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不敢相信,你竟會那樣拽著人就跑!”


    半刻鍾後,站在城西月影橋上的宗熙無可奈何地瞪著一臉無辜的青梵,一邊努力平複著急促的呼吸。


    不過,自己總算是幾人中最不算狼狽的一個。看看藍子枚的衣冠不整發絲散亂,看看林間非的麵紅耳赤喘息不定,再看看風司廷失去了從容的咬牙切齒的神情,除了肇事者青梵之外,隻有一直被他好好抱在懷裏的風司冥保持了儀容儀態。從**居到城西月影橋足足三裏有餘,這樣一路狂奔而來,真真是一生前所未有的經曆。


    “對著那樣一群頭腦發熱的太學生,這樣的走法是最方便的吧?”青梵一臉理所當然地說道,全不顧宗熙聞言立變的可怕表情。


    “青梵公子的做法雖然不合常理,但的確是最為簡潔有效的。”林間非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從容沉穩,一邊微笑著向宗熙拱了拱手,“這位是宗熙宗公子吧?‘閑鴉目遠,看百家畫棟雕簷;驚鴻聲斷,歌一曲落日長天’,一篇《隨都賦》間非心儀已久,卻不想能在京城見到宗公子的真容。”


    “宗熙文章不過是玩樂之作,林公子一番見解卻是句句驚心呢。”宗熙嘴角微微扯動,“難怪方才連藍公子也差點抵擋不住。”


    藍子枚頓時笑了起來:“林公子才華出眾,在下也極是佩服的。”


    風司冥拉了拉青梵的袖口,“哥哥,這位藍子枚公子好厲害,對那樣的挑撥離間一點都不動心!”他壓低了聲音,但此刻夜深人靜,又是在城西無人之處,眾人都是聽得清清楚楚,藍子枚忍俊不禁,頓時笑出聲來。


    “既然相見便是有緣,一起喝一杯吧。”


    林間非微微一笑,提出了眾人都無法拒絕的主意。


    ※


    夜色已深,路上行人幾乎絕跡,但城西一家看起來毫不起眼的小店卻傳出陣陣歡言,驅走冬日深夜厚重的涼意。


    “一葉落而知天下秋,青寧兄果然與眾不同!”宗熙大笑著飲下小店的劣酒,舉動中竟頗有一種豪氣。“照青寧兄所說,朝廷竟是真的要開始大的動作了麽?”


    風司廷頷首道:“當是如此。昔日君離塵以一人之力而使三國定下五十年和平之約,是為修養生聚。現五十年早過,三國相持未有所動,其實意旨仍在於此。如今北洛雖是盛世之貌,但毛病弊端也漸漸顯出;東炎西陵看似安穩,但五年前大神殿一諭之後,也是暗中厲兵秣馬。隻不過三大國曆來相互牽製,若真有所動,也應當是在萬全準備之下的行事吧?既然這樣,修明內政自然是當務之急了。”


    藍子枚和宗熙眼中同時閃過欽佩的光芒。“確實如青寧兄所說。攘外必先安內,若不能修明內政,即使有甲兵百萬也隻能逞一時之雄。但是,”拈起一粒下酒的蜜棗,藍子枚斟酌著字句慢慢地說道,“盛世之弊不比其他,今上雖然精明強幹深得民心,但繼位至今究竟不過十年,朝中君霧臣一代臣子尚健,若朝廷果然有意革出舊弊,就必須有足夠的借口,或者說,一個可以讓所有人接受的誘因。”他頓了一頓,“而這個誘因,當是至今尚懸而未決的太子之位。”


    風司廷頓時一怔,素來溫文的目光頓時射出淩厲的光,但隨即隻覺腳上一痛,轉向青梵時目光裏已經滿是了然與感激的神色。


    藍子枚又喝了一杯酒——顯然像這樣能夠暢所欲言的機會對他而言不是很多,當然也可能是因為喝了酒的關係——略顯消瘦的麵孔上微微地泛著紅暈,“對於君上來說,改革的本身便是考察皇子能力的最好時機,並可從方便地中進行不著意的挑選和保護。遴選太子,事關一家一族長久,自然使得眾多朝臣不斷揣度君上心意,這個時候無論做什麽都會小心謹慎,事事以君上意誌為先。在這個時候進行大型的從上而下的改革,相對壓力也要小得多。隻不過看現在的朝廷,對於舊臣的態度還相當溫軟,可是如果隻是一場溫和的改革,對於北洛的未來用處似乎並不會十分重大吧?”


    “若真說起改革的時機,也不能算十分沒有條件。”宗熙含笑說道。“何況當今君上也不是什麽拘泥的人,需要的時候自然會作出最好的決斷。我所在意的倒是改革的手段順序,由上而下的方向自然不會有什麽大的不同,但切入點的選擇卻是相當的重要呢。不知青寧兄是怎麽看這件事情的呢?”


    “令太學生一同參考,應該算是走出了第一步吧。”風司廷微微笑著說道。


    宗熙眉頭一挑,“何以見得?”


    “宗熙兄難道不知‘治大國如烹小鮮’?”藍子枚搶過話頭,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眉眼間流露出異常的暢意。“如此必然經年累世的重大舉措,開始之際既不能動作太大以至於傷筋動骨,又不能力度過小使得毫無觸動。朝中元老舊臣派係林立是實,但這究竟不是麵上的事情。太學院看似遠離切實政務,實地裏暗潮洶湧卻是整個朝廷的縮影——啊,這個林兄應該最清楚了,不是麽?”


    林間非微微一哂,笑了笑卻沒有回答。自六人坐到小店鋪起,他便一直沒說過什麽話,一雙沉靜如夜的眼睛靜靜地打量著身邊之人。宗熙一句“何以見得”本就是故意發問,身負神童才子之名的宗熙隻是對風司廷的見機之深感到驚訝而故作挑釁罷了。性子爽直單純的藍子枚卻沒有注意到兩位同伴的意氣之爭,倒是把問題的矛頭莫名地轉移到自己身上了。


    “小弟倒覺得,其實事情不像幾位兄長說的那麽複雜。”


    同樣一直沒開口的青梵突然插話讓風司廷吃了一驚,目光頓時向他轉去。挑揀了兩三樣甜點放到碗裏遞給摟在懷裏的風司冥,青梵這才抬起頭微笑著繼續說道,“風氏建國之初太學就是為了貧寒子弟而設立的官塾,君家第一代家主君非凡曾經有過‘使天下俊才入我門’的壯語。後來君離塵將自家子弟送入太學的行為被其後朝臣效仿,才漸漸形成了皇子貴族進入太學而寒門子弟反而不能進入的情況——其實君離塵旨在激勵貧寒士子,隻是可惜他的本意了。現在君上恢複太學最初之用,大概也便是為此吧?”


    “既然是恢複舊用,那為什麽隻是讓太學生一起參加大比,卻沒有下旨讓士子進入太學呢?”藍子枚瞪著笑得天真的青梵,似乎頗為不滿地問道。


    漫不經心地攏了攏風司冥散落的額發,青梵含笑著答道,“藍兄也說了,太學院是朝廷的縮影嘛。取消不參試的特權已經很讓人生氣了,畢竟相對於之前有些學問平平卻靠著特權取得清閑高位的太學生來說,像林兄這樣才華出眾的並不在絕對少數啊。”


    林間非凝視他片刻,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其實,太學生最大的特權不在不試而官這一條,而是可以在同級別的官職中選擇最適合自己的位置。如果真的希望有所建樹的話,能夠做自己最想做也最擅長做的事情是最好不過了——尤其對於我這樣出身優伶的人來說,這是費盡心思進入太學的唯一目的。”


    見到藍子枚、宗熙以及風司廷臉上不敢置信的表情,林間非又是微微一笑,“我的父親是先帝寵愛的琴師,因為這個機緣而進入太學院的我為此感謝著給予我一席之地的北洛律法。隻是現在…”微微聳一聳肩,“不過既然多少年來一直都在做入仕為官的準備,即使是同場大比也不會真的帶來太大的困擾吧?”


    口中說著,林間非的目光卻一直凝在青梵身上。見他嘴角含笑,神情平和,一時竟也抓不到什麽頭緒,又笑了一笑說道,“不過,今日見了幾位,間非倒真覺得之前過於托大了。且不說宗熙兄、青寧兄和藍兄,單是青梵公子,年紀雖輕,見識卻也是非凡呢。”


    青梵頓時笑了起來,“讚得太過了。青梵年紀小,什麽都是聽父親兄長的教導,隨口胡說的罷了。”笑容一斂,他正色道,“而且,青梵不會參加大比。”


    這句話出口,頓時一片寂靜。


    雖然知道人各有誌乃是世間常理,但在這樣風雲變幻的時代但凡學人士子莫不希望通過科考登堂入室,成就一番人生。宗熙、藍子枚、林間非雖各自不同,識人看事的本事眼光卻皆非平庸之流。青梵話雖不多,卻已極得三人看重,聽他說出這樣的話來,自然是十分震驚了。


    風司廷卻是笑了起來。“青梵,以父親的性子,是不會任你這麽逍遙的。”


    青梵低下了頭,卻正好與風司冥幽亮的眸子相對,看著孩子眼裏異常認真的目光,不由露出極其溫和的笑容,抬起眼看著風司廷,“如果哥哥在大比中一躍而出的話,梵兒的逍遙不就有機會了麽?”


    風司廷隻覺呼吸一窒,隨即強自定下神扯出一個完美的笑容,“六天之後,自見分曉。”


    六天後,是這次大比策論考試的筆試首場——


    碎語:嗚嗚嗚嗚,總算把太子名位之爭的真實意義交代出來了!撒花撒花~~~~


    用現代漢語(怎麽?是專業名詞?就是我們平時說的大白話啦)怎麽寫怎麽不爽,索性全部改成古文對白(也就是古代人所謂的白話,默…)這些對話毀滅了眉毛多少腦細胞,徹底掛掉了…


    不過,這裏的所有對話,都隻為做下文的伏筆,大家讀到後來,所有不明白的內容百分之九十都可以和這裏照應的說。


    那個,再多一句嘴:中國科舉製度,向來不許倡優之人參試的。眉毛在這裏設定林間非的出身,是為了說明太學的特殊狀況,大人們可以姑且忽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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