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韌汐一腳再踏上紅蓮島時,感覺一切就像當初剛來島上一般。那時,她纏著原逸為背她,而如今則換作她背著他。


    走到了當年原逸寧和原逸風修行的地方,修韌汐不禁立足,他們兩個依舊在那裏,塗月也在一旁。但塗月已經年老,和原逸為一樣,而原逸寧和原逸風卻隻是比當年稍微成熟了一些。


    “師叔。”原逸風與原逸寧切磋時正好麵對著她,看著她一臉倦容地站在那裏,背上背著一個老人。原本有些驚喜的自己突然不知道下一句應該問什麽。


    為什麽出島幾十年都沒有音訊?有沒有找到師父他們?大師兄呢?背上的人是誰?


    “島主。”塗月聽到原逸風叫了聲後,趕緊聞聲尋來,開心的朝她笑道,臉上滿是皺紋。


    “師兄呢?你背的是誰?”原逸寧轉頭看向她時,不禁皺眉,仔細看了看她身上的那人後,心突然跳得很是急促。


    修韌汐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原逸為放下,道:“你們先替用修為護好他,我去取一些千年寒冰。”


    “什麽意思?你取千年寒冰做什麽?”原逸寧又仔細看了看地上的人,心中突突地跳,然後他有些觸電般不願再去看那人。


    “這人,”原逸寧頓了頓,還是想要問清楚。“是誰?”


    修韌汐咬著牙,緩緩道:“你們不認識自己的師兄了麽?”


    “大師兄?”原逸風有些驚訝,然後瞬間明白過來,原逸為無法修道,自然和常人一樣會老去,塗月也是一樣。


    “大師兄怎麽了?”原逸寧有些不安問道。


    修韌汐不語,她可能是更咽到無法開口了。


    “大師兄到底怎麽了?”原逸風蹲下探了探原逸為的脈息,忍不住顫抖地咆哮道。


    “大師伯,原先生。”塗月蹲下身去,試圖將他叫醒。


    “大師兄。”原逸風不忍不住去拍他,小心翼翼叫道:“大師兄,到家了,你不用再睡了。你看看你的小師弟啊。”


    原逸風喊了良久,修韌汐終於收拾好心情,製止他道:“別喊了,”聲音微微發抖,“他聽不到了。”


    塗月不禁捂住嘴,不由得抽泣起來,跪在原逸為旁邊,小心不讓自己的哭聲打擾到他。


    原逸風再也忍不住,一把抱起原逸為,哭道:“大師兄。”更咽得將這三字都喊得極為顫抖。原逸寧眼中的血絲幾乎要迸出來,低吼道:“島外的這幾十年,你便是這樣護著他的麽?你不是修為極高麽,怎麽會任他經脈被人震盡碎,體內還有咒術的影子。他生前被人下了咒術,是誰害了他?你可有為他報仇。”說到後麵的時候,原逸寧終於忍不住流下淚來,聲音也越來越小,他其實可以想象,現在自己有多難過,當時的修韌汐便有多痛苦,但他還是忍不住地想要質問她一切。


    “殺他的人,已經化為灰燼。”修韌汐淡淡道,“金家上千人,都死在了我的劍下,給小逸陪了葬。”


    原逸風震驚地盯向修韌汐,到現在他都依然清楚地記得修韌汐囑咐自己的那句話:“不要殺人。”而她現在,居然殺了上千人,甚至她自己說這話的時候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不引起一點漣漪的平靜,這是何等深沉的罪孽……


    “師叔,你……”原逸風不知該如何說,他是有些不認同她這般的做法,但想來她定是過於悲痛,若是當時換作自己,也會大開殺戒的吧。


    “他被金家人刻下了八十八禁製,雖然禁製已解,卻還是需要保護好他的身體,否則他的魂魄依舊會受損。”修韌汐解釋道。


    “什麽?八十八禁製?”原逸風和原逸寧相互看了一眼,臉色都同時變得極為難看。“金家居然修得這樣的禁術,他們為何要對大師兄下這樣的禁製?”


    修韌汐不答,那麵色下的默言將一切的起因都拋下了萬丈深淵,究竟何因已不重要……


    沉默了一會,原逸風開口道:“寒冰在紅蓮島下,水深幾千米,常人難以到那去,曾經師祖去過一次,取了一小塊給師傅作藥引。然後就再也沒有人去取過,那一次,師祖回來後閉關了半年才將身上的傷養好。”


    “那地方,你一個人到不了的。”原逸寧拉住轉身便走的她道,“我同你一起去。”


    “我也去。”原逸風急著道。


    “不,他的身體需要人隨時用氣護著。否則,他的身體很快就會腐爛。”修韌汐囑咐原逸風,“你萬萬不可離開他一刻鍾。”


    原逸寧一怔,道:“為何身體會腐爛,莫非大師兄……”


    “他一個月前便離開了。”修韌汐平淡道。


    這一個月,她每晚都要用自己的修為替他保存著身體。所以歸程才會如此慢。原逸寧一怔,道:“你這月一直在消耗自己的修為,更不適合去極寒的紅蓮島底。我一個人去就行了,我一定將寒冰帶回。”


    “二師兄,我同你一起,師叔還是留在這裏。”原逸風也道。


    “不。”修韌汐看著原逸為,眼含清淚,麵色蒼白道:“若我現在還可以為他做什麽事,便一定要親自去做。我與他兩個人,這幾十年太苦了。唯有替對方著想,替對方做事的時候,才覺得對得起自己真正的心意。而且,他的體內存了太多我的氣,已經到了極限,需要別的氣進行平衡。”


    兩人聽後,原逸寧握緊了手中的劍,眼神黯淡下去。原逸風歎了口氣道:“那我等你和師兄取寒冰回來。”


    “島主,有什麽是我可以做的麽?我……”塗月好不容易收拾好眼淚,望著修韌汐。


    修韌汐想了想,輕聲道:“可以幫他準備一件幹淨的衣服麽?”


    “嗯,好!”塗月看了一眼原逸為,他衣服上的血跡已經變黑,髒得不堪入目。


    “走吧,原逸風,你護好大師兄。”修韌汐囑咐道。


    紅蓮島四周的湖麵上隱隱騰氣的寒氣是與生俱來的,修韌汐記得第一次來紅蓮島,原逸為便說過島下的千年寒冰致使湖麵的水冰冷刺骨。修韌汐一腳踏進,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不要勉強。”原逸寧道,並扯了一下綁在他倆之間的繩索。


    “無礙。”修韌汐頭也不回,一步一步向深處走去。


    “島底不知道會有什麽,我跟在你身後,若是有任何不適,你便拉一下繩索。”


    “嗯。”修韌汐點點頭,然後兩人一同紮入水底。


    遊了不知多久,修韌汐感覺周身越來越冷,但心裏有股溫熱之氣卻越湧越盛。外冷內熱,兩種感覺相互碰撞,叫修韌汐胸口的那股氣憋得極為難受,轉身去看原逸寧,卻突然發現,除了自己,四周無一活物。


    四周死一般的靜謐陡然生出一種高山般的壓迫感,修韌汐看了看腰上的繩索,繩索還在,便定了定心,往島底更深處望去,黑得要吞沒天地。修韌汐伸手,閉上眼,感受到水流中的絲絲寒氣。待她再睜眼時,毫不猶豫向正下方遊去。


    直到修韌汐完全沉浸於黑暗中也沒有絲毫停下來的念頭,她努力睜著眼,怕自己錯過千年寒冰。終於,一點亮光湧進修韌汐有些脹痛的眼睛。再往下遊,修韌汐落在一片冰天雪地之處。


    這裏仿佛是另外一個世界,但周身的水力壓迫清醒地告訴修韌汐,這裏依舊是島底。雖然找到了千年寒冰,但這裏的冰連成一體,她不可能憑一己之力將這般龐大的“冰山”帶回。原逸寧早已不知在何處,但修韌汐卻感覺到腰上的繩索有輕微得震動。修韌汐趕緊握緊繩索,怕動作太大原逸寧便將自己拉了出去。


    在“冰山”上走了一遭後,修韌汐發現有一處有個缺口,那個缺口明顯是被人強行用掌力劈開而形成的。這裏應該是當年原心取的一小塊了,修韌汐心道:憑原心的修為,在這水底都隻取了一小塊。


    想了想,修韌汐拔下別在腰上的劍,選了一塊地方,做好起勢。若是掌力不夠,便用劍氣,一劍而下,氣勢如虹。


    修韌汐心裏念著“小逸”,然後一劍揮下。水流激蕩,沉悶的聲音瞬間將周圍的死寂衝破,繼而死寂又將方才的動靜吞沒得一幹二淨。


    寒冰上慢慢地出現了一道裂痕,裂痕慢慢拉長,越來越長,延伸至整個“冰山”。修韌汐趕緊收劍,卻發現劍已經折成了兩段,劍尖那段已經掉落。握緊劍柄這端,修韌汐還是很莊重地將斷劍收回了劍鞘。然後用備用的繩索將切下來的冰綁上,再用力拉了拉腰上的繩索。


    一瞬間,修韌汐感覺被一股力量網上拽,耳朵裏湧入“汩汩”的水流急喘的聲音。一仰頭,終於可以釋放胸中的濁氣,修韌汐深吸了幾口空氣後,卻感覺胸腔發熱,有什麽東西從下往上,止也止不住地往外湧,修韌汐不停地嘔出鮮血,她想用手捂住嘴,但鮮血透過指縫滴落到地上,冒著和湖水一樣的寒氣。原逸寧想將她抱起,修韌汐卻將原逸寧推開,身體撲到寒冰上,忍者刺骨的冷道:“先把這個帶回去,我要給這寒冰施法,將它做成冰棺。”


    “你都這般模樣了還能施法?”原逸寧臉上滿是心痛,緊緊咬著牙。


    “我說了,我還能為他做的,定要……親自做……”修韌汐喘息著,覺得身上越來越寒。


    “親自做?你已經霸占了大師兄這麽多年,好歹也留些事給我和逸風去做。他是我們的師兄,是我們至親之人,我們作為他的師弟,不是更應該為他做些什麽。”原逸寧說得懇切,但言語中更多的是惱恨,無奈,舉手狠狠將溢出的淚滴擦去,“我曾發誓這一生都要護好師兄,卻連他最後一麵都沒有見著。我知道這不能怪你,但你就這樣一聲不吭地奪走我和逸風應該盡的情誼,是不是太殘忍了。”


    聽出他的意味,修韌汐轉頭看向他,他的身形有些模糊,修韌汐竟一時不知該回答什麽。此番自己帶著原逸為回來,從未想過他們兩個會是怎麽樣的心情。她完全沒有考慮過要如何對他倆交代,她便將原逸為的屍體赤裸裸地擺在他們麵前,強迫他們馬上接受這樣的殘酷。修韌汐無奈地哭了哭,氣血翻湧,又吐了一口鮮血。


    此刻,修韌汐好想伸出手再摸一摸原逸為的臉,但那虛空的想象在她來不及伸出去時便被打斷。原逸寧將寒冰拴在自己背上,然後抱起她便往回走。


    修韌汐再沒有力氣反抗,隻能看著原逸寧背上的寒冰,眼淚不知不覺滑落,是不是自己能為他做的最後一件事也做完了。


    “島主,你醒了。”塗月一臉寬慰,鬆了口氣。


    修韌汐有些不明所以,問道:“我暈過去?我記得剛才原逸寧背上的那塊寒冰……”


    “寒冰呢?小逸呢?”修韌汐突然坐起來,抓住塗月。


    “島主放心,師父和二師伯已經將大師伯的,身體安置好了。我,也為他做好了幹淨的衣裳,師父已經為他換上了。他現在躺在寒冰做的棺木中,很安詳。”


    “是麽。”修韌汐鬆了口氣,這才問道:“我暈了多久?”


    “大半個月,”塗月道:“二師伯說你受了島底的寒氣,修為受損,傷到了五髒,需要好生修養。”


    修韌汐點點頭,不動聲色地調理內息檢查了一下自己的身體,發現並沒有任何的不適之感,想起之前傷口自動愈合,想來即使傷到了五髒,此時也自動痊愈了罷。


    “小逸被安放在哪的?”


    “島主現在要去麽?要不先吃些東西。師父和二師伯守了大師伯七天七夜,他們結了安魂咒,說是已經將他魂中殘留的八十八禁製之氣拔除,大師伯……”塗月扯著衣袖擦了擦眼角,“可以安詳地走了。”


    “那就好。”修韌汐點點頭,“我現在就去看看,你帶我去吧。”


    “可是你現在……”塗月本想拒絕,但修韌汐很堅決,便隻得道了一聲“好吧。”


    修韌汐出門前,回望一眼這個房間,和她當初剛來的時候一般模樣。


    修韌汐環視了房間一遭,然後看到了床頭的劍,雖然已經斷了,但修韌汐還是將它拿上。


    塗月將修韌汐引到一山洞之中,道:“這個洞師父一月前發現的,師父說他那時看到了發著藍光的螢火蟲,便一路跟著他們到一個山坡,然後下來時候竟發現了這個山洞。想來這洞中的濕氣也是適合存放寒冰的。”


    “嗯。”修韌汐點點頭。然後將自己的那把斷劍拔出,使了些力將斷劍插在了山洞前一塊大石上。劍柄處那藍色的劍穗垂在那裏,正中間的那個“藍”字將修韌汐的回憶狠狠撕扯。


    “進去吧。”修韌汐最後瞥了一眼劍穗,便踏進了山洞。


    原逸風和原逸寧將寒冰打造成了一個很大的冰棺可以容下三四人,原逸為靜靜地躺在裏麵,他的劍也安靜地躺在旁邊。他身上的衣服幹淨樸素,稱得他整個人很是慈祥。


    “謝謝。”修韌汐道。


    “啊?”


    “你做的這衣裳,他穿著很是好看。”修韌汐仔細看著原逸為,情不自禁道。


    塗月又是眼淚鼓鼓,忙用衣襟擦了擦。“我,也隻能為大師伯做這個了。”


    修韌汐摸上冰棺,輕聲道:“塗月,我想一個人待一會。”


    “嗯?”塗月下一刻便意識到,於是識趣地退下了。


    “塗月”,待塗月快到洞口時,修韌汐叫道。


    塗月轉過身來,修韌汐動了動嘴唇,塗月瞪大眼睛,想上前拉她,道:“島主,不……”


    ‘可’字還來不及說出口,修韌汐便對著塗月一揮手,塗月瞬間感覺一股柔和之力迎麵將自己推出洞外,由不得自己。等再動時,塗月卻無法接近洞口,那洞口已被修韌汐設下了結界。


    修韌汐不管塗月在洞外叫喊,自顧自地打開冰棺,摸著原逸為的臉,生無可戀道:“小逸,我來陪你。”修韌汐在原逸為身邊躺下,握著他冰冷的手,使了個法,將冰棺緩緩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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