甲!薛二爺顯然也認出了此物,大呼吃不得吃不得,這是寶物。可憐那畜生被鐵鏟敲中了脊背,雖有鐵甲護體依舊鮮血淋漓,眼見出氣多進氣少,馬上就要一命嗚呼。它半個身子還沉在土中,後爪不停地掙紮,想要逃脫剝皮抽筋的厄運。


    shirley楊怒氣衝衝地快步上前,從羅六手中將掘子甲抱了出來:“你們太殘忍了,居然這樣虐待動物,上帝會懲罰你們。”


    薛二爺勸解道:“舒老兄啊,這寶貝對搬山道人來說非比尋常,刀下留情。”


    舒師傅似乎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他拔高了嗓門喝道:“你們這一群人真不識抬舉,一隻犰狳而已,如此大驚小怪。愛吃不吃,老子還不做了。”


    “犰狳是什麽?”我不解道,“這隻異獸難道不是傳說中的分山掘子甲?”


    我見舒師父言語之間底氣十足,料定此事有隱情。可在場的人也算見多識廣,連薛二爺都一口咬定這就是分山掘子甲,難道還能有錯?shirley楊不等他多做解釋,便脫下外衣將受傷的犰狳裹了個結實,然後轉身朝屋裏走去。我想起剛才包紮用的醫療箱,就叮囑四眼去給她打下手。羅六拔腿準備追,被我和胖子一左一右攔住了去路。薛二爺一看這種劍拔弩張的陣勢,急忙出來打圓場道:“一場誤會,不要傷了兩家的感情。老舒你倒是仔細說說這頭巨獸緣何而來,也叫這幾個小輩長長見識嘛。”


    這一吹一抬之間,舒師傅找到了台階,老頭兒瞥了我們一記白眼,然後朝羅六使了個眼色。別看羅六身材五短,心思卻無比通透。他撿起地上的鐵鏟說道:“外頭風大,各位進屋說話。”既然主人家請我們進屋,我們也不好意思再以階級敵人的態度橫眉冷對,一行人跟在羅六身後回到了小洋樓裏。


    我一進門就看見shirley楊和四眼在忙著做縫合工作,客廳的地板、桌椅上到處是血,兩人滿頭大汗,四眼的手不停地顫抖。舒師傅歎了口氣,對羅六說:“你去照應一下,務必將那畜生的性命保住。”說話間羅六已經卷起了衣袖,他拍了拍四眼的肩,催他移開位置,然後以兩指按住犰狳的背脊,順著脊梁位置上下推移似乎在尋找什麽。shirley楊一邊擦拭鱗甲上的血跡一邊對我說:“快去取點土來,越多越好。”


    我一時沒聽明白她是什麽意思,愣了一下,心說就算真沒治了也不能拿泥巴糊弄人啊!可羅六反倒點頭說:“還是楊小姐有見識,你們再不去,這畜生可就完蛋嘍。”


    胖子嘀咕說:“這又是哪兒來的幺蛾子,爛泥巴也能當刀傷藥使了?”我扯了他一下,順手撿起丟在客廳角落的鐵鏟,兩人一同回到了後院。胖子不知道從哪裏找來一隻鐵皮簸箕,我們一個挖土一個裝抬,很快就湊了滿滿一簸箕的黑泥。等我們把東西送到shirley楊手裏的時候,羅六已經完成了大部分縫合工作。她二話不說將簸箕裏的泥土全倒在了地上,然後又與羅六兩人將犰狳從桌上抬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擱到了泥堆裏頭。


    四眼咋舌道:“我看它還有呼吸,怎麽就給埋了?”


    shirley楊長喘了一口氣說:“能做的都做了,下麵全靠它自己的求生意誌了。”說完她整個人朝沙發上癱了過去,看樣子已經筋疲力盡了。


    羅六兩手沾滿了鮮血,也跟著一屁股坐了下去,他這會兒倒比先前親切了許多,用微微帶著點得意的神色說:“這是個土法子。犰狳跟豬狗一樣都是泥裏打滾、土裏刨食的畜生,不管傷得多重,隻要挨著地氣就能過活。我看它求生意識很強,應該不成問題。”


    經他這麽一提,我好像確實聽老人們說過類似的故事,不過具體內容已經忘記了。大抵是誰家的黃狗被拖拉機碾了肚子,本以為回天乏術,哪知道老黃狗自己拖著半截殘軀藏進麥田裏頭,又過了好幾日,它居然吐著舌頭回來了,除了一條跛掉的後腿之外根本瞧不出受過什麽重傷。


    秦四眼聽完羅六的話之後立刻起身反駁道:“傷口才剛縫合,這樣非常容易感染。依我看還是直接送醫院,我們的車就停在外邊,這附近有診所嗎?”他見舒師傅和羅六都不答話,就轉頭看我,希望我能拿個主意。我說它傷得不輕,禁不起顛簸,如果非要轉移恐怕半路就得咽氣。四眼見我發話,也就不再多做爭辯。他撩開外套掏出一包煙自個兒跑了出去,胖子嘖嘖了兩聲:“怎麽跟個娘們兒似的,屁大點事也鬧脾氣。”


    我們幫著舒師傅將家中勉強打掃了一番,雖然茶幾板凳上的血跡一時難以清洗,但好歹比剛才那副小鬼子掃蕩後的模樣要強些。


    我們原本是結伴來享用美食,沒想到最後連口熱飯都沒吃上,還惹來一身腥。薛二爺見我們都歇下手,便不慌不忙地在小院裏擺上了一張梨花木圓桌,笑眯眯地說:“都去洗洗手吃飯。”


    我們這一票人早就餓得前心貼後背,大家夥扒拉著桌上的涼碟熱炒,個個都豎起拇指誇他後勤保障做得好,不愧是咱們一源齋的老掌櫃。


    “我看大家都忙,就去後廚隨便炒了兩道,大多是撿人家現成的。要謝還要謝舒師傅,來來來,我先敬老舒一杯。”


    “我可不吃你這套。”舒師傅明顯尚未從先前的風波中平靜下來,看他的神色仿佛肯與我們同席而坐已經給足了二爺麵子。老李戰戰兢兢地瞄了一眼他的精神偶像,然後低聲問我:“這可怎麽辦?舒師傅生氣了。我早就跟你們說過不要鬧出事端。唉,年輕氣盛,太浮躁!”


    我嗬嗬一笑,畢竟理虧在前,隻好放低姿態向舒師傅討教關於犰狳的問題。雙方沉靜了數十秒都沒有開口的意思。我有點尷尬,咳嗽了兩聲尋思著該說些什麽才能為自己找到台階。shirley楊卻搶先開口道:“確實是我的問題,我當時也沒想到它的體積會這麽巨大。犰狳是一種南美洲特有的動物,與穿山甲極為相似,在得州非常普遍,算是比較有代表性的動物。不過正常的犰狳身長在一米左右,即使是成年雄性身長也極少超過一米二,像屋子裏的那隻實屬罕見。”shirley楊回憶起童年,又繼續說道:“犰狳的品種繁多,像剛才那一隻叫作九帶犰狳,以體表周圍均勻地分布著九條橫紋而著名,是犰狳界的打洞能手,如果有必要,一隻壯年犰狳的日刨土量可以達到數百公斤。”


    “即便如此也不能隨便捕殺,依我看不如等它的傷好了就送回山裏去,也算積善。”秦四眼是土生土長的華僑,對野味沒有一絲興趣,聽說舒師傅打算用犰狳為我們炮製晚餐,立刻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情,堅決要求將它放回大自然。


    “哼!你們隻知道這畜生可憐,卻沒見到它可恨的一麵。”舒師傅獨自斟了一杯小酒,“我在山間本來有一處菜園,也不知這畜生從何而來,居然在菜地底下打洞做窩,壞了一整年的收成。這都不打緊,最可惡的要數它寧頑不靈,趕了數次都不願意離開菜園。羅六發狠找了一隻獵犬專門守在洞窟出入處,又以煙火熏燎準備將它逼出來,你們猜怎麽著?它居然另辟蹊徑一路將地洞打到了洋樓底下,險些將地基挖穿弄出事故。你們說該殺不該殺?”


    shirley楊說:“它並不是本地物種,看模樣也不像從野生動物園裏逃出來的。得州離這兒也不算近。它不遠千裏找到這裏,總不會隻為了做窩這麽簡單吧?”


    “照理說這麽大一隻犰狳應該值不少錢,說不定是被人抓來打算兜售,結果半道上叫它給跑了。”


    “這個分析倒在理。”我覺得胖子說得很有道理,接過話頭繼續說道,“這附近並非犰狳的棲息地,最近也沒有見到此類物種大規模遷徙的報道。它這樣的個頭兒,即使在同類中也數稀罕,我覺得倒買倒賣的可能性占了八成。”


    “我也聽說過犰狳入藥之說,唐人街有不少中藥鋪子會定時收購黑市上的材料。又或者被餐館高價收走,到時候去皮剔骨以天然野味之姿一飽眾多饕餮的口舌……”


    “哎,哎,哎。打住打住!”舒師傅忙不迭地止住了薛二爺的發言,“別在我的飯桌上指桑罵槐。我還是那句老話,愛吃不吃,反正這畜生現在也殘了,料想以後不敢再作亂。你們要是有去處安置它,帶走也罷,我樂得一個眼不見為淨。”


    老人家刀子嘴豆腐心,被我們敬了幾杯也就不再追究犰狳私毀菜園的事了。三巡過後來了興致,又親自下廚為大家烹飪了聞名已久的紅燒獅子頭。胖子吃得油光滿麵,一直感歎不虛此行。我看shirley楊心不在焉的樣子,知道她還在擔心九帶犰狳的傷勢,當著眾人的麵也不好多說什麽,於是我就找了個借口帶著她一同暫時離席。


    因為對周圍環境不熟悉,我們倆並沒有走太遠,隻能繞著舒家小洋樓開始遛彎兒。我搞不清shirley楊心裏到底在琢磨些什麽,隻好試探性地詢問是不是在擔心犰狳的傷勢。她眉頭微蹙了一下,開口說:“我有一個想法,不知道有沒有可行性。”


    “那你說出來,咱們分析分析。”


    “我想把這隻犰狳帶回老家去,那裏畢竟是它的故鄉。”


    shirley楊提出要帶著犰狳上路,我想都沒想就點頭說:“這是好事啊,沒啥好猶豫的。既然你有這個打算,我當然全力支持,不過一切都得看它的恢複情況。搞不好又得耽擱上十天半個月。”


    “這倒沒什麽,反正掃墓的事早就定下來了。先前耽擱了一陣兒,現在的心情倒沒那麽著急了。”


    我記得shirley楊家中並無親族,上次操辦楊教授的葬禮也是匆忙行事,忍不住又追問道:“那這次回去有什麽要準備的嗎?家裏邊……”話到嘴邊我又不知道該如何接下去,總覺得怎麽問怎麽別扭。她哈哈一笑:“好了好了,我明白你想說什麽,老胡你這個人真有意思,有時候該仔細的地方粗枝大葉,遇到這種問題反倒婆婆媽媽。”


    “你這人真沒意思,我這樣做完全出於對階級同胞的關心。怎麽一到你嘴裏總落不著一個好。”


    一路聊下來,shirley楊的眼角總算又重新掛上了笑容。她說自己的老家地處得州北境,在她祖父那一輩還是個鳥不拉屎的小鎮。開荒時期鷓鴣哨與美國移民同進同退,為當地建設出過不少力氣。不過楊家後來移居邁阿密,在老家已經鮮少有人能記起這戶黃皮膚的外國友人。她上次回鄉處理喪葬問題還是沾了老鎮長的光才得以圓滿解決。臨走前她又將祖屋委托給當地房屋經銷商處理,不過一直沒信兒,這趟回去正好將此事一起辦了。我看她將行程安排得如此細致認真,頓時明白shirley楊對此行的期待程度遠比我預計的熱烈。兩人信步暢談,不知不覺又繞回小院。


    飯桌上人早就散了,李師傅在幫著收拾碗筷,胖子叼著牙簽衝我倆招手說:“真不害臊,吃著吃著就沒影了,我都懶得說你們兩個,注意影響啊,老胡同誌!”


    “嚴肅點!話到你嘴越聽越不對勁兒。”我瞪了胖子一眼,“二爺他們呢?這是準備回去了?”


    “那哪兒能啊,倆老頭擺象棋去了,看架勢這是準備挑燈夜戰。我們如果要回去隻能自己開車,就是不知道四眼走不走。”


    我們幾個人一商量還是決定次日看看情況再走。第一,今天我們表現太差,嘴上說著來做客實際上光作惡造反了,把舒師傅家糟蹋得一塌糊塗,如果現在拍拍屁股走人,日後傳出去有辱斯文;第二,九帶犰狳還處在觀察期,不知道能不能挺過今晚,按羅六的說法,如果把閻王夜熬過去,它的傷勢就好了大半,剩下隻需要靜養便可。shirley楊有心帶它重返故裏,我得替她提前做好準備,起碼對犰狳的傷勢有個大致的了解才好決定何時啟程返鄉。


    為了盡可能地還原地下環境,我們將客廳中的燈盡數滅光,又在屋子周圍掛上了厚布窗簾,胖子擔心光那兩簸箕泥土不夠用,準備再挑兩擔子給它鋪床做窩。我說屋裏的情況咱們還不清楚,萬一進去之後對它造成驚嚇反而不好,要看也得等明天天亮了再說。大家這一忙又是半宿,勞頓了整天困得不行,好在舒家並不缺空房,幾個大老爺們兒也不必擠在一塊兒睡覺,說了幾句閑話就各自散去休息了。我躺在床上回憶起今天的種種,又好氣又好笑,眨眼的工夫就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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