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韌汐對東邊很熟,從鳳陰山的東邊順河而上五六十裏便是紅蓮島了。而那裏,有原逸為曾搭建的房子。每二十年,修韌汐便會去小住一段時日。


    如今倒不用再去懷念,那人就在身邊。


    從鳳陰山的鎮子到東邊需要花上大半日的馬程,待四人到時天已經暗了下來。薛闌珊抱怨道:“這東邊竟然這麽荒僻,看來離著紅蓮島近也是一點好處都沒有靠上,這一路過來都沒有像樣的客棧了。”


    “薛姐姐,你是餓了?”溫翊很是細心留意她。


    薛闌珊臉上略紅,囧囧道:“中途就在一個小攤上喝了點茶水,之前在那個客棧根本就沒有進食,餓了也是正常。”


    隻見溫翊得意洋洋地從懷中掏出一包,打開是一個完整的雞腿。他殷勤地遞到薛闌珊麵前道:“先吃這個頂頂。”


    薛闌珊眼睛放光地盯著雞腿,抬眼卻看到溫如玉與修韌汐隻是略微抿了口水,便咽了咽口水,強忍著道:“我一個女孩子家家,怎麽能吃這麽油膩又這麽大一坨的東西。”說罷將頭扭向一邊。


    “真的不要麽,這個雞腿是剛才從客棧裏帶出來的,應該是你喜歡的。”溫翊鍥而不舍地又遞到她的麵前。


    “不要。”薛闌珊矜持道。


    “她不要,那便給我吃。”修韌汐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伸手作勢要拿。手還沒有碰到雞腿,便被薛闌珊迅速地搶了過去,然後旁若無人地吃了起來。


    溫翊略帶感激地看了自己的師父一眼,但修韌汐不緊不慢地遞給他一個白眼,道:“順著這條小道再走上兩裏就有一座小茅屋,是我以前住過的地方,今晚可以在那休息,正好這邊有條小河,你若是也餓得緊便跟著你哥哥去抓幾條魚回來。”


    “好。”溫翊喜滋滋地跟著溫如玉往那河邊走去。


    修韌汐則在薛闌珊對麵揀了一塊幹淨的地方坐下。薛闌珊是真的餓急了,那完整的大雞腿在她手中沒多久便隻剩一根幹淨的骨頭,或許這是她第一次覺得雞腿這般好吃。


    “吃完了?”


    薛闌珊一看溫如玉和溫翊都不在,拍了拍手,故意無視修韌汐。


    “當著他們兩個人,我便不揭穿你了。”


    薛闌珊任憑修韌汐說,雙手抱膝,仿佛修韌汐在自言自語一般。


    修韌汐也不計較,繼續道:“我曾經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教過任何人修行仙道。原本我是打算不再將這修道之法傳與別人,但直到原臨淵問了我一個問題,我便決定傳他修仙之道。”


    “什麽問題?”


    修韌汐至始至終都盯著薛闌珊,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直到她願意同自己說這第一句話。


    “他當時在我麵前哭著問我,明明他看到的魂兮旗是那種顏色,為什麽他的那個小朋友卻說不是,兩人還起了爭執。”


    “就這麽簡單的問題?”


    “嗯。”修韌汐點點頭,繼續道:“我當初傳授他仙道之法時便讓他發誓不能將修道之法傳給任何人。他也是當著我的麵發過毒誓的。”


    修韌汐說這話時暗暗瞥了一眼薛闌珊,她的反應很符合修韌汐的猜測,便繼續道:“但我記得,你娘,拜原臨淵為師後,無意間見到他使用道法,便纏著要修行道法。以至於後來為了修行道法犯了錯,被我趕出了紅蓮島。”


    薛闌珊輕哼了一聲。


    “即使她當時沒有犯錯,我也會將她趕出去。”


    “為何?”


    “在紅蓮島,除了我認可的人外,別人若是有半分想偷偷修道的心,我也是不會容忍的。”


    “那什麽樣的人才是你認可的人?”


    “原臨淵那樣的人。”


    薛闌珊臉色鐵青,憋了半響才道:“就因為問了你那個問題?”


    “是的,但那個問題若換了其他人問,也是得不到我的認可的。”


    “這又是為何?”


    “所以,就隻能是原臨淵,才會被我允許修道。紅蓮島上的其他人,都知道我定的規矩,唯獨你,明知故犯。”修韌汐說這話時緊緊盯著薛闌珊。


    “是你定的規矩不合人意,我不信其他的弟子就沒有點想修道的心思。”


    “但他們會忍,可你薛望叢偏偏要以身試法。”修韌汐從容淡定地看著她。


    可能是見修韌汐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已被她點破了名字。


    “你在說什麽?我娘?”“薛闌珊”閃過一絲慌張,但馬上裝作一副無辜的模樣。


    修韌汐輕蔑一笑,道:“易容術在客棧已經見識過了,我想你應該也會。然後,我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江湖上盛行一種武功叫縮骨功,可以將自己的骨骼縮成自己想要的年齡和性別的模樣。雖然紅蓮島遠離江湖,但也偶爾會派些弟子出去曆練學習,正好將這縮骨功帶回了紅蓮島。我記得,你也學過。隻是這縮骨功有個缺陷,若是長期頻繁地使用此功法,身上的肌肉會漸漸鬆弛或者緊繃,兩者都導致加速衰老,甚至吞噬人的功力。所以,如今江湖上用的人不是很多,差點叫我忘記。”


    “薛闌珊”不再說話,修韌汐冷冷道:“你不說話便能否認了?我不在他們麵前拆穿你,是不想讓他們這麽早陷入危險。”


    “早上在客棧的時候,你恰好被店小二激怒,恰好劈開了那張桌子,恰好又引出掌櫃。若非那掌櫃表現得太急,我倒一點都不懷疑你有問題。可是在我扯下那個掌櫃的假麵時,我見你不是驚訝,而是害怕擔心,我那時覺得你至少是知道內情的。然後我去見了幾個熟人,我便懷疑你不是薛闌珊。方才你下意識問我如何處置那兩人,待你反應過來時才覺得自己堂堂西廂月廂主,為何要下意識征詢我的意見,然後便有些窘迫了吧。那晚你跳入江中後並沒有離開,而是趁機回了船上與薛闌珊換了身份,真正的薛闌珊應該還在船上。或者,已經被什麽人帶走了?”


    終於,薛望叢承認道:“那你現在拆穿我又是什麽目的呢?”


    修韌汐淡淡道:“我隻是想證實一下我的猜測,然後再考慮要不要直接殺了你。”


    薛望叢低低笑道:“我知道師尊武功蓋世,修為高深。但我還是冒險跟在你們身邊,你以為是什麽原因?”


    “我知道你在等人,那些要來殺我的人。我之所以還留著你,便是也是想等那些人,我想知道到底是誰居然還能將西廂月廂主當下人一樣使喚。”修韌汐很是輕佻地說著,言下之意盡顯嘲諷,絲毫不顧薛望叢鐵青的臉。薛望叢身後的那人,怕是薛望叢自己都沒有認清到底是誰。


    “不過,若是你這一路對他們兩人都任何的不利,我雖無劍,卻也能瞬間捏爆你的心髒。”


    聽了修韌汐這風淡雲輕的一句話後,薛望叢感覺有一絲寒氣從背後直戳到心髒,緩了緩後才陰狠道:“放心,我也惜命。”


    兩人話音剛落不久,便聽溫翊那帶著興奮的聲音:“師父,薛姐姐,我們打到了好多魚。”


    修韌汐微微一笑,換了一眾臉色和語氣道:“辛苦了如玉。”


    溫翊撇撇嘴,低低道:“明明我更賣力一點。”


    “好,你也辛苦了。”


    溫如玉將魚提到修韌汐麵前,帶著一絲殷勤的味道:“今晚給你熬魚湯。”


    “哇,我哥熬的魚湯可好喝了。”溫翊精神抖擻地跑跑過來。


    溫如玉一臉驕傲地望向修韌汐,但修韌汐一臉遺憾,猶豫道:“前麵那屋雖然是我偶爾去住的地方,卻沒有鍋,我們隻能將這些魚烤著吃了。”


    “是麽。”溫如玉顯然有些失落。


    修韌汐見他的模樣似乎很想熬湯給自己喝,想了想,猶豫道:“或許有一口老鍋,你可以試一試。”


    “那趕緊走!”溫如玉提著魚便催促修韌汐在前麵帶路。


    到了小屋,修韌汐將不知幾百年甚至千年前原逸為用來煎藥的鍋拿了出來,因為修韌汐一直用法力護著,所以這鍋熬過了歲月的淬煉。


    溫如玉一看,疑惑道:“這看著分明是口煎藥的鍋啊?沒有其他的了?”


    修韌汐鼓鼓嘴,一臉無奈道:“沒有了,不用罷了。”說著便要收回去。


    “就它了。”溫如玉一把奪過,“小翊,多的魚可以烤著吃,你拿去小心烤著。”


    “好勒。”溫翊拿了剩下的魚便跑到一塊空地上開始做烤魚的架子。


    溫如玉熬魚湯的手藝確實如溫翊所捧的那般,熬製出來的魚湯色澤純白,清香有韻,一眼望進湯裏,仿佛望進了潔白的世界之中,四周再無一點汙穢。


    溫翊也拿著烤好的魚進來,四人先喝了口魚湯。除了修韌汐,其餘三人都不約而同地將湯吐了出來。


    “怎麽了?”修韌汐不解道,隨即想到了什麽,不禁莞爾一笑,繼續將碗中的湯喝完。


    溫如玉有些感動地看著她,然後小心翼翼問道:“你不覺得這湯很苦麽?”


    修韌汐搖了搖頭,道:“清香中略帶苦味,倒叫人覺得喝著這湯仿佛在品味人生諸多塵事。”


    溫翊不同意地搖搖頭道:“但這湯的味道不是我哥的水準,而且這湯就仿佛是熬製的藥一般,苦味蓋過了魚原本的香氣。”


    修韌汐默不作聲,又舀了一勺在自己碗中。這鍋是千年前原逸為煎藥的鍋,他也曾用來為自己熬過稀粥,那粥的味道甚至比藥更苦。千百年來,修韌汐用法力將其保存起來,自然也將這味道保留了下來。方才喝到魚湯之時,仿佛重溫了千年前那一碗苦粥,叫修韌汐心中翻滾洶湧,用了好大的力還勉強將這湯碗端平,雖然味道依舊苦到了喉嚨,浸到了心口,但是這次熟悉又遙遠的苦卻叫修韌汐欲罷不能。


    見修韌汐又喝了第二碗,溫如玉也細細將碗中的魚湯喝了幹淨。


    溫翊吐了吐舌頭,實在咽不下第二口,和“薛闌珊”一起默默將碗放到了一邊。看著溫如玉和修韌汐二人仿佛患難夫妻一般將這一大碗魚湯喝了幹淨,不僅覺得自己的口裏都是苦的,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終於,修韌汐放下了碗,溫翊也趁機將自己烤的魚吃得差不多了。


    “吃好了?”修韌汐問了一句後,不等回答便道:“這屋子就兩間房,一間我一個人住,一間留給如玉和溫翊住,你就請自便。”


    “薛闌珊”看了一眼修韌汐,她一進來看到隻有兩間房便知道是這樣的一個結果,也不與修韌汐爭執,應了一聲“行。”


    “不行。”溫翊道。


    還沒等他往下說,修韌汐喝道:“閉嘴。”


    “師父,我可以睡這外麵。”


    溫如玉也咳道:“她一個小女孩,又從小嬌生慣養,的確不適合住這外堂,還是讓她住裏屋吧。”


    “薛闌珊”趕緊柔弱道:“如玉哥哥,我沒關係的。”


    修韌汐掃了他們三個一眼,冷冷道:“這房子是我的,那間屋子隻有如玉可以住,溫翊都隻是沾了你哥的光才勉強讓你睡進去。若是你們覺得我有在欺負她一個小姑娘,那你們便陪她一起睡這外麵罷了。”


    三人同時一怔,各自心裏皆有不同打算。其實“薛闌珊”方才隻是順著修韌汐的話,稍微挑一挑他們的和諧關係,若是自己一人住這外麵倒也方便許多;溫翊也疑惑為何師父這般狠得下心;溫如玉也是有些後悔自己方才說的那話,莫不是惹了她,吃醋了?


    那間屋子本就是原逸為的,現在除了溫如玉,修韌汐自然是不願意其他任何人住進去的。而自己的那間房是當時原逸為收留自己以後想辦法辟出來的,自然也是容不得別人去住。


    “算了,我便一個人住這外堂,你們還是進去休息吧,養足精力。”“薛闌珊”積極地妥協道。


    “不,我說了,他們和你一起睡外堂,這不有幾根凳子麽,足夠了。那屋子我現在已經加了封印,除了我誰都進去,這屋子也是一樣的,我同樣加了封印,除非我將這封印撤了,不然外麵的任何東西都進不來,裏麵的人也同樣出不去。”


    “薛闌珊”臉色一寒,起身往屋外走,果然剛到門口便有一股力將她推了回來,“你?”


    “怎麽,我為了你們安全著想,快到東邊了,也不知道有什麽人,萬一半夜來襲,隻要他碰到了我的封印,我便能立即感知。”修韌汐看了一眼“薛闌珊”,滿含深意。


    “師父,我想和你說……”


    “我休息了,你們請便。”修韌汐沒有給溫翊機會將話說完便轉身進了房間將門關上,也沒有多看溫如玉一眼。


    被留在外堂的三人麵麵相覷,最終溫翊還是忍不住去推了推另外一間房門,果然他一用力,便有一股更強的力阻止著他。溫翊無奈回頭望向溫如玉,無辜道:“真的進不了。”


    溫如玉搖搖頭,走到修韌汐的房門前,輕輕敲了敲門,道:“小汐,我方才……你莫要生氣。”


    “我沒有生氣。”修韌的聲音聽上去平平淡淡,似乎沒有任何的波瀾,卻叫溫如玉有些放不下心。他門口站了一會,再沒聽到房裏有任何動靜,這才不甘心地找了一處地躺下。溫翊也靠近他,在他身邊躺下。


    月光灑進來,屋外傳來蟲鳴。溫如玉看了一眼身旁的溫翊已經熟睡,翻了一個身,久久無法入睡。然後突然想起什麽似的,將自己的右袖擼起來,那個藍色的印環出現在眼前,有些亮眼。就仿佛有無數的藍螢圍繞在右手,發出的光蓋過了月光,將整個屋子染成淡淡的藍色。


    看了一會,溫如玉將藍環捂住,回想了一下從認識修韌汐到現在,就像是命中注定一樣,她從一開始便知道自己是她的心儀之人。想到這,溫如玉心中不禁一熱,整個人都有些激動而跟著顫抖,這便是心動的小竊喜。


    溫如玉翻身坐起,透過窗向屋外看了一眼,幽長的小路蜿蜒到黑暗中,伴著若有若無的蟲鳴,若不是那黑暗中隱隱透來的不安氣息,溫如玉倒真心覺得此景很是應自己方才的悸動。


    不知何時,修韌汐悄悄來到了自己的身邊。溫如玉看到她是驚了一下,然後與她在黑暗中對視了一眼。修韌汐用目光示意地看了看被桌子擋住一半的“薛闌珊”,又看了看屋外的那條幽深小道。溫如玉輕微地點了點頭,修韌汐輕聲道,卻又像說故意說給誰聽一般,“如玉,晚安。”


    聽到這一聲,溫如玉的心突然跳急,幾個月前,她便是這般溫柔又堅定地說話。


    “晚安。”


    修韌汐悄無聲息地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溫如玉也靜靜躺下。前段時日在船上,溫如玉讓修韌汐教自己修道之法,修的第一道便是施與保護的術法,啟佑。所以修韌汐今日在屋子裏設下的這個封印他是能解的,自然也是能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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