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點


    其實從一開始沈躍就認為喻靈會離開這座城市,而且覺得她最可能去的地方是香港。香港是一個比較特殊的地方,從那裏更容易逃往她想要去的任何一個國家。然而,他又特別希望喻靈依然沒有離開多遠,這樣的話抓捕她就容易多了。不過,當事實證明喻靈依然在這座城市的時候,沈躍頓時就有些不能理解了:她,為什麽要將自己置於這樣的險地?


    沈躍思索了很久,終於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這個地方一定有她內心掛念著的東西。那麽,究竟是什麽樣的東西讓她如此掛懷,竟然置自己的安全於不顧呢?


    不應該是某樣價值不菲的物件。這些年來她見到甚至從她手上拍賣、偷運出去的珍寶級文物應該不在少數,而且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繼續頂風作案的可能性也比較小,因此,最可能的就是因為一個“情”字。她的女兒在香港,她與朱翰林早已離婚,而且,也許從她對張東水徹底失望的那一刻起,她的內心就已經不再對任何男人有那樣的情感了。


    難道是因為鄧湘佲?


    那一次出差,喻靈延長了預定的時間,兩個人在那座城市多停留了三天。


    隨著兩個人的關係愈發親密,從東北回到省城之後,她們一起在臨天酒店住了一段時間,不過喻靈的白天依然像以前一樣忙碌。喻靈對她說:“在工作上你依然是我的助理,我們這樣的關係別人不能理解。”


    鄧湘佲點頭。其實一直到那時,就連她自己都不能理解自己。


    沒多久,喻靈去買了一套房子,那是一套花園洋房,房產證上是鄧湘佲的名字。那天,喻靈將新房的鑰匙和一張銀行卡交給了她,說道:“接下來的裝修和家具都按照你的意思去做,不要怕花錢。”


    房子裝修完、布置好的那天,喻靈出現在了她的麵前,整個一副男人裝扮,連她說話的聲音也是男人特有的渾厚。那天,她第一次感覺自己擁有了妻子的身份。同樣,她並不反感,反而內心之中充滿了幸福的滋味。


    也就是在那天晚上,喻靈告訴了她有關自己的真正的一切。她忽然感到害怕,因為她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的老板,這個像她丈夫一樣的女人竟然一直在做著那樣的事情。但她知道,自己已經真正地、深深地愛上了她。她害怕失去喻靈,失去現有的一切。


    喻靈仿佛能夠看透她的內心,安慰她道:“別害怕,這個世界上除了上天和我,沒有人知道我所做的那一切。我會永遠陪伴在你身邊,一直到我死去。你就是我的小女人,我隻需要你一直陪著我。”


    後來,喻靈開始讓她去某個地方取回來一些東西。那時候鄧湘佲已經在拍賣行工作了一段時間,耳濡目染中知道那些東西一定價值不菲。開始的時候她有些害怕,但慢慢地就變得鎮定。


    從此,她們像真正的夫妻一樣生活在了一起,周圍的鄰居從未懷疑過她們的關係,因為喻靈出現在外人麵前的時候叫謝浩然,完全一副男人的模樣和嗓音。她們像夫妻一樣去逛街,一起過周末。唯有上班的時候不同行,喻靈特地在小區的車庫裏另外買了一個車位,她每天早早地起床,上車後脫去外套很快就變成拍賣行的那個女老板。


    有一天,喻靈告訴鄧湘佲:“我離婚了。從現在起我真正自由了。”


    鄧湘佲詫異地問她:“你男人願意?他同意了?”


    喻靈鄙夷地道:“他隻能同意。”


    鄧湘佲又問道:“你怎麽向你女兒解釋的?”


    喻靈回答道:“我告訴了她我們倆的關係。她能夠理解。”


    她見過朱丹丹,但從此之後拒絕再和喻靈一起去香港。她還偷偷去過喻靈以前的那個家,遠遠地看著喻靈曾經的那位丈夫。她覺得那個男人很可憐。僅此而已。


    “她說,你是她唯一的愛人?”沈躍問眼前的這個女人。鄧湘佲點頭:“是的。這句話後來她也經常對我講。”


    沈躍問道:“後來?包括最近嗎?”


    她點頭。


    沈躍又問道:“你懷疑過她還有別人沒有?”


    她立刻道:“不可能。她是一心一意對我好,我感覺得到。”


    沈躍看著她:“其實,你對她卻並不是一心一意。是吧?”


    她低下了頭,輕聲說道:“我是女人……這樣的生活,時間一長,我就感覺有些厭煩了,而且我越來越渴望過一種正常女人該有的生活,我還想要一個孩子……”


    沈躍在心裏歎息著,隨即就轉移到了另一個話題上:“你還恨那兩個強奸過你的男人嗎?”


    她的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恨!”


    沈躍看著她:“如果我能夠找到當年那個強奸你的人,你願意配合我們做一件事情嗎?”


    她抬起頭來看著沈躍:“如果你真的能夠找出這個人,我願意為你們做任何事情。”


    她是真的恨那個人。這很容易理解,是那個人影響了她的一生,如果沒有那個人曾經對她的傷害,也就不會有她後來所有的悲劇。而此時,沈躍卻忽然猶豫了:“這件事情,我再想一想。”


    “你想讓她配合你做什麽事情?”康如心問沈躍。旁邊的彭莊臉上的神情也是怪怪的。沈躍苦笑著說道:“我要幹壞事也不可能當著你們的麵,不,我怎麽會幹壞事呢?其實我是有些不忍心,那樣做的話對她來講實在是太殘忍了。”


    康如心也覺得自己剛才的想法太過莫名其妙,卻更加好奇:“你說出來我們聽聽,你究竟想讓她幹什麽?”


    沈躍歎息著回答道:“我希望她能夠同意媒體報道當年的那起強奸案。可是,這對她來講實在是太殘酷了。”


    彭莊也感到好奇,問道:“為什麽要報道那起強奸案呢?那件事情和我們現在麵臨的這起案件有關係嗎?”


    沈躍道:“也許,這是唯一能夠將喻靈吸引在這座城市,還可以讓她最終不顧一切露麵的辦法了,也是最好的辦法。”


    彭莊想了想,道:“你答應幫鄧湘佲調查曾經的那起強奸案,以此吸引喻靈留在這座城市,這一點我能夠理解,畢竟喻靈是真正關心鄧湘佲的人,她也一定很想知道你的調查結果。可是,她真的會因此不顧一切地露麵嗎?”


    沈躍道:“喻靈讓人砍斷張東水的雙腿,也許不僅僅是為了限製他的自由,還可以因此讓他的雙手變得更加有力量、更加穩定,這樣製造出來的贗品才更逼真。除此之外,這何嚐不是一種報複的方式?張東水讓喻靈染上了性病,由此喻靈就不能不這樣去想:在張東水眼裏,她和娛樂場所的那些女人是一樣的。你們想想,僅僅是因為這樣喻靈就對張東水采取了如此殘酷的報複手段,如果我們將當年強奸鄧湘佲的那個人找出來,並且有意給她動手的機會呢?在喻靈的心裏,她可是鄧湘佲的丈夫。如今喻靈的羽翼已經被全部剪除,她也就隻能親自動手了。”


    彭莊依然表示懷疑:“她真的會出現嗎?”


    沈躍點頭道:“我覺得會。喻靈對鄧湘佲是真愛,現在她即將遠逃,不知道今後什麽時候才能夠和自己心愛的小女人再見麵,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就更加想要給鄧湘佲傳遞一種愛的信號。你們想想,除此之外還有什麽樣的信號能夠表達她對鄧湘佲的真情呢?”


    這時候康如心卻忽然說了一句:“這實在是太殘酷了。不僅僅是對鄧湘佲殘酷,而且你還利用了她們兩個人最純真的情感,我都有些於心不忍了。”


    沈躍歎息了一聲,道:“是啊……可是,除此之外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沈躍確實感到非常糾結,但是他知道,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喻靈留給他糾結的時間非常有限。警方在抓捕喻靈失敗之後,當即在省城通往外地的各處要道加強了排查的力量,在這樣的情況下喻靈是不大可能去冒險的,但警方的力量和精力總是有限的,分分鍾都可能鬆懈下來。所以,唯一也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來,留在這座城市裏麵。然而,那樣的報道是有悖於法律和心理學家的職業道德的,除非鄧湘佲自己願意並得到她本人的授權。


    對此龍華閩也感到非常為難,不過他還是要比沈躍決絕得多。他對沈躍說道:“我覺得可行,但是你有把握找出那個人嗎?”


    沈躍知道,找出那個人才是最關鍵的。對於喻靈來講,也許她更希望看到當年的那起案件的調查結果,也就會因此放鬆內心的警惕,最後去看一眼她最心愛的女人然後安心地離開。沈躍皺眉道:“隻要是人作的案,總會有線索的。”


    這時候龍華閩忽然想到了另一個問題,擔憂地問道:“你說,這次她暴露的事情,會不會影響她和鄧湘佲之間的情感?”


    這個問題沈躍當然想過。他搖頭道:“不會有什麽影響。這件事情之後喻靈肯定會分析問題出在什麽地方,所以她一定會想到是她多年前放在書架下麵的那本書出賣了她,那是她自己的疏忽,不是鄧湘佲的責任。在喻靈和鄧湘佲的關係中,喻靈一直把自己當成一個合格的丈夫,更何況她們年齡相差那麽大,她的內心深處應該有著那樣的擔當。而且最關鍵的是,喻靈是真正愛著她的那個小女人的。”


    龍華閩輕輕一拍桌子,道:“那就按照你的辦法去做吧。為了大局,小節問題也就不那麽重要了。”


    鄧湘佲在經過了短暫的猶豫之後答應了沈躍提出的條件。曾經的那件事情是鄧湘佲內心深處的痛與恨,更何況沈躍特別告訴她,媒體在報道這起案件的時候不會使用她真實的名字。


    沈躍並沒有讓她去回憶當年的那起強奸案的過程,不僅因為那樣做對她來講實在太殘忍,還因為龍華閩已經將當年那起案子的卷宗找了出來。此時,那份案卷就在沈躍的麵前。


    案情很簡單。有一天晚上,當時還在上高中的鄧湘佲在下了晚自習回家的路上,被人捂住嘴巴拉進了不遠處的一個陰暗角落,然後這個人對她實施了強奸。當時她穿著一條連衣裙,強奸的過程短暫而快速,她感覺到有一把尖銳的刀子一直平放在她的臉頰上,極度的恐懼讓她不敢呼救。那人實施完暴行很快逃離了現場,鄧湘佲看到遠處燈光下那個正在逃離的人身材瘦小,而且似乎很年輕。那時她還是處子之身,那時候的她青澀而單純,在經曆了短暫的痛苦與恐懼之後,奮力地從那處陰暗角落跑出,大聲呼喊著“救命”……


    案件發生在近二十年前,當時這座城市的攝像頭非常有限,而發生案件的那一帶人口密集,除了一所大學還有數家單位,商鋪也有很多,當時警方在接到報案後一時間無法查起,此案也就不了了之。


    沈躍看完了案卷,嘴裏喃喃地道:“這是當時的警方不作為啊。”


    康如心問道:“你為什麽這樣講?”


    沈躍道:“很顯然,作案者非常熟悉周圍的環境,當時警方完全可以通過存留在受害人身體內的精液去尋找罪犯,隻要將附近範圍內身材瘦小、三十歲以下的男性作為懷疑對象,一一抽取血液進行比對就可以了。工作量雖大,但要尋找到罪犯也並不難。”


    康如心道:“十年前那所大學就有在校生近萬人,而且那是一所工科院校,男生占了八成以上。再加上周圍的幾家單位和社會人員,工作量確實很大。當時處理這起案子的是附近的派出所,他們的警力實在太有限。那時候正是社會的轉型期,各種惡性案件頻發,刑警隊根本就不可能介入這樣的案件。”


    沈躍點頭道:“是啊,這些都是理由。但是作為警察,怎麽就不從受害人的角度想一想呢?你看看如今的鄧湘佲,如果不是因為那次事件,她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嗎?”


    康如心並不同意沈躍的這個說法:“我承認是警察不作為,可是當時的情況確實非常特殊。但是,就算當時警察作為了,抓住了那個罪犯,可是事情已經發生,鄧湘佲受到的傷害已經存在,她後來經曆的一切難道就會因此改變嗎?”


    沈躍頓時不語。他不得不承認康如心的話是對的,是啊,一個人的命運其實就是這樣,它如同時間一樣永遠向前,其中詭異莫測的變數或許隻有上天知道。


    雖然時間緊迫,沈躍還是把大家召集來一起討論這個案子。真實的案件才是最好的教材,而一起討論的過程比其他任何方式的教學都有效果。


    沈躍向大家講述了大致的案情,然後讓他們每個人發言。曾英傑首先發言,他的意見和沈躍先前在康如心麵前所談及的差不多:“警方當初的工作沒有做好,已經失去了最佳的破案機會。這起案件已經發生了近二十年,現在調查難度實在太大了。”


    其他幾個人都讚同曾英傑的說法。沈躍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們,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們還在這裏討論什麽?事情已經這樣了,現在我們過多責怪當時的警方又有什麽用?”他忽然變得激動起來。“麵對現實!你們知道什麽叫作麵對現實嗎?那就是我們在遇到困難的情況下不能回避、不能退讓,而是要想盡一切辦法去解決眼前的這個問題!”


    眾人肅然。沈躍歎息了一聲,道:“好吧,還是我來說。首先,我們手上已經有了關於這起案件作案者的幾個基本信息:熟悉作案周圍的環境、年輕、瘦小。從當時作案的過程來看,此人或許不是第一次作案,還有,此人雖然身材瘦小,但身體狀況不錯,體力和爆發力較強。彭莊,你要注意我的描述,一會兒盡量畫出這個人大致的體貌特征。其次,我們要從心理學的角度去分析這個作案者。一般來講,強奸犯的父親大多有家暴的傾向,於是作案人就很容易形成女性可以隨意欺負的這樣一種潛意識。當然,強奸犯的心理比較複雜,不過很顯然,這起案件的作案者並沒有其他方麵的暴力傾向,所以,我更傾向於剛才的這種分析。此外,這種類型的強奸犯往往因為自身條件較差而自卑,強奸就成了滿足其內心征服欲的重要方式。而鄧湘佲對罪犯的描述正好也證明了這一點,注意,她對罪犯的描述是:瘦小。所以,其實我們已經掌握的線索並不少,而且我更傾向於罪犯是當時正在那所大學就讀的某個學生。為什麽呢?大學時代正是一個人荷爾蒙勃發的時期,而且自製力相對較差,由於心智並沒有完全成熟,也就更加容易產生衝動、鋌而走險、心存僥幸的心理。”


    匡無為道:“如果按照這些線索去調查的話,範圍起碼也在千人以上,接下來去調查這一千多人當年的家庭情況,這樣的工作量也不小啊。”


    沈躍點頭,道:“範圍還可以再縮小一些。博士、研究生和大四的學生暫時可以不考慮,博士和研究生的心智已經比較成熟了,大四的學生一般都在外地實習,而且麵臨畢業,就業的壓力也比較大,在那樣的情況下似乎不應該去做那樣的事情。還有,大一的學生基本上也可以排除,因為大一的學生剛剛進校不久,對新的環境還處於熟悉階段,即使是青春萌動、荷爾蒙勃發也應該有所自製。所以,最可能的是大二、大三的學生,他已經熟悉了新的環境,開始羨慕大學校園內的那些情侶,但是自身的條件較差,而性衝動又不能自製,在這種情況下也就最容易走上那樣的犯罪道路。此外,從那個人犯罪的熟練過程來看,他很可能不是第一次作案,這就更加可以將範圍縮小到大二、大三學生中。這樣一來,調查的範圍也就減少了一半。這件事情可以充分利用基層派出所以及街道居委會、鄉村基層組織的力量,我相信,應該很快就可以將犯罪嫌疑人圈定到最小範圍的。”


    這時候彭莊已經畫好了畫像:一個瘦小的背影正在朝著遠處的方向跑著。沈躍看了後搖頭道:“這幅畫像除了這個人瘦小之外沒有其他任何的特征。”說到這裏,他沉吟了片刻,歎息著對康如心說道:“你和彭莊一起再去見鄧湘佲一次吧,好好安撫她,盡量讓她回憶出這個人更多的細節來。還有,畫像最好稍微大一些,要突出背影。有時候當我們看到某個熟人的背影時就會認出他來,就要那樣的效果。”


    當天的晚報出來了,用了一整版報道了這起案子,標題使用了大黑體字:震驚全國的文物案主要犯罪嫌疑人在逃,其中牽涉一起多年前的強奸案。


    這篇文章介紹了這起案件的基本情況,文章的開始從陳迪的殺人案寫起,接下來拋出了“蝴蝶效應”這個概念,由此牽扯出這起文物大案。不過文章中並沒有將喻靈和鄧湘佲之間的特殊關係曝光,僅僅是以某拍賣行老板和她的助手楊某來說明她們二人之間的關係。在文章的最後寫道:沈躍博士還從這起案件中挖掘出了發生在多年前的一起強奸案,而受害人正是某拍賣行老板的那位助理。沈躍告訴記者,他最感興趣的並不是這起文物大案本身,而是引發出陳迪殺人案的整個蝴蝶效應過程中的每一個環節,沈博士表示,他有足夠的信心在短期內破獲那起發生在多年前的強奸案……


    沈躍仔細看了報道後微微一笑,自言自語道:“不知道喻靈看了這篇文章會是何種感想?”


    而此時,康如心和彭莊已經到了鄧湘佲的麵前。如今康如心受沈躍的影響越來越大,甚至能夠理解鄧湘佲和喻靈的那種感情。而此時,她對眼前的這個女人更多的是同情。


    “對不起,我們本來不想再來激起你內心的痛苦的,但是現在我們必須得到你的幫助才行。畢竟案子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年,我們需要更多的線索。”康如心歉意地對鄧湘佲說道。


    鄧湘佲的表情倒是比較平靜,看來她已經接受了現在的一切。她問道:“你們還需要我做什麽?”


    康如心由衷地敬佩眼前這個女人的堅強,她知道,隻有身處其中才能夠真正感受到眼前這個女人內心的痛苦與強大。康如心差點開不了口:“是這樣的,我們希望你能夠詳細回憶一下當時傷害你的那個人的樣子,比如他有什麽特征,發型,以及其他的情況。”


    鄧湘佲苦笑著說道:“當時我很害怕,以為他會進一步傷害我,在我的記憶中就是最後看到的那個情況:他在路燈的光線下朝遠處跑去,他的個子很瘦小。我的記憶中就這些。”


    這時候彭莊忽然說了一句:“如心姐,也許可以通過催眠的方式讓她記憶起更多的細節來。”


    康如心想也沒想就說道:“不可以!”


    是的,不可以。彭莊是男人,他永遠無法想象性侵對一個女人來講意味著什麽,那絕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傷害,而更多的是對一個女人心理上的摧毀。而催眠就是讓鄧湘佲重新去經曆一次那樣被摧毀的過程,這對她來講實在是太過殘忍了。


    而鄧湘佲卻不知所以,問道:“什麽催眠?”


    彭莊看了康如心一眼,沒等她表態就快速地說道:“催眠就是讓你重新回到當時被傷害的那個場景之中……”


    康如心有些生氣:“彭莊!”


    彭莊發現康如心的臉色非常難看,訕訕地道:“就當我沒說。”


    康如心柔聲地對鄧湘佲道:“對不起……”隨即看了彭莊一眼:“我們走吧。”就在此時,鄧湘佲忽然說了一句:“我願意。隻要能夠找出那個人來,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彭莊看著康如心,康如心在搖頭。彭莊說道:“如心姐,我看還是打個電話問問沈博士吧。”


    康如心猶豫了一下,拿出電話走到了外麵。她將情況大致對沈躍講述了一遍,卻聽到沈躍說道:“既然是這樣,我覺得可以。”


    康如心沒想到沈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急忙提醒道:“難道你不擔心她再次受到傷害?”


    沈躍道:“你是站在外人的角度想象她的內心,但是你想過沒有,她受到的傷害已經經過了近二十年,傷口早就痊愈結疤了,而她現在的內心最多的是恨,也許隻有我們將當年傷害她的那個人找出來才會最終徹底撫平她內心的傷痛。其實這一點我也是剛剛才想明白,因為她曾經對我說過這樣一句話:隻要能找出那個人來,讓我做什麽都願意!”


    康如心道:“可是,我還是不明白。”


    沈躍耐心地解釋道:“傷害已經造成,已經無法扭轉,而當年傷害她的人依然逍遙法外。這樣的恨也許在以前並不是那麽強烈,而現在,當她陷入這樣一起重大案件,人生再一次麵臨極度灰暗的時刻,首先就會追本溯源——如果不是當初那個人傷害了她,她就不會去日本,也就不會因為再次受到傷害而回國,如果她沒有過留學日本的經曆,也就不會成為喻靈的助理,那麽她現在所麵臨的這一切也就不會發生。所以,對鄧湘佲來講,當初那個傷害她的人就是扇動她命運的那隻蝴蝶,她必須找到那個人,親眼看到那個人受到法律的懲罰,這才是她最大的心願。”


    康如心這下總算明白了。


    康德28號。


    考慮到鄧湘佲的特殊情況,沈躍決定采取最傳統的催眠方式。這樣的方式最穩妥,畢竟那一次的傷害對她來講太過刻骨銘心,給她造成了無盡的痛苦,稍有不慎就很容易引起她潛意識的抗拒。


    一隻藍色的催眠球有節律地在鄧湘佲眼前擺動,鄧湘佲聽到一個柔和的聲音在空氣中飄蕩:“讓身體完全放鬆……吸入並感覺氣息從腳底流向頭頂,就像溫暖而緩慢運動的水波。讓緊張隨著你的每一次呼吸流出體外。將注意力集中到左手手指上。吸氣並感到它貫穿手指,接著又上到左臂;呼出氣體,放鬆手臂……讓放鬆隨著每一次呼氣而加深。現在注意你的右手指,吸入氣體上到手臂,呼出氣體並完全放鬆。”


    隨著那個柔和聲音的引導,鄧湘佲感到自己緊繃著的雙手緩緩變得鬆弛,失去了張力。那個柔和的聲音繼續在空氣中飄蕩:“現在將你的注意力轉移到你的左腳腳趾,吸入氣體向上移動到腿的根部,呼氣時充分放鬆左腿。現在注意右腿,讓氣息呈波浪式地流向右腿根部;接著呼出,完全放棄右腿的重和累。隨著每一次吸氣,腿的所有感覺變得更清晰;隨著每一次呼氣,腿部放鬆就更加深入。當氣息貫穿全身時,傾聽氣息波浪的聲音。”


    鄧湘佲感覺到自己的雙腿也被釋放了出來,昏昏欲睡。


    “現在將呼吸和注意力向上帶進你的臀部和骨盆。吸氣時感覺骨盆自然地張開,呼氣時骨盆沉入大地休息……隨著每一次吸氣,感覺氣息從骨盆的底部向上逐漸進入腹部;隨著每一次呼出,骨盆完全放鬆。感覺氣息波浪向上充滿整個腹部。感到腹部的起伏。隨著每一次呼氣,腹部會變得相當柔軟。感覺到柔和到達下背部,並將氣息帶到那裏。讓氣息和注意力上流進脊骨。每一次吸入,脊骨中就充滿了感覺;隨著每一次呼出,脊骨充分放鬆。感到氣息貫穿整個背部。吸氣,並感受;呼氣,完全放鬆。現在將你的注意力放在腹部的起伏上;讓氣息向上進入心髒和肺,並隨著每一次呼氣,放鬆感越來越深入心髒的中心。移動氣息進入頸部和喉嚨。呼氣,讓所有的緊張釋放掉……”


    鄧湘佲的呼吸勻速,睡態安詳。沈躍輕輕翻開鄧湘佲的眼瞼,確認她已經進入催眠狀態後才用一種低沉的聲音說道:“鄧湘佲,你今年十六歲,正在省三中上高中。現在是六月份,你剛剛上完晚自習回家,路過工學院,忽然有一個人捂住了你的嘴巴,正在將你朝旁邊的一處陰暗角落拖去……”


    “嗚嗚……”沈躍的情景再造非常成功,鄧湘佲發出了嘴巴被人捂住時的那種聲音。


    這是非常關鍵的時候,沈躍非常小心,他問道:“你看清楚這個人的臉沒有?”


    “我看不到他的臉,他的臉在我背後。”


    “你可以掙紮。”


    “我動彈不了,他已經把我拉到角落裏去了。”


    “你現在能看見他嗎?”


    “看不見,他背對著遠處的燈光。他手上有把小刀,放在我臉上。他,他在拉扯我裙子裏麵的內褲……啊……我好痛,我下麵好痛。他在我身上動,我好痛……”


    “他在動,你能夠看到他的臉嗎?”


    “我好痛,我什麽都看不到。他從我身體裏出來了。他轉身在看外邊,他在穿褲子。他跑了。”


    “他什麽發型?”


    “頭發好像有些長。”


    “你剛才隻是做了一個夢,沒事了,你醒來吧,隻不過是一個噩夢而已……”


    鄧湘佲醒來了。沈躍在心裏歎息:催眠的結果竟然是這樣,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彭莊重新畫了一張畫像,是在以前的基礎上將犯罪嫌疑人的發型改變了一下。沈躍注意到,這幅畫和前麵的比例是一樣的,隻不過大了許多,使得犯罪嫌疑人在逃跑過程中的背影更清晰了一些。


    鄧湘佲已經從催眠狀態中清醒了過來,她看著眼前的畫回憶著:“頭發好像沒那麽長。”


    彭莊又修改了一下。鄧湘佲皺眉搖頭道:“好像也不是這樣的……我實在記不起來了。”


    這時候沈躍忽然問了彭莊一句:“那個時候最出名的明星,頭發比較長的有哪些?”


    彭莊道:“那時候好像最火的就是f4了,可是她剛才說頭發沒那麽長。謝霆鋒、羽泉、陳奕迅、任賢齊,也都留過長發……大致就這些了。”


    沈躍吩咐道:“你按照他們的發型分別畫出最可能的背影,然後給她看。”


    這樣的事情對彭莊來講是輕車熟路,他熟悉那些明星,幾筆就可以勾勒出來。可是,鄧湘佲看了後還是覺得不像。沈躍提醒道:“很顯然,那種發型比較特別。彭莊,你再想想。由於小城鎮流行元素的滯後性,之前比較火的明星也要考慮到。”


    彭莊的心裏猛然一動,“唰唰唰”又重新在畫板上畫出了一個背影,鄧湘佲一看之下頓時就激動了:“對,就像這個樣子!”


    彭莊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著沈躍說道:“郭富城頭。這種發型的特點是兩邊頭發多,從中間自然分開,也可四六分、三七分,形狀像蘑菇。”


    沈躍問道:“這樣的話範圍又可以縮小很多了。對了,郭富城有多高?”


    彭莊回答道:“郭富城個子不高,對外報稱有一米七,實際身高可能更矮一些。”


    沈躍點頭道:“嗯,看來這個犯罪嫌疑人崇拜郭富城是有原因的。”隨即,他對鄧湘佲說道:“你放心,我們會很快找到這個人的。”


    鄧湘佲的眼裏充滿了淚花:“謝謝你,謝謝你們!”


    警方將各大交通要道的警力都撤了回來。當然不可能抓到喻靈,不過警方竟然因此另有所獲:兩個全國通緝的要犯在警方的這次行動中意外落網。龍華閩笑著問沈躍道:“這是不是蝴蝶效應?”


    沈躍也笑了,回答道:“也算是吧。如果我們有足夠的警力,沿著每一條支線調查下去的話,也許還會有更多的收獲。”


    龍華閩歎息著說道:“現在我們手上的案子都調查不完。小沈,我倒是支持你繼續研究下去。”


    沈躍對這件事情的興趣確實很濃,他點頭道:“我盡量吧。”


    這時候龍華閩忽然想起眼前的案子,擔憂地道:“萬一這個喻靈到時候不出現呢?”


    其實沈躍心裏也沒有底,他想了想說道:“這隻是在心理分析的基礎上得出的結論,但人的內心是複雜的,還可能受很多因素的影響,突發情況的出現也是難免的,盡力而為吧。有些事情我們必須去做,至於結果到底是怎麽樣的,現在誰也不知道。不過我始終相信那句話:法網恢恢,疏而不漏。她是跑不掉的。”說到這裏,他問道:“工學院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龍華閩回答道:“正在調查之中。畢竟事隔多年,當年的那些輔導員都不記得那些學生的情況了,還有的離了職。這件事情調查起來有些麻煩。”


    沈躍皺眉想了想,道:“有一個辦法可能更好,就是找到當年那幾屆學生各班的班長,讓他們根據現有的線索比對一下當年的同學中有沒有符合條件的人。”


    龍華閩問道:“班長?”


    沈躍點頭:“對,班長。大學是我們大多數人第一次離開父母獨立生活的開始,是我們從學生時代走向社會的重要階段,無論時間過去了十年還是二十年,大學時期的點點滴滴依然會十分清晰。大學時候的班長管理全班,他對班上每一個人的情況應該都比較了解,同時也會記憶深刻。”


    龍華閩有些豔羨地看著沈躍。這個家夥的腦袋裏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結構,為什麽總是能夠產生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


    對於警方來說,拿到當年各個班級班長的聯係方式並不難,一份名單很快就放到了龍華閩的辦公桌上。龍華閩將名單遞給沈躍:“你看看。”


    名單上有近一百人的名字,以及他們的電話號碼和電子郵件,其中有一部分已經定居國外,還有八人已經因病或者車禍死亡。不過這八個已經死亡的班長名字後麵都附上了當時另外一位班幹部的聯係方式。拿著這份名單,沈躍的內心禁不住嗟歎:其實,人生就是這樣啊……


    沈躍將名單交還給龍華閩,道:“將犯罪嫌疑人的特征發給他們吧,讓他們盡快回複。”


    龍華閩擔憂地道:“我擔心其中有的人會因為同學情深,不告訴我們真實的情況。”


    沈躍道:“不用向他們提及文物案的情況,就直接告訴他們這是發生在多年前的一起強奸案。我聽說強奸犯在監獄裏都會受歧視,這些曾經當過班長的人應該有著最起碼的是非觀念吧?”


    龍華閩點頭,隨即將事情吩咐了下去。接下來就是等待,等待反饋回來的信息。沈躍問龍華閩道:“接下來的事情有了計劃沒有?”


    龍華閩皺眉道:“這確實是一個問題。第一,我們要如何將犯罪嫌疑人的信息傳遞到喻靈那裏去?第二,要怎麽樣才能夠讓喻靈不產生任何的疑心?”


    沈躍點頭道:“是啊。當初我也沒有仔細思考這方麵的問題,現在看來,要完美實施這個計劃確實很難。等吧,等有了這個犯罪嫌疑人具體的指向後再說。”


    沈躍將接下來的計劃設想作為一個問題讓心理研究所的幾個人討論,結果所有的人從一開始就都陷入沉默。沈躍苦笑著說道:“是啊,當時我也是太過想當然了,不過我相信我們一定會找到一個很好的辦法的。”


    侯小君道:“其實最關鍵的還是要仔細地去分析喻靈的心理:在什麽樣的情況下她才會不顧一切地去做那件事情?很顯然,安全。那麽,如何才能夠讓她感到安全呢?”


    彭莊問道:“如何將信息傳到喻靈那裏去,這個步驟你怎麽不考慮?”


    侯小君回答道:“當警方確定了犯罪嫌疑人是誰並將他抓捕後,就完全可以在媒體上報道了嘛。接下來警方肯定會對犯罪嫌疑人進行審訊,然後將其關進看守所等待起訴並等待宣判。這個人並不是殺人犯,看守所肯定不會將他進行單獨關押,或許這對喻靈來講就是機會。”


    曾英傑猛地一拍大腿,道:“如果這個人目前的工作地點是在一個小地方就好了。到時候警方可以將他暫時拘押在當地的看守所,這樣的話對喻靈來講機會更大。”


    彭莊問道:“什麽機會?”


    曾英傑道:“如果我是喻靈的話,首先就要去當地調查誰正被關押在看守所裏,然後用重金去賄賂某個警察或者罪犯的家屬,讓他們在裏麵動手。不需要殺掉這個人,隻需要讓他終身殘疾。在重金麵前,估計有的人很難經受住誘惑,特別是罪犯的家屬。”


    匡無為搖頭道:“這樣的話需要時間,而且風險很大。”


    沈躍問他道:“無為,你的想法是什麽?”


    匡無為道:“我有一種預感,說不定喻靈從看到那篇報道開始就已經在準備這件事情了。你們想想,喻靈是什麽人?高智商,而且從事文物走私二十來年,她會和黑道沒有聯係?到時候無論這個犯罪嫌疑人被關進什麽地方,隻要不是單獨關押,就很容易被人廢掉。”


    曾英傑皺眉道:“有道理。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我們根本沒有機會抓住她。”


    這一刻,沈躍忽然發現自己當初的那個計劃竟然存在如此大的漏洞,一下子就陷入了沉思之中。過了好一會兒,沈躍忽然說了一句:“或許還有一個更好的辦法,不過這需要時間,而且最關鍵的問題是要將喻靈穩住。”


    龍華閩在聽了沈躍的計劃之後沉默了一小會兒,說道:“這確實是一個非常不錯的計劃,不過一般來講,在首犯被抓獲之前,像這樣的團夥作案警方不能結案。”


    沈躍不以為然地道:“你說的是一般來講,也就是說,也可以做特殊處理是吧?”


    龍華閩道:“其實也不是什麽特殊處理。根據《刑事訴訟法》規定,共同犯罪有罪犯在逃的,如果案件事實清楚證據充分的,應當提請審查起訴和審判。不過這起案件已經震驚全國,影響極大,如果在首犯還沒有被抓獲的情況下就開始審判其他的人,這……”


    沈躍明白了,這根本就不是法律方麵的問題,而是因為有些人的臉麵。沈躍提醒龍華閩道:“或許,這是能夠抓住喻靈的最好辦法,也可能是目前唯一的辦法。我們做的所有事情都應該圍繞如何讓喻靈落網這樣一個最終目的去考慮。龍警官,你說呢?”


    龍華閩歎息了一聲,說道:“我盡量和上麵說吧,我相信他們會權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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