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逃離留君醉


    點頭哈腰,一臉狗腿地送走了大債主範蠡,香寶美美地回屋收拾包袱。有了這麽多錢,她就可以開一家歌舞坊,和姐姐一起離開留君醉,再也不用擔心被人賣了,姐姐知道了一定開心。


    香寶等了一會兒,沒等回莫離,倒是等到了甘大娘。


    “來,香寶,見見這位貴人。”甘大娘眉開眼笑地請進來一個矮胖的男人。


    香寶狐疑地看著那個男人,覺得有點麵熟。


    “香寶,大娘給你找了戶好人家,以後你就可以衣食無憂了。”甘大娘笑得見牙不見眼,“這可是個貴人,剛剛給你下了聘,馬車就在外麵,你跟他走吧。”


    “這麽快?!”香寶瞪圓眼睛。


    “喜事嘛。”甘大娘笑道,心裏暗暗叫苦,不快怎麽成,夜長夢多啊。這丫頭是個寶,也是個禍害。


    自從香寶上回登台露麵,留君醉的門檻都快讓人給踏破了。那些小人物自然可以不用理會,可是偏偏有個不得了的大人物看上了她,而且一出手就是明珠十斛。這樣的大手筆,她甘大娘這輩子都可以吃喝不愁了。但範大夫不知怎麽知道她收了人家錢準備把香寶給賣了的事,昨兒個也找了她,丟下一句“大娘你看著辦”。權衡輕重,反複思量,她還是不忍心把到手的錢給退了,最重要的是那個大人物她當真得罪不起,要是得罪了他,以後她就不用在諸暨城裏混了。而且莫離那個丫頭又比牛還倔,對這個妹妹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為免夜長夢多,還是早點讓買主把人帶走最好。


    “我姐姐呢?”香寶探了探身子,沒有看到莫離。


    “你姐姐不識大娘一片好心,你可別跟著不懂事。”微沉了臉,甘大娘道。


    香寶總算認出這個矮胖的男人是誰了,他可不是正主,正主兒是那天以明珠一顆買見她一麵,並稱讚她“絕色美人”的冤大頭!這個矮胖的男人分明就是那日那冤大頭的隨從。


    那個殺千刀的冤大頭!


    “放了香寶,我不準你碰她!”莫離尖叫著甩開身後一直追著她的護院,怒容滿麵地衝進房間,衣裳不整,發飾淩亂,如潑婦一般,全無半點平日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


    “你們在幹什麽,還不快抓她回去!”甘大娘麵色一變,怒道。


    “姐姐!”香寶要上前,卻被甘大娘一把扯住,眼睜睜看著凶神惡煞般的護院逼近莫離。


    莫離一咬牙,忽然猛地拔下頭上的發釵抵著自己的脖子:“好啊,你來抓啊,我送你一具屍體!”


    “莫離,你這是幹什麽?快放下釵子,別傷著自己!”甘大娘的臉色難看極了,幾乎是在咬牙切齒。


    莫離是文種大人要的人,如果有什麽閃失,隻怕難以交代。賣了香寶等於已經得罪了範蠡,如果連莫離都出了岔子,那就真的不好交代了。


    “放了香寶!”莫離大叫。


    “當年如果不是我發善心收留你們,你們兩姐妹早就餓死凍死了,現在你翅膀硬了,要反了是不是!”甘大娘氣得直磨牙。


    “你要我怎麽樣都成,可你若敢碰我妹妹一根手指頭,我定叫你後悔莫及。”莫離握緊手中的發釵,怒道。


    一直站在一旁的矮胖男人咳了一下,甘大娘忙賠笑:“爺您稍待。”


    “讓我等當然沒問題,但我家主人等不得。”那男人麵色微冷。


    “對不住對不住,我馬上讓人把這不聽話的丫頭給您送去。”甘大娘誠惶誠恐,複又扭頭狠狠瞪向莫離,“把她給我拖下去!今兒個不論死活,香寶都嫁定了。”


    “我家主人要一個死人幹什麽?”那男人皺眉,“算了,我明日再來,明日若還是這樣,我家主人怪罪下來,你自己擔待吧。”


    “欸?爺……爺!”甘大娘看著那男人拂袖而去,氣得噴火,回頭一巴掌扇在莫離臉上,“都是你們給我幹的好事!”


    莫離似笑非笑:“想賣我妹妹,除非我死。”


    “是誰放她出來的?不是讓你們好好看著她的嗎?”甘大娘怒道,“說!是誰放她出來的?”


    春喜怯怯地看了一眼阿福,剛想開口,被秋雪瞪了回去,立刻縮著不敢說話了。


    甘大娘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一下子看了出來,準是阿福放的人,秋雪那丫頭也存了不該有的心思。


    “把她給我關柴房去!”甘大娘看了一眼莫離,又看向阿福,“把阿福拉到院子裏給我抽他五十鞭子!”


    莫離被強行拉了下去。


    甘大娘指了指一屋子的護院、丫頭:“你們都出去,把這門給我鎖死了!”說著,又轉頭看向香寶,“你最好別動什麽歪心思!明天一早好好打扮,等馬車來接你,以後自然有你的好日子!”


    叭的一聲,門落了鎖。


    房間裏隻剩下香寶一個人。


    範蠡說,紅顏禍水。


    姐姐說,紅顏命薄。


    果然呢……


    香寶默默坐了一陣,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把屋子裏翻得一片狼藉才找出一個小布袋。


    從布袋裏掏出幾粒藥丸子,香寶一伸脖子全給吞了。


    半夜的時候,留君醉的廚房突然失火了。


    香寶正坐在房間裏感覺有點頭暈,忽然聽到外麵亂成一團,然後門外的鎖響了一下,門便開了。


    “衛琴?”火光中,香寶看到一襲紅衣的少年,“你怎麽進來的?”


    “撬鎖。”衛琴走到她麵前,“走吧。”


    “呃?”香寶眼前有一點模模糊糊,她睜大眼睛看他。


    “還不走等什麽,你真想被賣掉嗎?”衛琴斜瞪她一眼。


    “你怎麽知道我被賣了?”香寶晃了晃腦袋,好奇道。


    “整個諸暨城都傳遍了,留君醉的第一美人就要出嫁了。”衛琴沒好氣地道。


    “那你為什麽肯定我是被賣掉,而不是被嫁掉呢?”香寶固執地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不是要開歌舞坊麽,怎麽會嫁?”衛琴瞪她,“囉嗦什麽,你走不走?”


    “我不能走的,姐姐被關起來了。”


    衛琴沒有再說什麽,拉了她的手就往外跑。香寶隻覺全身沒力,迷迷糊糊地就被衛琴拉著出了門。


    一出門,衛琴就將她推上馬背。


    仔細看了一眼那比較眼熟的馬,唉,是留君醉的馬,還偷馬,他真的想害死她嗎……


    抬頭看了他一眼,香寶微怔,他手裏拿著一支火把,但令香寶害怕的不是他手裏的火把,而是他的眼神,黑亮的雙瞳映著熊熊燃起的火焰,帶著令人目眩的色彩,那樣強烈的恨意,與那一日在破屋裏時一樣。


    衛琴手一揮,那火把便被扔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房子便著了起來。


    “看那火光,很漂亮吧。”衛琴轉頭對著香寶微笑。


    火勢越來越大,已經有人匆匆趕來了。


    衛琴極其熟練地翻身上馬。“駕!”猛一夾馬腹,那馬便撒開四蹄飛奔了起來。


    剛挨了五十鞭子的阿福聽說香寶的房間著了火,不顧被打得皮開肉綻,跑了出來,隻看到一襲紅衣的少年騎著馬帶著香寶衝出了留君醉。


    衛琴和香寶剛出留君醉沒多遠,天忽然下起了雨。


    “我要回去。”香寶嘟噥。


    “不行。”


    “我姐姐還在那兒,甘大娘要發現我跑了不會放過她的!”


    衛琴不理她。


    香寶忽然身子一歪,“咕咚”,一下徑直從馬上掉了下去。


    “喂!”衛琴大驚,忙跳下馬抱住她,“你幹什麽?”


    香寶沒吱聲,衛琴這才發現她麵色酡紅,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很燙。


    “喂,你怎麽了?”衛琴有些慌了,搖她。


    “唔……我吃了藥……”


    “吃藥?什麽藥吃了反而生病的?”


    “秋雪拿給我的……說吃了臉上可以長斑……可是我好難受啊……”香寶嘟噥著,略帶著哭腔。


    衛琴抬頭看了看天,雨雖然不大,可是香寶萬一再受寒就糟了。單手脫了自己的袍子給她裹上,他轉身背起她棄馬步行。


    “嗓子疼啊……”香寶嚷嚷道。


    “活該。”


    “嗚嗚……好難受,頭好疼……好冷……”香寶迷迷糊糊,神智不清地嘟噥。


    “你自找的。”


    “嗚嗚……”


    雨點子越來越大,衛琴終於看到前麵有間屋子,忙背著香寶快步走了過去。


    “開開門,有人嗎?”衛琴敲了半天門也沒人應,伸手一推,門居然開了。


    屋子裏滿是灰塵蛛網,似乎很久沒人住了。背著香寶走了進去,衛琴拍了拍榻上的灰塵,把香寶放在榻上,又用手撫了撫她的額頭,發現更燙了。


    “嗚嗚……頭好暈啊……天在轉……”香寶動了動,哭了。


    “躺著別動。”衛琴按住她,轉身拿了隻破碗接了雨水喂給她喝了一點,又望了望天色,轉身走了出去。


    香寶略略有些清醒的時候,發現自己孤零零一個人躺在榻上,衛琴不知所蹤。那個家夥……該不會把她一個人丟在這裏自生自滅吧?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香寶不敢睡著,睜著眼睛等了許久,衛琴都沒有回來,不知不覺又昏昏沉沉睡著了。


    天快亮的時候,香寶聽到門口有動靜,慌忙睜開眼睛,果然是衛琴回來了。


    隻是……他怎麽會被打得跟豬頭一樣?


    香寶愣愣地看著他左臉腫起一塊,嘴角盡是些青青紫紫的淤痕,連他一直穿著的紅衣都變得髒兮兮的,而且手臂內側竟然隱隱有血跡。


    衛琴沒有理會她詫異的目光,隻是徑自架起一口破舊的小鐵鍋,從懷裏掏出什麽丟進鍋裏煮了起來。


    很快屋子裏便飄著一股子藥味兒。


    香寶眨了眨眼睛:“你去買藥了?”


    “嗯。”


    可是……買藥需要弄得自己渾身是傷嗎?


    “你又去偷了?”香寶睜大眼睛,瞪他。


    “我沒有!”衛琴回頭,也瞪她。


    “好……好吧,沒有就最好。”被他瞪得發虛,香寶縮了縮脖子,沒骨氣地投降了。


    還是說……他是直接用搶的?香寶沒膽子再問。


    “喝!”用破碗盛著黑乎乎的藥汁,衛琴遞給香寶。


    香寶遲疑地看了看衛琴,眼睛一閉,全給喝了。


    喝過藥之後香寶似乎好了很多,退了熱,隻是臉上開始漸漸浮現一塊一塊的紅疹子。


    在屋子裏待了三天,雖然臉上的紅疹子沒消,但香寶一天比一天精神,倒是衛琴身上的傷從沒好過,不是因為傷有多麽嚴重,而是因為他每回出去都會惹些新傷回來。


    實在抑製不住自己日益泛濫的好奇心,第四天香寶便悄悄跟著衛琴出了那間棄屋,一直走到鎮上。


    跟著衛琴走到一個拱形的大石門前,香寶被兩個*著上身的高壯漢子攔住了,她這才注意到進去的人手裏都拿著一根竹簡。


    “姐姐,這兒在幹什麽?怎麽這麽熱鬧?”香寶拉過一邊一位看起來足足有三四十歲的大嬸,眼也不眨便笑眯眯地喊人家姐姐。


    果然,甜言蜜語是最佳的武器,那位大嬸模樣的“姐姐”立刻笑著道:“這裏是附近最有名的一家比武場,今天剛好有比賽。”


    比武場?


    “小姑娘怎麽問這個?”那個“姐姐”見香寶雖然滿臉的紅斑,倒也眉清目秀,便熱心腸地道。


    “我帶弟弟出來買東西,剛剛好像看到我弟弟跑進去了……”香寶隨口胡謅了一句,轉身便要離開。


    “哎呀!”那“姐姐”大叫起來,“這下可壞事了,萬一等下見血嚇到你弟弟可怎麽是好!”


    “啊?”香寶愣了一下,什麽?見血?


    “這樣吧,你跟我進去帶你弟弟出來。”大概是因為剛剛那一句“姐姐”的關係,她顯得十二萬分的熱情。


    走到那兩個壯漢身旁,那大嬸點了個頭便進去了,似乎是熟人。


    “我是這兒的廚娘。”見香寶一臉疑惑,那大嬸笑著道,“你快些去找你弟弟,然後趕緊離開啊,我先走了。”


    “謝謝。”香寶道了謝,四下裏張望了一下,沒有看到衛琴。剛才大概看錯了吧,或者他沒有進來呢?


    正準備離開,人群裏突然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香寶被嚇了一跳,忙看向場子中央。


    那場地中間的圓池內站著一排戴著鐵麵具的壯漢,個個手中都拿著奇怪而叫不出名字的兵器。


    然後另一旁的拱門內又走出十幾個人,這些人倒是高矮胖瘦不一,隻是手中沒有兵器。


    然後香寶傻眼了,因為她看到了風中那一襲獵獵的紅衣……是衛琴!他也在那些人中間!


    一陣鑼鼓聲敲響,比賽開始了。不,應該說……屠殺開始了。


    那十幾個人手中沒有任何兵器,每次都是險險地躲開那些壯漢手中的兵器。


    大概是因為衛琴年少而貌美的緣故,每每他躲開攻擊的時候,人群中總是爆發出一陣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突然,一把黑色的長劍猛地刺進了一個人的腹中,暗紅的血液噴勇而出,人群開始尖叫起來,那尖叫聲幾乎刺破了香寶的耳膜,那不是恐怖的尖叫,而是興奮的聲音,他們看見血竟是那樣地興奮!


    “比賽”還在繼續……


    他們的刀口很鈍,像是沒有刀鋒的樣子,一把青黑的大刀狠狠地砍向一個衣衫襤褸、骨瘦如柴的中年男人,生生地將他砍裂……


    暗紅的血濺了一地。


    人群裏爆發出更猛烈的歡呼聲。


    香寶睜大眼睛,看著這人間慘劇,緊緊握著拳。


    衛琴一個側閃,險險地避開一劍,手臂卻被刺出血來。見血的那一刹那,衛琴的眼神驀然變得淩厲,上前一步,他瘋了一般扭下了那個家夥的頭顱。


    香寶怔怔地站在原地,看著那身首異處鮮血淋漓的屍體,看著衛琴在那吃人的比武場上搏命。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麽辦到的,那些人的身高體重都近乎是他的兩倍。可是那樣一個漂亮得如同貴族的少年,此刻卻仿佛一頭吃人的小獸一般撕扯著那些所謂的敵人。


    場外敲鼓的漢子似是越來越興奮,鼓點也越來越激烈,場外的那些“觀眾”不時地爆發出激烈的歡呼聲。


    香寶腦中一片空白。


    不知到底過了多久,激烈的鼓點慢慢遲緩下來,等香寶回過神時,那場屠殺似乎已經結束了。


    空曠的比武場內充斥著濃鬱的血腥味,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斷肢和濃稠暗紅的液體……


    場上還能夠站著的,已隻有寥寥數人。


    而那襲刺目的紅衣,依然在風中飄揚。


    衛琴,他還活著,香寶不禁鬆了一口氣。


    鼓點已然停止,而歡呼聲卻似乎越來越激烈,那些坐在看台上的“觀眾”開始向場地中間砸錢幣。


    那些錢幣紛紛落下,有的落在那些慘白的斷肢上,有的落在那些暗紅粘稠的血液,有的擲在那些“幸存者”的身上。


    衛琴麵無表情地蹲下身子,開始撿那些錢幣。


    香寶忽然有些明白她每天吃的那些藥從何而來,他身上那些似乎永遠也好不了的傷痕又是從何而來。


    衛琴仿佛感覺到了香寶的目光,忽然抬頭。


    他看到了香寶。


    隻是他連臉色都未變一下,又繼續低頭去撿拾那些落在屍體間的錢幣,神情略略有些麻木。


    香寶咬了咬唇,胃裏一陣翻騰,身子微微搖晃了一下,腳步有些虛浮地緩緩走出了比武場。


    站在街角看著比武場黑洞洞的大門,香寶在等衛琴出來。


    有人陸陸續續地從大門裏走了出來,衛琴也在其中。


    “怎麽,病好了?”他走到香寶的麵前,笑著道。


    他還能笑?他看到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這樣一句無關緊要的話!


    “走吧,大夫說你臉上那些紅斑還得再吃幾副藥才行,回頭還要外敷一下,看你下回還敢不敢亂吃東西……”見香寶不開口,衛琴又笑著道。


    他笑著說話的時候,左臂的傷口有血滴下。


    看著那一抹刺目的紅,香寶心裏微微刺痛,抬手就給了他一耳光。


    啪的一聲,竟是意外地響亮,衛琴猛地住了嘴,白皙漂亮的臉上立刻留下了五個紅紅的指印。


    他垂下頭,半晌沒有出聲,長長的黑發散了下來,遮住了他的臉。


    香寶看不見他的表情,隻覺得他仿佛委屈得很,她抬手撓了撓腦袋,有些心軟。


    就在香寶開始暗暗責問自己良心的時候,衛琴忽然抬起頭來,他竟然還在笑,隻是那笑容陰鬱得可怕。


    “你剛剛一定在自責,對不對?”他笑著,臉上的表情突然又天真得可怕,“想想啊,我為了給你買藥竟然不惜以命相搏啊!真的很感人,對吧?”


    香寶生生地打了個激靈,完全不知道他腦袋裏在想些什麽。


    “無論為了什麽,都不值得你以命相搏。”香寶開口,聲音淡得連自己都訝異,隨即感覺臉上一片冰涼,抬手一摸,竟是滿臉的淚水。


    看到香寶的眼淚,衛琴怔了怔,眼中的陰鬱竟然消失,瞬間不見。


    “別哭了。”他開口,表情有些別扭。


    香寶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上了癮,不理他。


    見香寶哭個不停,衛琴低了低頭,有些悶悶地道:“我在這裏跟人比武並不是單純為了給你買藥而已。”


    比武?那樣的屠殺對他而言,僅僅隻是比武?


    香寶抹了抹鼻涕,微微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說他還有其他原因?


    “所以你根本不需要內疚。”


    “那到底是為什麽嘛?”香寶不滿地將眼淚鼻涕抹在他的袖管上。


    “習慣了。”


    習慣了……嗎?香寶頓了頓,這真是一個殘忍的詞呢。


    “走吧,給你買藥去。”衛琴笑著揚了揚手中的錢袋。


    香寶抬頭望著那錢袋,仿佛還能嗅到其中的血腥味,上次他還回來的錢袋上也是沾著血跡的呢。


    看著衛琴此刻又恢複單純的笑臉,想起那一晚他昏迷著喊娘,香寶心裏微微有些刺痛,那樣的疼痛越來越明顯,她想都沒想,伸手就抱住他。


    衛琴怔住。


    “難過的話,可以哭哦。”香寶輕聲道。


    “誰會哭!”衛琴的聲音有些悶悶的。


    香寶感覺自己的肩上有些濡濕,咧開嘴笑了。


    衛琴推開香寶,紅著眼睛瞪向她:“你笑什麽!”


    “沒,我沒笑。”香寶很正經地搖搖頭,嘴角微微上揚。


    衛琴一撇頭:“哼。”


    香寶偷偷笑了,心卻有點涼,因為肩上的濡濕被風一吹也是涼涼的。


    回到那間棄屋,衛琴便悶頭煮起藥來。


    香寶坐在一旁看他低著頭認真的樣子,仿佛煮藥是什麽重要的大事一般。


    感覺到香寶的目光,衛琴抬起頭來,與她的目光撞了個正著。


    嗯,他為她煮藥,她在一旁閑看著,是不是該表示點什麽啊?為了表示表示,香寶忙笑了一下。


    然後,衛琴的臉,居然……又紅了。


    “咦?你臉紅了!”香寶指著他道。


    “我沒!”衛琴瞪她。


    “哦……”沒趣地晃了晃腦袋,香寶應了一聲。


    “喝藥了。”紅著臉有些別扭地走到香寶麵前,衛琴將手中的破碗遞給她。


    伸手接過那藥碗,吹涼了,香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覺得藥竟然也不是很苦。


    仔細看衛琴,真是越看越漂亮呢。


    “那種地方,以後不要去了好不好?”


    衛琴隻是轉頭看了她一眼,沒有吱聲。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香寶真是鬱悶至極,衛琴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又出去了。其實她早該想到的,那樣固執的人,又怎麽會聽她的勸?


    直到晌午的時候,衛琴才回來,一身的血。他受了傷,而且竟比前兩回都嚴重,一直穿著的紅衣也破了好大一塊,有些單薄的肩膀裸露在外。他的左臂上紋著一個有些奇怪的圖案,香寶覺得那圖案有些熟悉,似乎在哪裏看到過。


    隨即她在心裏翻了好大一個白眼,就知道他不會乖乖聽話的。


    “走吧,這兒不能再呆了。”還沒等香寶開口,他便說道,聲音有些急促。


    說完,還沒等香寶回過神來,他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香寶剛想反駁,眼角卻看到了衛琴身後隱隱有人追來,沒有再浪費時間說話,香寶忙跟著衛琴逃命。


    還沒跑到門口呢,衛琴就被捉住了。


    “可惡的小崽子,翅膀還沒長硬就想飛了啊!”重重的一個耳光落在衛琴臉上,衛琴蒼白的臉龐上立刻留下五個紅紅的指印。


    門口站著五六個人,個個都凶神惡煞一般。


    衛琴挨了打,卻仍是倔強地沒有吱聲。


    “想?,跑啊你!”為首的那個大漢抬腿便是一腳,衛琴哼都沒有哼一聲便被踹倒在地。


    “老子供你吃供你穿,現在你想不幹就可以不幹了啊?”又是一個耳光落下。


    先是小偷……再是搏命比武……他到底能不能幹點正常的事兒,有個正常的理想啊?比如像她,立誌開家歌舞坊,多有前途多安全。


    正在香寶走神的光景,衛琴已經搶到劍刺死了離他最近的那個家夥。


    場麵一下子亂了起來,一片血腥,仿佛昨天那個比武場的屠戮一般。


    突然,一道寒光閃過,香寶呆呆地看著衛琴身後那個家夥的大刀直直地砍向他。


    衛琴左臂上的那個紋身刺得她眼睛發疼,香寶幾乎沒有思考,就那樣直直地撲了上去,溫熱粘稠帶著腥味的液體濺了她一臉。


    香寶立刻就傻了,那該不是她的血吧……千萬不要啊……


    “血!啊……”


    周圍的一切都變成了血紅血紅的,連同衛琴的眼神,那樣淩厲,仿佛鬼魅一樣。


    血紅血紅。


    衛琴殺紅了眼睛,拿著不知道從哪個死屍手中奪來的大刀一陣亂砍,然後便背起香寶從門口衝了出去。


    背著香寶一路跑了好久,好不容易找了一個亭子放下香寶,衛琴找了些止血的草藥放在嘴裏一陣猛嚼。


    “你……幹什麽?”香寶戒備地看他伸手來解她的衣服,話還沒說完,外衣就被解開了。


    衛琴沒有理會香寶,小心翼翼地避過她背後的傷口,輕輕拉下她的外衣,一陣刺痛讓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涼氣。


    衛琴的臉一下子變得煞白。


    低頭將口中的草藥塗在她的傷口上,衛琴咬唇不再開口,轉身背上她繼續走。


    四周已經漆黑一片,這麽晚了,他還想去哪兒?


    “去……哪兒?”香寶張了張口,聲音嘶啞得有些可怕。


    聽到她這樣的嗓音,衛琴的臉又陰沉了幾分:“去鎮上,找大夫。”


    衛琴走得很快,香寶趴在他的背上,感覺傷口也沒那麽疼了,再看他額頭上都是細密的汗珠,便抬手給他擦擦,手剛碰到他的肩,卻摸到一手的粘稠,香寶呆住,他也受傷了?


    “是你的血。”衛琴張了張口,道。


    都是她的血?!


    香寶翻了個白眼,一下子昏了過去……等她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客棧的床上。


    “她怎麽樣了?”衛琴扯著大夫急急地問。


    “傷口很深,我已經替她包紮過,不過……一個女孩子,萬一留下疤痕……”那大夫摸了摸胡須,有些欲言又止地皺著眉。


    衛琴低了低頭,沒有出聲。


    “那個……你的傷……真的不需要包紮一下?”那老大夫忍不住上前一步,又勸道,頗有些苦口婆心的味道。看來那老大夫之前該是碰了一鼻子灰,難為他還敢再開口。


    “我說了不需要!”衛琴有些火大地甩袖。香寶看多了他臉紅別扭的模樣,亦或是邪氣十足的神情,卻從未見過他如此暴躁火大。


    “他需要。”啞著嗓子,香寶皺了皺眉,有些難受地開口。


    “這個……”那老大夫看了香寶一眼,再看向衛琴,遲遲不敢上前。


    轉頭見香寶醒了,衛琴的臉色稍稍有些好轉,便默不作聲地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那老大夫看了香寶一眼,才上前替他包紮。


    雖然以前看過他身上的傷疤,不過此刻再看,香寶依然心裏發緊。此時最觸目驚心的不是那些舊傷,而是他左肩肩胛處的一道血口,深可見骨,傷口周圍的皮肉外翻,已經凝固的血痂旁仍有鮮血汩汩流出。


    他騙她,明明已經受了這麽嚴重的傷,居然還背著她走了那麽遠的路,還……


    仿佛感覺到香寶的目光,衛琴沒有看她,卻轉過身側對著香寶坐下,讓她看不見他的傷口。


    逞強!(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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