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權宜之計


    送走了老大夫,房間裏驀然安靜下來。


    “你的傷……”


    “我沒事。”


    香寶習慣性地想撓撓腦袋,卻忘了身上有傷,一下子疼得齜牙咧嘴:“疼疼疼……”


    衛琴走到她身邊,替她掖好被角,不讓她亂動:“知道疼以後就沒事不要往刀口上撞。”


    “如果不是因為你,我才不會傻到去撞刀口!”香寶瞪他。


    衛琴呆住,張了張口,正想說什麽,客棧門口忽然一陣騷動。


    “香寶,香寶,你在裏麵嗎?”有人拍門,是莫離的聲音。


    “姐姐?”香寶喜上眉梢,“我在我在,我在這裏!”


    衛琴神情複雜地看了一眼門口,轉身從窗口跳了下去。


    “喂!你的傷!”香寶難以相信地瞪大眼睛,他居然就那樣跑了!


    莫離推開門衝了進來。


    “香寶,這些天你都去哪兒了……”莫離跑到床邊,淚眼婆娑地一把抱住她。


    “姐姐,你沒事吧?”香寶也急。


    “沒事,多虧了文大人。”莫離拭了拭淚,看向一旁。


    順著莫離的目光,香寶看到了搖著扇子的文種。看到文種,香寶就忍不住想起她的大債主範蠡了,眼睛四下裏瞄了瞄,他沒有來嗎?


    “少伯兄沒有來哦!”文種搖了搖扇子,笑得像隻黃鼠狼。


    香寶竟然有點心虛。


    “這一回,真是多虧了文大人。”莫離又道。


    “莫離姑娘的事就是我的事。”文種搖了搖扇子,立刻笑得風度翩翩起來,“那天阿福來找我,說莫離被困,我當然義不容辭要幫點小忙,隻是這些日子苦了莫離。”


    他已自動將“姑娘”二字去了,直呼莫離,還悄悄抬手,貌似關心地準備把他的爪子搭在莫離的肩上,以示安慰。


    香寶在心裏把他鄙視了一百遍。


    “天呐!你怎麽傷成這個樣子?是誰傷的你?”莫離忽然驚叫出聲。


    文種的手僵在半空中好一會兒,才不甘心地縮了回去。


    “香寶,你到底遇到了什麽事情?”莫離緊張地問她。


    香寶張了張口,考慮要不要把衛琴的事情告訴莫離。


    “嗯,一發現你失蹤,莫離姑娘就請我幫忙進行全城搜索,可是這些天一直沒有你的消息,直到剛才我才收到消息,說你和一個紅衣少年進了這家客棧,你發生什麽事了?”文種好奇地問道。


    “紅衣少年?”莫離皺眉。


    “嗯,一個朋友,是他救的我。”香寶含糊其辭。


    見文種那個大八卦還想在問,香寶兩眼一閉,幹脆裝昏。


    香寶剛剛“昏”過去,就聽見文種極度欠扁的聲音:“少伯,你來了。”


    債主來了……她的錢還沒有取呢,好想睜開眼睛,可是……她剛剛才“昏過去”啊。


    可惡的文種!


    “香寶怎麽樣了?”範蠡走進門,一眼便看到躺在床上閉著眼睛的香寶,“我剛剛回府就聽下人說你找到香寶了。”


    “嗯,我去你府上見你不在,又怕再出什麽亂子,就帶著莫離先來了。”文種道。


    範蠡點點頭,總算放下了心。


    “你知道是誰買了香寶嗎?”文種忽然開口。


    香寶立刻把兩隻耳朵豎了起來。


    “我知道。”範蠡接道,“我之前去找過甘大娘,原以為事情好解決,沒想到……早知道是那個人,我就不該如此大意。”


    “你們說的究竟是誰?”莫離忍不住開口。


    “總之,留君醉香寶是不能再回去了。”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香寶,範蠡輕聲道。


    “少伯,不如你買了香寶如何?”文種搖了搖羽毛扇子,看向範蠡,語不驚人死不休地道。


    香寶驚得差點從床上跳了起來,可恨文種那個家夥還悄悄推了推香寶,一副“你的心事我都懂”的架勢。


    “我不同意!”莫離把香寶的手緊緊握住,“她是我的妹妹,誰也不準動她!”


    “這隻是權宜之計,少伯的人品,你還信不過嗎?”文種搖了搖扇子,道。


    範蠡微笑著點頭,一臉的無害。


    於是,在莫離的將信將疑中,香寶被“賣”了。而作為當事人,香寶隻能萬分扼腕地閉著眼睛在床上繼續做“昏迷”狀。


    留君醉的甘大娘最近運氣真的很背,搖錢樹香寶跑了,到手的肥肉沒了,還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留君醉又因為失火要修繕房子,生意一下子冷清許多。


    “甘大娘。”一個笑吟吟的聲音傳來。


    “範……範大夫!”甘大娘忙站起來招呼,“您這是……”


    “我來提親。”範蠡笑道。


    “提親?!不知您看上了我們哪位姑娘?秋雪姑娘嗎?”甘大娘小心翼翼地問道。


    “香寶。”


    “香寶?!”甘大娘感覺自己快昏倒了,香寶那個禍害,跑了都不能讓她安生。


    範蠡揚了揚手,身後立即有人抬了一個箱子上來放在地上。


    “這是?”甘大娘小心地賠笑。


    “這是一千錢,從此香寶與留君醉再無瓜葛。”


    “我倒是想,可是香寶那沒良心的丫頭幾天前跑了。”甘大娘哭喪著臉道。


    “她在我府裏。”範蠡微笑。


    “啊?”甘大娘目瞪口呆。


    “甘大娘你是聰明人,該怎麽做你明白了?”範蠡揚眉。


    甘大娘好半天才回過神來,連連點頭:“明白,我明白。”


    看著範蠡轉身飄然而去,甘大娘恨得直磨牙,明珠十斛就這樣變成一千錢了!


    唉,可是總比沒有好哇……而且已經得罪了那個大人物,可不能再連範大夫也得罪了。


    出了留君醉,範蠡的心情好極了,走路有風,連嘴角都帶著笑。


    香寶就這樣從留君醉搬到了範府,身份也從丫頭變成了小姐,還有了兩個小丫頭伺候著。


    隻是因為受傷嚴重,她足足在床上躺了半年,傷口才漸漸好轉,臉上的紅斑也漸漸褪了。隻是衛琴一直都沒有來找她,可能不知道她挪了地方,也可能他也正躲在什麽地方養傷。隻是不由自主地,香寶還是有點擔心他,怕他傷重無人照料,更怕他被比武場的人逮到。


    “香寶,喝藥了哦。”門被推開,範蠡端著藥碗走了進來,一股濃濃的藥味跟著撲鼻而來。


    香寶下意識地捂住鼻子,連著一個月的湯藥,以至於她現在看到藥就想吐。


    “快點,趁熱喝。”範蠡將藥碗遞給她。


    香寶搖頭。


    範蠡微笑,伸手比了個“一”。


    香寶眼睛一亮,比了個“五”。


    範蠡搖頭,比了個“二”。


    香寶縮回兩個指頭,比了個“三”,做目光堅定狀。


    範蠡失笑:“好,三個錢。”


    香寶接過藥碗,捏著鼻子一飲而盡。隻要跟錢掛鉤,香寶永遠都是勇者!


    “你姐姐說等下會來看你。”拿帕子擦了擦香寶的嘴角,範蠡輕聲笑道。


    “姐姐會來?”香寶高興極了,“天天躺在床上,我都快悶死了。”


    “你喜歡這裏嗎?”範蠡忽然道。


    “嗯?”香寶想了想,“喜歡啊。”


    “為什麽?”範蠡的眼神溫柔起來。


    “一天三頓都有肉。”香寶一臉甜蜜地道。


    “還有呢?”範蠡腳下一滑,差點摔倒,他就知道不能指望這丫頭會說出什麽有建設性的話來。


    “還有……這裏的點心很好吃!”香寶賣乖。


    “呃……除了吃的呢?”範蠡誘哄。


    “吃藥有錢拿。”香寶很努力地想了想,一臉幸福地道。


    範蠡輕歎。


    “怎麽了?”香寶眨了眨眼睛,不理解他為什麽要歎氣。


    “嗯,今天外麵天氣很好,你要不要出去等你姐姐,順便曬太陽?”


    “好啊好啊。”香寶忙點頭。


    “可是你的傷口不宜走動。”


    “這樣啊……”香寶失望地垂下腦袋。


    “我可以抱你出去哦。”範蠡微笑著提議。


    “好啊好啊。”香寶忙點頭。


    於是,範大夫堂而皇之地抱著我們的香寶姑娘走到院子裏。


    “香寶!你們……”莫離一進院子,就看到範蠡抱著香寶。


    香寶聽到莫離的聲音,忙扭過頭,咧著嘴巴笑:“姐姐,你果然來了。”


    “你們……”莫離瞪向範蠡。


    “香寶的傷口不宜走動,我抱她到院子裏曬曬太陽。”範蠡笑得一臉無害。


    “是啊是啊。”香寶一臉天真地幫腔。


    莫離無力地撫額:“我們姐妹有些私房話,不知範大夫可否回避一下?”


    “莫離姑娘不必客氣,理應如此。”範蠡小心翼翼地將香寶放下,轉身走了出去。


    看著範蠡離開,莫離在香寶身旁坐下。


    “香寶,甘大娘死了。”冷不丁地,莫離開口道。


    “啊?!”香寶驚訝地張大嘴,那個貪錢又壞心眼的老女人遭報應了嗎?呃,死者為大,她不能這麽想一個已經過世的人!


    “有人在留君醉縱火,她被燒死了。”莫離的神情十分漠然,甚至帶了幾分快意。


    呃,縱火?香寶腦海裏立刻出現了一雙時而陰鬱時而天真的眼睛,會是他嗎?


    “那個縱火的人,抓住了嗎?”香寶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心裏竟隱隱希望那個人平安。


    “沒有。”莫離搖了搖頭,正在香寶稍稍放下心來之時,她卻又道,“但他應該也受傷不輕。”


    香寶眨了眨眼睛,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姐姐,甘大娘死了,我們怎麽辦?”


    “我會繼續留在留君醉。”莫離淺笑,“留君醉在重建,我將是留君醉的新當家。”


    香寶的眼睛騰地發亮,莫離成了留君醉的新當家?


    “真的嗎?”


    “嗯。”


    “我我我!”香寶指了指自己,眼睛亮晶晶的,跟小狗一樣。


    莫離笑了起來:“你想回去嗎?”


    “嗯嗯!”香寶忙不迭地點頭,那是她的夢想啊!


    “等我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就來接你,你記得跟範大夫辭行就好。”


    香寶忙乖乖點頭。


    “那我先回去了,你再坐一會兒,我去跟範大夫說一下。”莫離笑著摸了摸香寶的腦袋,轉身離開。


    看著莫離離開,香寶美滋滋地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世界裏……


    忽然頭頂似乎飄來一片烏雲,擋住了她的陽光,香寶疑惑地抬起頭,看到一張放大的熟悉臉龐。


    “衛琴?你怎麽進來的?”


    衛琴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湊到香寶身邊擠進她的椅子裏坐下。


    香寶被他擠到一邊,隻得不爽地瞪他。


    “留君醉的火,是你放的吧?”香寶歪著腦袋看他,簡單明了,先發製人。


    “我去留君醉找你,可是找不到。”衛琴低頭道。


    “然後?”


    “我看到一個又老又醜的女人在房間裏數錢。”衛琴頓了頓。


    又老又醜……


    香寶沉默,甘大娘會死不瞑目的……


    “然後我聽說你被賣掉了。”衛琴好看的眉皺了起來。


    “所以,你燒了留君醉,燒死了甘大娘?”香寶歎氣。


    “嗯。”衛琴低低地應了一聲,“我找了你好久,可是都找不到。”他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然後呢?你怎麽找來這裏的?”香寶有些好奇。


    “我跟蹤剛才那個女人過來的。”


    “不是‘那個女人’,那是我的姐姐莫離。”香寶糾正他。


    衛琴沒答腔。


    “你找我幹什麽?”香寶沒趣地摸了摸鼻子,又問。


    “為什麽你要替我擋那一刀?”驀然抬頭,衛琴很認真地看著她。


    呃……他這麽執著地找來,就是為了問她這個問題?


    “嗬嗬……”香寶傻笑起來,“這很重要嗎?”


    “從來沒有人為我受傷……”衛琴又低下頭去,“因為,我一直都是一個人……”他有些悶悶地道。


    看著眼前的紅衣少年,香寶心裏忽然有點難受,堵得慌。


    “你是第一個……為什麽?”衛琴看著香寶,眼中滿是困惑,“為什麽?”他緊皺著眉,十分倔強地想要得到答案。


    香寶傻笑著一巴掌拍上他的肩,一副哥倆好的架勢:“當然是因為不希望你受傷嘛!”


    聞言,衛琴愣愣地看了香寶好半晌。


    “怎麽了?感動得想哭啊?”香寶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衛琴回過神來,有些別扭地轉頭頭不看她:“才沒有!”


    “明明就有!”


    衛琴便扭頭不再理會她。


    看著他仍有些單薄的背影,香寶收了笑,心裏隱隱約約有點刺痛,他是怎樣地桀驁不遜,又是怎樣地偏執孤傲啊,和一路伴著血腥成長的他相比,她真的……是再幸福不過的人了。


    “嘿,生氣啦?”香寶彎起眼睛,笑眯眯地又一巴掌拍到他肩上。


    衛琴悶哼一聲,有些難受地皺緊了眉。


    “但他應該也受傷不輕……”香寶忽然想起剛剛莫離說的話,伸手就去解他的衣衫。


    “你幹什麽?!”衛琴一臉緊張地拉緊衣襟,後退一步,臉唰的一下又紅了。


    “我不會侵犯你的啦!”香寶忙撇清。


    衛琴狠狠瞪了她一眼,臉更紅了。


    “……聽說範大人花一千個錢買了個酒家女回來。”


    “是啊是啊,我見過,真是漂亮得不可思議啊!”


    “哼,漂亮有什麽用,她是個酒家女耶!髒死了,真不知道大人怎麽會買這種女人回來……”


    隔著幾棵樹,隱隱傳來侍女的議論聲,那些聲音越來越近。


    香寶有點緊張,這畢竟是範府的庭院,衛琴又是不請自入,而且他又跟留君醉的縱火事件有關,萬一被範蠡發現,那可就糟了……


    這麽一想,香寶趕緊回頭去看衛琴,卻被他嚇了一跳,隻見他的雙眼一片陰鬱,雙拳緊握,微微發顫,像要馬上衝出去的樣子。


    “喂,你幹什麽?”香寶忙拉住他。


    “她們!”衛琴咬牙,竟是比她還氣憤的樣子。


    香寶暗自歎息,想了想還是直接去她房裏比較安全,便拉了他的手便走,她可不想明天諸暨城裏又開始流傳範大夫家的侍女死於非命……


    這家夥……是個不折不扣的危險分子!


    “醜八怪,你帶我去哪兒?”衛琴有些抗議地掙紮了一下,但還是沒能拗得過她。


    躲開府裏丫頭的耳目,香寶一路拉著衛琴悄悄回到房裏。


    “醜八怪,你……”


    “坐下!”香寶瞪了他一眼,硬邦邦地甩出兩個字,轉身去翻箱倒櫃。


    翻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出一些幹淨的布,香寶一轉身,見衛琴仍乖乖坐在椅子上沒有動彈。


    香寶笑了起來,上前拍了拍他的腦袋:“好乖。”


    聞言,衛琴有些別扭地瞪了她一眼。


    香寶笑著伸手去解他的衣裳。


    “醜八怪……”衛琴坐在椅子上動來動去,屢屢不讓她“得手”。


    “放心啦,我對你的身體沒興趣!”香寶笑著齜牙,“讓我看看你的傷口啦!”


    似乎沒有料到香寶會講出這樣的話來,衛琴有些尷尬地乖乖坐好,再不敢亂動。


    終於解開了他的衣服,香寶卻是再也笑不出來了。他身上的傷她不是沒見過,上回躺在客棧的床上也遠遠見過一回,隻是這一回,香寶輕輕觸上了他身上的疤痕,左肩那一道粉色的新肉,應該就是上一回受的傷,隻是那傷疤旁邊又新添了一道傷口,似乎是箭傷,傷在左肩下方,她不敢想象如果那箭再射偏一點,深一點,那麽便會直直射入他的心口了!


    香寶心裏隱隱有一絲痛泛濫開來,一滴溫熱的液體輕輕打落在他單薄的肩上。


    衛琴輕輕顫了一下,沒有回頭看她。


    這一回,他是因為去燒留君醉才會差點送了性命吧,她難辭咎的。


    “因為甘大娘欺負我,所以你燒了留君醉?”仔細地將他肩上的傷包紮好,輕輕地將那布條打了個結,香寶忽然開口。


    衛琴有些不自在地動了動肩,沒有回答她。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無論是為了什麽,都不值得你以命相搏。”香寶苦口婆心。


    衛琴低頭,還是沒有開口。


    冷不丁有人敲門,衛琴警覺地站了起來。


    “香寶。”是範蠡的聲音。


    衛琴有些奇怪地看了香寶一眼,轉身快步走到窗前,縱身便從窗口跳了出去。


    “喂!”香寶大驚,忙追到窗口看,他卻早已不見了蹤影。


    他非得每次都選擇這樣奇怪又危險的方式離開嗎?


    “你在看什麽?”突然,一個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香寶嚇了一跳,忙回頭看,是範蠡,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自己開門走了進來。


    “你在看什麽?”見香寶愣愣地看著他,範蠡笑了起來。


    “當然是……看風景!”香寶喘了好大一口氣,正色道。


    範蠡沒有開口,隻是看著香寶,很高深莫測的樣子。


    香寶被他看得心裏直發毛,幾乎要懷疑他是不是已經知道剛剛衛琴在房間裏了。


    “你怎麽自己回房了?”好半天,他終於開了尊口。


    香寶籲了一口氣,忙道:“剛剛被太陽曬得頭暈,就自己回來了,原來我的傷已經好了很多,自己走路沒有問題了,以後不用麻煩你了!”


    “你姐姐回去了。”範蠡淡淡地道。


    “嗯。”


    “你姐姐說,你要回去?”緩了緩,範蠡又道。


    “是啊是啊,甘大娘死了!”香寶頓了頓,暗自檢討自己不應該把死人的事情說得如此興高采烈,低頭小小懺悔了一下,調整了一下麵部表情,再度抬頭,一臉的悲痛欲絕,“甘大娘死了……”


    “嗯,所以呢?”範蠡揚眉。


    “所以姐姐成了留君醉的新當家!啊哈哈哈……”香寶又興高采烈起來。


    “你很高興?”


    “是啊是啊。”


    “可是留君醉是你姐姐的,又不是你的,你高興什麽呢?”


    “呃?”香寶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說你要開一家比留君醉還要大的歌舞坊嗎?”範蠡緩緩開口,語氣充滿誘惑。


    香寶用手支著腦袋,有點動心。


    “而且……你借了我一千個錢幣。”


    “啊!我沒拿你的錢!”香寶忙跳起來撇清。


    “可是我把錢給了甘大娘,用來替你贖身,不多不少,正好一千個錢幣。”範蠡一臉的為難。


    “啊?”香寶傻眼了,“那可怎麽辦呀……”


    “目前……可能你暫時不能離開這裏了。”


    “為什麽?”香寶瞪大眼睛。


    “因為你簽了契約。”


    “契約上說了什麽?”香寶開始覺得有點不妙。


    範蠡慢吞吞地從懷裏掏出竹簡,香寶張口結舌,這家夥有備而來啊!隻見他緩緩展開竹簡,忽然抬頭微笑:“我念給你聽啊。”


    香寶愣愣地點頭,忽然覺得自己越來越像一隻掉進大灰狼嘴裏的小白兔。


    “香寶向範蠡借取錢幣一千個,如未能按期歸還,則以身相抵。”


    “以身相抵?!”香寶驚叫。


    “嗯。”範蠡一本正經地點頭。


    “歸還日期是什麽時候?”香寶瞪他。


    “半年……啊!”範蠡輕呼,“剛好是今天。”


    香寶瞪圓眼睛,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她敢發誓!


    握拳磨牙,香寶有種想將文種撕碎的衝動。那天,那混蛋搖著他那把破羽毛扇子,對莫離說什麽買她隻是權宜之計,還說少伯的人品你還信不過嗎……


    事實證明,真的信不過啊!


    可憐的香寶就這麽稀裏糊塗地被賣了。


    看著香寶宛如被霜打過一般的小臉,範蠡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靠著窗,香寶仰頭看著他的側臉,忽然發現,他真的很好看啊。


    “你府裏又不缺丫頭,要我幹什麽……”香寶甩了甩腦袋,堅決不被他的笑容所迷惑。


    範蠡看著她不語。


    香寶眨巴著眼睛,跟他大眼瞪小眼。


    “以身相抵……也要有個期限吧?”香寶開始討價還價。


    “三年。”


    “一年!”香寶壓價。


    “二年。”範蠡揚眉。


    “算了,各退一步,一年半!”香寶小小讓步。


    “好,就一年半。”範蠡彎唇。


    “那……我們立個契約。”香寶謹慎地要求道。


    “好啊。”範蠡微笑,答得甚是爽快。


    香寶心裏又開始發毛:“可是我不認字,萬一你又……”


    “我教你認字啊。”範蠡提議。


    香寶眼睛一亮:“真的嗎?”


    “嗯。”範蠡點頭。


    香寶立刻忘了眼前這個人之前才騙她簽了賣身契,高興得直點頭。


    既然是以身相抵,香寶很自覺地開始了她的丫頭生活。第二天一早,香寶早早地起了床,端了水去敲範蠡的門。


    沒人應。


    香寶推了推門,發現門竟然是虛掩著的,便好奇地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範蠡伏在書案上睡著了,毛筆滾落在一旁,身上穿的還是昨天那件白袍。


    他一夜沒睡?有這麽忙嗎?對了,他是越國的大官,應該很忙吧。香寶放下水盆趴在一旁看他,他睡著的樣子也很好看,唇微抿,樣子依然很溫和。


    可是……他居然誆她簽了賣身契!


    香寶抖了抖眉毛,拿起一旁的毛筆,滿滿地蘸了墨汁,在他白皙的額頭上畫了一筆。


    範蠡其實早就已經醒了,隻是想看看她會趁他睡著幹些什麽,然後便感覺額頭一涼,他心裏苦笑,這丫頭被騙著簽了那契約,一定很氣惱,就讓她出出氣算了。這麽一想,他橫了心把眼睛閉結實了,任由香寶在他的臉上塗鴉。


    看他眼睫毛動了動,香寶嚇了一跳,後退一步準備開溜,等了一小會兒見他沒有醒,她的膽子又壯實了,左一筆右一筆畫得不亦樂乎。


    “嗬……嗬嗬……嗬嗬嗬……”眼見著好好一張清雅俊秀的臉龐被自己畫得跟花貓兒一樣,香寶可算解了氣。


    微微動了動,範蠡提醒香寶,他準備“醒”了。


    香寶果然乖覺地放下毛筆,轉身端起水盆。


    “香寶?你怎麽進來了?”範蠡故作訝異。


    “嗯,我來伺候大人洗漱。”香寶垂著眼簾,一本正經道。


    見她微微抖動的雙肩,範蠡暗自歎息,這丫頭正偷著樂呢,也罷也罷……


    “如此,勞煩你了。”範蠡笑眯眯地道,微微揚起臉。


    “呃?”香寶眨了眨眼睛。


    “你不是說要伺候我洗漱嗎?”範蠡揚眉。


    那一道眉毛被濃黑的墨汁“加工”得又粗又黑,如此一揚,香寶立刻憋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


    範蠡仿佛沒有看到她在笑似的,隻是道:“先幫我洗麵吧。”


    “啊?”香寶傻眼。


    範蠡笑了起來,這回自食其果了吧。


    拿布巾沾了水,香寶心不甘情不願地替他擦臉,把自己的“豐功偉績”一點一點擦掉。


    “你怎麽在這裏?”一個綠衣服的女子推門進來,便看到香寶正姿勢曖昧地替範蠡擦麵,驚道。


    “呃?”香寶停下手,回頭一看,是範府的丫頭綠依。


    “伺候大人漱洗一向是我的事,你一個酒家女,不好好待在院子裏,怎麽擅自……”綠依忿忿地瞪她。


    “住口。”範蠡開口,聲音溫和,卻令人不寒而栗。


    “大人……”綠依不甘地喚道。


    “出去。”淡淡的兩個字,有不容反抗的威儀。


    綠依瞪了香寶一眼,哭著跑了出去。


    香寶愣愣地看著範蠡,這是她第一回見他發火呢,有點可怕……


    “發什麽呆呢?”範蠡回頭看她。


    香寶忙回過神,手腳麻利地把他臉上的汙跡小心翼翼擦了個幹淨,不敢留下半點。


    看她略帶慌張的樣子,範蠡的唇角忍不住地微微翹起。


    用了早膳,範蠡便離府去辦事。之後香寶再也沒有看到那個叫綠依的丫頭,而且府裏的人一下子對她恭敬了許多。(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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