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仨被老頭突如其來的陣勢嚇了一大跳,誰都沒想到他為了報仇連命都不要了,一頭栽進了水潭之中。胖子咋舌道:“我看他這是瘋病又犯了。”


    四眼蹲在泉眼邊上說道:“現在哪有時間討論這個?掌櫃的,追不追?”


    他這個問題其實很現實,白老頭一心求死,我們下去了也未必有個結果。但如果就此放棄,那等於是無端放棄了一條鮮活的人命。我脫下外套和鞋襪對他們說:“他要做糊塗事那是他自己的問題,但我們不能跟著糊塗。我下水去找他,你們留在上頭。”


    “放屁!”胖子和四眼二話不說,都脫去了外衣。胖子語重心長地對我說:“黨和人民平時是怎麽教育你的,妄圖脫離群眾,脫離集體。這種資本主義的小腔小調你趁早給我打住。”


    四眼深吸了一口氣,帶頭潛入了水中。我說這小子最近怎麽手腳越來越麻利了。胖子驕傲地拍拍胸脯說:“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我搖搖頭,先將半截身子泡進了冰冷的湖水之中,而後捏住鼻子,一頭紮進了泉眼中央。我剛一入水,身後就泛起了巨大的浪花,胖子撲騰了兩下遊了過來。我記得在白老頭的描述裏,這一段水域是連接大小龍珠之間的過渡口,直線距離應該不是很遠。但我們這一趟下來並沒有攜帶任何潛水裝置,如果發生突發性險情耽誤了時間,那幾乎就隻能等著喪命。這也是為什麽我一開始並不想讓胖子和四眼貿然下水的原因。隻是當時情況太過緊急,為了追白老頭,我也不敢多說什麽,隻好任由他們跟著入水。先我們一步進入水洞的四眼就在我們前頭不遠的地方。他鉚足了勁頭一馬當先,看樣子是發現了白老頭的蹤影。我和胖子也不敢怠慢,兩人奮力向著大龍珠的位置遊去。


    撫仙湖裏的水清澈見底,同時更是冰徹入骨,我根本不敢放慢速度,生怕一停下來就會四肢麻痹失去知覺成了水猴子的盤中餐。白老頭一把年紀,居然能在這樣的水溫中穿梭自如,將我們這一群壯年人遠遠地甩在身後,真不知道該誇他老當益壯,還是可憐他被仇恨衝昏了頭腦。想起他跳水時咬牙切齒的模樣,我心中猛地打了一個寒戰,立刻加快了速度,追著四眼所在的方向遊了上去。白老頭先前說過,宗祠下邊的洞穴是一處小龍珠,隻要過了眼前的水域,就能到達墓室的前端,也就是大龍珠的所在。當初他對滇王墓並無過多了解,無法打開墓室的封門石,可這麽些年過去了,他獨自一人守在撫仙湖邊悉心研究,恐怕早就成了滇王墓的專家。更何況,他早就趁我們昏睡之際將炸藥埋了下去,如果不能快他一步到達墓室中央,隻怕哥幾個都要遭受牽連。我正想得出神,身後的胖子忽然拍了我一把。我回過頭去,隻見他口吐氣泡,像隻大螃蟹,手舞足蹈地指著前方。我躥上去一看,四眼早就沒了蹤影。我們兩人的斜上方赫然出現了一道圓弧形的洞口。我心中大喜,看來白老頭所言非虛,大龍珠的入口就在此處!


    我鑽出水潭,眼前一片水霧,胖子跟在我後邊,一張大手將我整個托了上去。我趴在水潭邊上連咳了好幾口清水。四眼站在我跟前,麵色焦急,嘴裏不知道在說些什麽,大概是剛出水的原因,我耳朵裏頭嗡嗡直響,一時間聽不清他在說什麽。胖子吐了一大口湖水,他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爬出水潭,左右張望,而後問道:“老白人呢,怎麽沒影了?”


    我兩手一撐,從冰冷的湖水中遊了上來。這才注意到這個大龍珠裏頭灌有積水,齊到腳脖處。四眼說:“我追著他上來,前後腳的工夫,除非這裏頭藏了機關暗室。否則沒那麽容易跟丟。”


    胖子捂了捂胳膊:“這鬼地方夠冷的。比先前那個石窟洞還大了幾圈。奶奶的,老白他不是個殘障人士嗎,怎麽這會兒比我們都麻溜,眨眼就不見了。”


    我看了看四周,這地方前後通達,四壁都是未經雕磨的水下岩窟,也不知道通往何處。白老頭當年是跟著水猴子群來到此處,並未來得及一探究竟。但按照他先前的說法,已經在墓室裏頭安埋了炸藥,可見他對這個地方已經了如指掌。我們初到此地,還沒有摸清楚具體的情況,想要將他找出來恐怕要費一番工夫。


    “別的不管,先探探虛實。咱們往裏走走,大夥小心腳底下,這裏的積水不深,但是比較混濁,能見度太低,別叫鍾石紮了腳。”我們這一行,唯一一件照明的設備就是從老木頭那裏弄來的手電,我一直隨身攜帶,這會兒倒成救急的寶貝。胖子從我手裏接過手電,要打頭陣,他扯起嗓子,對著黑漆漆的石洞大聲呼喊白眼翁的名字。


    “老白,繳槍不殺,優待俘虜。我們知道,你也是一時糊塗,快出來吧。組織會給你機會重新做人的……”


    我說你小聲點,他現在的精神狀態很不穩定,萬一受了刺激,搞不好說炸就炸了。胖子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不敢再亂喊。四眼跟在我們身後,他推了一下眼鏡,問:“按理說這裏已經到了滇王墓的內部,為什麽看起來一點兒皇室風範都沒有,處處透著冷清。”


    “這你就不懂了吧。蠻夷之地窮家小戶的,滇王家充其量就是個暴發戶,哪懂什麽風水寶穴之說。估計他翹了辮子之後,家人多半隨意挑了個地方,就地掩埋。”


    我一聽胖子又在忽悠四眼,就打斷了他們的對話。“曆代滇王,都是受大統皇恩的封疆諸侯。不談雲南每年出產的煙土作物,就是朝廷給的賞賜,那也是了不得的大數目。即使當年滇王暴斃,倉促之間修建了這座陵寢也不該如此簡陋。四眼這個問題提得很關鍵,你少糊弄他。”


    胖子敲打著岩壁,若有所思:“聽你這麽一說,也的確是個理兒。按理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滇王家再窮也算王侯將相之後,墓裏頭沒有堆金砌銀也就算了,怎麽連墓室內部的裝修都沒搞好,破破爛爛的,像個叫花子窯。”


    “這種情況隻有兩個可能,第一就是墓室在修建的時候,遭遇了不可估計的難題,以至於剛剛鑿好了一個大致的模子就不得不將滇王倉促下葬。但是從我們掌握的曆史資料來看,當時並非兵荒馬亂的年代,滇王也未遭遇政變,這種潦草下葬的可能性比較低;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滇王在最初的時候,並沒有想將這裏修建成自己的陵寢,後來因為一些不可抗拒的因素,使得他最後不得不落戶此地。”


    “你說了半天,等於沒說。滇王死了可有段日子了,就算把他從棺材裏拖出來也問不出個所以然。照我的意思說,咱們先找老白要緊,至於滇王他老人家當年到底遭遇了何種變故,那是他們自家人愁的問題,跟咱們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我被白眼翁的事弄得一個腦袋兩個大,也不願意去深思滇王墓到底為何如此簡陋,隻知道跟白老頭失去聯係已經有一段時間了。這期間,他要是將炸藥引爆了,那我們幾個恐怕得吃不了兜著走。思及此處,我心中一緊,不禁加快了腳步。大概是步子跨得快了些,一個踉蹌撞上了前頭的胖子。他被我這一推,忽然大叫了一聲,整個人朝前頭趴了下去。我說:“王凱旋同誌,這才多大的力氣你就跪了。看來在美帝生活的這段子裏,你的確被腐化了。我早就說過,炸雞腿對身體沒有好處,那是美帝企圖顛覆社會主義的軟武器……”


    “你他媽的才腐化呢,哎喲喲喲,快,看看,老子踢到什麽東西了,我肏,跟鋼板似的,疼死老子了……”胖子兩手搬起右腳,坐在水中一個勁地哎喲喂。我一看不是做戲,趕忙蹲進積水中摸索,要把罪魁禍首揪出來。洞裏的積水上了年頭,散發出一股腐臭味,剛才鼻頭在湖水裏被凍得夠戧,一時間沒有緩過來。現在彎下腰去,差點叫這一汪腐水熏暈過去。胖子一手扶著牆壁一手搬著自己的腳。我撿起手電來一照,發現他的腳背已經腫成了一個大饅頭。看來水底下的確是藏有硬物,否則絕不會撞成這個鬼樣子。


    四眼見狀也俯身下水摸索起來,我在水中撲騰了一陣,就聽四眼“咦”了一聲。我忙將手電光照了過去,隻見冷光照耀下,四眼雙手探在水中,腐臭的汙水淹沒至他手腕上方。他麵色發沉,抬頭看了我一眼,眼神裏滿是疑惑。我問他怎麽回事兒,是不是撈到什麽東西了。誰知四眼搖了搖頭,隨即兩手一舉,從水中抬出一件誰都沒有想到的東西。


    “這東西怎麽會在這裏?”胖子捂著腳一蹦一跳地走到四眼跟前。他單手拎起那玩意兒,指著閥門上的指針說:“還剩大半瓶呢,老頭下來的時候沒帶這玩意兒吧?”


    我瞅了一眼,接過來一看,很肯定地說:“進口貨,老頭估計這輩子都沒見過。”


    “哎喲我肏,”胖子甩了甩被它撞得發腫的腳,“這地方怎麽會有氧氣瓶?”


    四眼從水裏站起身來,將我的手電筒壓下,低聲道:“這地方除了咱們,還有其他人進來過。”


    “老白可能有危險,咱們得快。”知道滇王墓的人不少,但能深入到大龍珠裏頭的屈指可數。當年瘋狗村死的死瘋的瘋,除了白眼翁之外,最有可能到達這裏的就是那個居心叵測的張大仙,也就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神秘人——那個跟竹竿子一道陷害我們的枯瘦老者。一想到這裏,我幾乎抑製不住自己的情緒。胖子一瘸一拐地跟了上來,他背起氧氣瓶道:“依我看,這十有八九是竹竿子那夥人留下的。咱們再找找,他們一般都是集體行動,不應該隻留這麽一瓶。”


    “這不是問題的關鍵,你們有沒有想過,他們為什麽會把氧氣瓶留在這麽一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你的意思是,老白暴露了?”


    “這個可能性很大,白老頭第一次進來埋炸藥的時候並沒有提到有其他人。這中間應當有個時間差,就在他回祠堂跟我們會合的時候,另外有一夥人潛入了這裏,等到白老頭再返回此地,想要引爆炸藥的時候,兩夥人馬碰了個正著,甚至發生了肢體上的摩擦。為了追擊白眼翁,他們不得不甩下了行裝。”


    “聽你這麽一分析倒是挺像那麽回事兒,那咱們現在還傻站著幹嗎,趕緊救人去啊!”胖子揮了揮拳頭,“那群老狗日的,這次是在咱們的地盤上,非好好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四眼卻說:“他們有備而來,我看武器彈藥必定比咱們充足。我們這次下來得太過倉促,要是硬拚,肯定要吃虧。”


    我說現在管不了那麽許多,先找到老白的下落是真。待會兒我打頭陣,你們殿在後頭,情況不對立刻跑,切忌衝動。”


    “拉倒吧,真遇上那渾小子,你比誰都激動。”胖子不屑地扭了扭手腕,“你放心,有我在,保管叫他們嚐到革命鐵拳的滋味。”


    我們三人順著甬道一路向前摸索,因為尚未探明對方的來曆,我們不敢輕易暴露目標,熄滅了手電,貼著石壁排成了一字縱隊。


    先前在印加神廟的時候,我們吃了暗虧,被人家倒打一耙不說,還差點全數折了進去。shirley楊更是因此受了傷。這一次,我們在暗,他們在明,實在是難得的機會,如果能把握時機,加以善用,說不定能夠將他們一網打盡。隻是我們下來也有一段時間了,並沒有聽到任何動靜,老白的安危如何,不得不叫人擔憂。


    我走在隊伍前頭,一邊為白老頭的境況憂心,一邊思考待會要是真碰上了竹竿子那夥人該如何應對。這時,我腳下忽然叫什麽東西給絆了一下,我心說難道又是氧氣瓶,他們果真有同夥?蹲下身來一摸,居然是一條又長又粗的鐵鏈。胖子和四眼圍了上來,胖子朝前頭走了兩步,說:“這邊也有,哪來這麽多鏈子?拴狗用的?”


    他兩手一提,金屬碰撞聲不絕於耳。我急忙打開手電衝著腳底下一照,這才發現我們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了那一灘渾水。眼前的岩洞比起之前的大龍珠,變得窄小了許多,地上積的都是流動的活水,也不似先前那般冰寒徹骨。粗糙的地表上鋪滿了錯綜複雜的鐵鏈,每一根都有我手腕粗細,胖子連扯了好幾下,愣是沒能將它們拖出水麵。鐵鏈一路向前鋪設,直通向前方一出窄洞。


    “這鬧哪一出啊?”胖子甩下鏈條,在水中深一腳淺一腳地前行著。我也沒聽說過在墓裏頭掛鎖鏈的,又不是監牢,弄這麽多鏈條鎖人還是鎖鬼?看來這滇王墓與我們原先設想的不盡相同,其中必定大有名堂,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這個秘密很可能就是張大仙當年陷害白眼翁的初衷。回憶起他在印加神廟中的所作所為,絕非是求財那麽簡單。四眼沉吟了一下,抬頭環視了一下岩窟,猶豫道:“我一直有種感覺,這裏不是一個單純的墓室。無論在東方人還是西方人的概念裏,大家都秉承了入土為安的傳統。墓室就相當於墓主人死後的家,沒有理由把家裏布置成這個樣子,對不對?”


    “我也是這個意思,”我用腳踹了踹水中的鏈條,“在中國人的觀念中,陰宅的風水關係到子孫後代的富貴安危,人死安宅,這是頭等大事。眼前這個滇王墓的製式一不符合王侯的陵墓規格,二不符合傳統觀念裏的墓穴要求,實在奇怪得很。”


    “那,會不會是我們搞錯了,”胖子突發奇想道,“也許這個地方埋的根本不是古滇王。你們想啊,從一開始,這一切都是瘋狗村裏流出來的坊間傳說。老白他也是聽上一輩人口口相述才斷定撫仙湖下有一座滇王墓。可誰知道當初的傳言是不是真的,反正按照我們的經驗來看,這地方不想大墓,倒像是個勞改農場。指不定是滇王當年囚禁犯人的黑牢也不一定。”


    他這一說還像那麽回事兒。我心說難道咱們這趟白折騰了,折騰了半天這撫仙湖底下不過是座空牢?我肏,這事要是被老白知道了,豈不是要氣死?可從張大仙還有白眼翁的判斷來看,這地方的確是古滇王的水下陵寢無誤,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麽我們不知道的內幕,被刻意隱瞞了?當年瘋狗村裏發生的慘劇,還有後續?我正在苦思冥想,忽然有一陣悶裂聲從遠傳徐徐而至,不斷地有“哢嚓哢嚓”地聲響從我們腳下發出來,我來不及多想,隻覺得整個洞穴忽然猛烈地搖晃起來。


    “不好!石洞要塌了!”胖子一聲驚呼將我拉回到現實中。我們三人突兀地站在岩道中間,前後沒有遮掩,隻好捂住了腦袋就地一滾,縮到了牆邊貼緊了牆壁。


    “肏他媽的,該不是老白已經動手了吧?”胖子被震地左搖右晃。他摔倒在水中,死死地扣住了鐵鏈。我和四眼連忙學著他的樣子,將全身的重量都固定在了鐵鏈之上。我先前也以為是白眼翁引爆了炸藥,可這洞中四周都是積水,又沒有地方可以固定炸藥,他想引火勢必要花費一段時間,何況震動是從岩窟內部傳來,也沒見半點爆炸的痕跡,看來這場震動並非人為,很有可能是湖浪長期侵襲,岩體自身發生了斷裂,從而引發的局部塌方。果然,這場騷亂並沒有持續多久就停止了,我們剛從碎石灰沫中站起身來,還沒來得及喘氣,就聽不遠處傳來兩聲槍響。我吃了一驚,更加確定洞中有其他人存在。三人立馬屏住了呼吸,卻聽槍響過後,一陣撕心裂肺地獸吼衝破了漆黑的岩道,響徹了整個墓室。我們一時間無法判斷前頭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有加緊了腳步,在鐵索橫臥的窄道內狂奔起來。


    胖子邊跑邊問:“什麽鬼東西,叫這麽慘?”


    我搖搖頭:“這洞裏一共就我們幾個人,肯定出事了。”


    “沒聽說人能號出這麽瘮的音兒,太他娘嚇人了。”


    “你可別亂說,這裏除了我們,隻剩滇王他老人家……”


    “詐屍啊?沒聽說僵屍還會叫喚啊!”


    “那就更危險了,僵屍咱們不是沒見過。可裏頭那東西你我都沒接觸過,打起交道來隻怕沒那麽容易。”


    “都怨老白,好不容易繳了一筐武器,也不知道帶兩杆下來。空手套白狼的活可不是那麽容易的。”


    說話的工夫,我們已經來到了洞窟的盡頭,這裏四壁皆被砌得平整無比,是我們一路走來,少見的人工痕跡。四眼觀察得比較仔細,他指著南邊的牆體說牆角有洞。我爬過去一瞅,洞口筆直向下,切口成半圓形,一看就是手藝老道的盜墓人打出來的盜洞。胖子見此,搓了搓手笑道:“盼什麽來什麽,我就說滇王墓哪能就這樣到頭,快快快,下邊到正主兒了。”


    我指著洞口不斷下滲的水跡說:“這洞剛打沒多久,能在半淹水的石壁上打洞,此人的手藝不一般,跟在美國鑽透博物館的那夥人有異曲同工之妙,看來咱們這次是找對地方了。那位張大仙並沒有因為棺材的事放棄滇王墓,而是鋌而走險挖進去了。”


    “那還等什麽,趕緊下去要他好看!”胖子一馬當先,叼著手電就要往盜洞裏鑽。我攔住他道:“你這腰板,萬一卡在裏頭,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大家都尷尬。打頭陣這種工作還是交給我。”說著我接過了手電,先選了一顆石子丟進了洞中,落地聲隨即而來,看來這是一段直上直下的盜洞,距離也不長。我與他們約定,下去之後,閃三下手電做信號,說明一切安全。交代完之後,我就順著盜洞的口慢慢地滑了下去。方才那一粒石子因為個頭小,所以落得十分輕鬆,等到我自己來爬的時候才發現要爬下去十分不易。這石壁的厚度十分驚人,也不知道對方用了什麽法子,居然能打出這麽一方筆直的盜洞。我不斷被洞中的碎石劃破手腳,行動十分不方便。等到終於要見著洞口的時候,卻聽見下邊有聲響出來。我急忙閉了手電,兩手兩腳並行將身體撐在盜洞之中不敢動彈。


    不一會兒工夫,下邊隱約傳來兩個男人的對話。其中一個比較低沉,另一個則較嘶啞。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這兩個天殺的王八蛋,果真追到滇王墓裏頭來了!


    “老師,不是我們要找的東西,這瞎子怎麽處理?”


    我一聽竹竿子提到了“瞎子”就知道白眼翁落入了這兩個渾蛋的手中,恨不得立刻跳下去救人,可對方顯然是有槍在手的,我貿然暴露自己,隻會壞了白老頭的生機。


    “嗬嗬嗬嗬,”嘶啞的聲音長笑了一聲,而後饒有興致道,“這小子為了報仇,居然空等了這麽許多年,勇氣可嘉。倒不如留在此處叫他與那個半死不活的怪物做伴。”


    我聽他稱白眼翁為“小子”先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了過來,此人正是當日的張大仙,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這老妖怪當年已經是年近百歲的身體,怎麽在印加神廟中竟絲毫不顯老態?總不會真是修煉成精了吧?”


    我沒有聽見白眼翁的聲音,估摸著多半是受人所製被敲暈過去了。我附耳繼續偷聽他們的對話,隻聽竹竿子惋惜道:“這老鬼實在狡猾,居然敢欺瞞師尊,將滇王墓的秘密藏了這麽多年。”


    “哼,自以為是,愚不可及。我們走。”老妖怪哼唧了幾聲,以示自己不凡,而後就傳來了竹竿子惡心的恭維聲與離去的腳步聲。我在盜洞裏憋了好一陣子,一直怕他們去而複返。等了大概十來分鍾,這才從洞中跳了下去。


    一落地我就叫明晃晃的萬油燈晃了一下眼睛。這是一處五六平開外的正方形建築,我仰頭去看自己落下來的地方,發現上頭是圓弧行的天頂,正符合古代人天圓地方的說法,四下卻不見有棺槨的蹤跡。四周都是粗磚壘起來的牆壁,其中一麵牆上有銅鐵封門,似乎要把什麽東西封在對麵一般。三盞銅燈高掛壁沿,裏頭的燈油一看就是新添的。白眼翁頹坐在墓室一角,我看了看墓室的入口處,居然有一道水簾高掛,也不知道通往何處。如此看來白眼翁果真是知曉墓室裏的機關,並沒有與我們走同一條道。而竹竿子與那個老妖怪則是使用最原始的方式,直接打了一處盜洞下來。我檢查了一下白眼翁,頸脖後邊有一處淤青,看來是被人用硬物砸暈了。好在身上沒有看見傷口,估計那幾槍並不是對他開的。我拍拍老頭的臉頰,將他抬到通氣的地方。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而後猛地一把握住了我脖子。


    “殺了你,老賊,我殺了你!”


    他這一下是拚盡了全力,我差點叫他直接掐暈過去,隻好揮手給了他一拳。白眼翁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被我一拳擊中了腹部,劇痛之下整個人朝後倒去。我顧不上脖子上的痛楚,將他一把拉住,喊道:“老白,自己人,是我。”


    白眼翁踉蹌了幾下,甩了甩腦袋,捂著肚子道:“你,你小子。胡八一?你怎麽下來了,快走快走。他們……”


    我扶住老人,為他順氣,安慰說:“你放心,他們已經走了。我們追著你過來的。”


    白眼翁像是想起了什麽,他猛地站了起來,拉住我的手道:“我知道他在找什麽,我知道他想找什麽了,哈哈哈哈,他瘋了,他是個瘋子。你看滇王,你快看滇王……”


    我一看白老頭又要發病,急忙順著他的口氣將話頭接了過來:“沒事了沒事了,咱們慢慢說,滇王怎麽了?他的棺槨不在這裏?”


    “哈哈哈,他沒死,他沒死,哈哈哈,這裏不是他的墓室,這裏是,這裏是……不見天日的監牢!哈哈哈……”


    我被他這一番嚇死古人的言語弄得莫名其妙,滇王作古至今少說也有上百年的曆史了。白眼翁說他還沒死,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先不談他當年是否真的斷了氣,難道他能在沒有食物沒有供給的水下建築裏待上數百年?


    “你自己去看,你自己去看。就在裏邊,他就在裏邊……”白眼翁似乎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他將我推了起來,指著正對著水簾的一道銅牆壁說,“這就是張老賊想要的答案,他怕了,他不敢,哈哈哈。”


    我見白眼翁瘋魔至此,頭上不禁滲出了冷汗,也不知道銅牆對麵到底封了什麽玩意兒,居然能叫他變成這幅模樣,又想到先前老妖怪的口氣,的確很是懊惱的樣子。我屏住了呼吸,慢慢地貼近了銅牆,隻見牆體上不知道何時被人炸開了一道細縫,靠近之後就能感覺到有微微的腥風從裏頭卷了出來。我向前靠了幾步,聽見一絲微弱的喘息聲不斷地從細縫中透出。如果不是事先知曉這是滇王的墓穴,我真要以為是有什麽人被困在了銅牆之中,正在等待援救。我手腳冰冷,看了看地上的白眼翁,深吸了一口氣。貼上細縫,朝銅牆裏頭看去。


    牆的另一頭,一片漆黑,起先眼睛並不能適應,等到慢慢習慣了黑暗之後,就看見有一團黑影在銅壁之後蠕動。我努力地想要看清那東西的真麵目,無奈能見度實在太低,我正打算去問白眼翁,就聽一聲巨吼,那東西居然朝我撲了上來,銅壁被他猛地一撲,整個都顫抖起來。就在那一瞬間的工夫,我看見一雙通紅的眼睛從我麵前閃過。我被嚇得連往後退了好幾步,差點跌坐在地上。那樣的場麵實在是太詭異,我可以確定那是一雙人類的眼睛,卻怎麽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困獸一般的吼叫不斷地從銅牆後頭傳來,這時我身後響起了唏唏噓噓地聲響。回頭一看,胖子跟四眼先後從盜洞裏跳了下來,胖子一臉警戒,指著銅牆喊道:“何方妖孽!老胡,你沒事吧?”


    那吼叫聲繼續了幾下就停住了。四眼要上去看,被我拉住了。白眼翁頹坐在地上,他好像明白我在等一切的解釋一樣。他頹聲說道:“不是我有意要瞞你們,連我自己都不信世上居然有如此荒唐的事情。”


    “銅牆裏的人,真,真是……”


    “是他,我先前不信,也就沒有把野史上的事情當真。傳說古滇王是英年暴斃,死後並沒有進入家族封地裏的王陵,而是被葬入了朝廷特意為他修建的水下墓室。外人都當這是一項殊榮,唯有一個修墓的工匠對外宣稱,滇王並沒有死,而是被活活地關進了水下監牢。”


    “即便如此,百十年來,他為什麽還沒斷氣?”我回憶起剛才驚悚的一幕,到現在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一步也不願靠近銅牆。


    “死,自然是死了,人死最怕不肯鬆氣。正史上記載,滇王的死,是因為他長期違抗聖意,假會獵之名,私自操練精兵意圖造反,最後死於巫毒降蠱的邪術。依我了解的情況來看,他所中的毒蠱非是一般,所以才會弄成這副不人不鬼的德行。說是活了上百年未腐,其實早就不是人了。行屍走肉一般,沒有意識,更沒有人性。那些水猴子可能是受了蠱物的感應,才會定期來給他喂食。太可怕了,弄到這步田地,即便能夠長生不老又如何,還不是永生永世受著折磨,倒不如死了幹淨。”


    胖子和四眼聽說銅牆後邊封的是古滇王,無不驚歎,都以為這是我倆開的玩笑。我說這都什麽時候了誰有心情給你們開這種國際玩笑。


    胖子說要去親自驗證一下,我知道這廝屬於不撞南牆不回頭的主,也就沒有阻攔。豈料白眼翁卻說:“一具行屍走肉而已,有什麽好看的。張老賊現在隻怕已經出了撫仙湖,那老東西心狠手辣待會兒必定會引動機關將入口封死,出了這道水簾就是撫仙湖底,你們也快逃命吧。”


    我說要走一塊兒走,你現在也見著仇人了,還怕日後沒機會報仇嘛。四眼也勸他想開一點兒,我們正準備將白眼翁強行拖走,豈料墓室頂端忽然炸開了一道口,接連不斷地爆炸聲由遠近陸續傳來,碎裂的磚瓦一下子傾斜下來。白眼翁大叫:“不好,老賊他炸墓了!”


    “跑!往水簾後邊跑!”我架起白眼翁,揮動手臂招呼胖子和四眼。他們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紛紛衝向了那一道救命的水簾,我托起白眼翁往水裏推,豈料他猛地一掙,將我的手臂反折過來。我急得大叫:“墓要塌了,你要鬧上去再鬧!”


    “小子,你走吧。我,不想走了!”他一咬牙,抬腿就衝著我狠狠地一踹,頓時,一股巨大的水流朝我衝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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