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院執行局對失信人陸吉安的強製執行,因為明川市一把的一通電話徹底夭折。周凱滿肚子憤懣地命令,帶隊法官傳達到在永嘉地產總部執行公務的各個相關人員的時候,明州機場國際到達處,一名手裏夾著風衣的中年男人,在一男一女的簇擁下,快步從裏麵走了出來。


    那是個看上去溫文爾雅的男人,挺拔的身形襯得整個人都器宇軒昂,即使隔著老遠的距離和不斷穿梭來往的旅客,陳雁南也能從人群中一眼就找到他。


    ——她喜歡他很多年了。


    從她還是他學生的那會兒就開始了,這些年來跟隨著他,看他辭了大學老師的工作,看他離婚,再看他下海經商風生水起,如今頭頂國際司法委員會專家委員的名頭,名下百川控股蒸蒸日上……他名利雙收,而她親眼見著、親身感受著這麽些年過來,男人身上的氣質被時光打磨得更加優雅醇厚,如今她還年輕,而男人已至中年,可她卻不可救藥地對他的傾慕隻增不減,對這個仿佛能把一切控製在掌心裏運籌帷幄的男人充滿了神祗般的崇敬和愛慕。


    因為愛得無可救藥,所以連這些年來男人身邊始終逢場作戲般圍繞著的各種鶯鶯燕燕都忍了,隻要他曾經揣在心裏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別死灰複燃,她覺得自己總有苦命媳婦熬成婆、成功上位的那一天。


    所以她看見他身邊跟著個留著波浪大卷發、身材窈窕長相嫵媚的女人,也不是很在乎,明豔地笑著迎了上去,順手把男人手中的風衣接了過來,看也不看那女人一眼,笑著對遠道而來,卻不帶一絲風塵色的男人打招呼,“老師,路上還順利吧?”


    鄭懷山隨口“嗯”了一聲,從身後提著行李箱的男人手裏接過了自己的手包,看著陳雁南,意有所指,似笑非笑,“路上是順,家裏可不順。”


    ……就這麽一句話,就把很久不見他的陳雁南心裏那點小女生的期盼和雀躍都打得煙消雲散了。


    鄭懷山的眉心很寬,眉宇間有歲月沉澱下來的溫和睿智的感覺,隻是細長眸子微微眯起來的時候,眼角眉梢沉下來的線條會顯出幾分形若有質的陰沉,以至於就這麽隨口一句話,就說得陳雁南收起了戀愛似的氤氳心思,轉而進入下屬的模式,一邊落後他半步地隨著他一起往停車場走,一邊對他匯報明川這邊目前的情況,“永嘉在高院的終審剛剛判下來,維持原判。按照您的指示,永嘉賬麵上的資金之前已經全部轉走了。”


    男人雲淡風輕地掃了她一眼,“公共場合,先不急說這種事吧。”


    陳雁南尷尬地笑笑,不再說話,引著他上了公務車——為了接鄭懷山,車是她弟弟陳誌非親自開來的,堂堂百川控股旗下重泰機械的董事長,竟然就這麽被常年跟在鄭懷山身邊、司機保鏢助理一把抓的馬太生生瞪出了駕駛室。


    那男人在後備箱放完了行李就徑直去拽駕駛室的門,這麽個小老頭兒,明明頭發都花白了,目光卻似殺人的狠戾。車裏陳雁南已經一起跟鄭懷山坐在後排了,同行的美女喬安娜也一言不發地坐到了副駕駛去當個完美花瓶,雖然一起共事也有幾年了,但陳誌非冷不丁對上馬太那雙眼睛,還是不由自主地打心眼裏犯怵。


    陳誌非被馬太盯得從駕駛室上下來,跟這位鄭總的專屬司機換了位置去做後麵的車,馬太把安全帶一扣,輕車熟路地開車出了車場,鄭懷山這時才淡淡開口,“魏局那邊有消息嗎?”


    “有,”陳雁南連忙說道:“執行局的人果然去永嘉去執行查封了,我們已經按您的吩咐做了安排,這會兒市政府那邊該是有反應了。”


    鄭懷山不置可否地點點頭,“接永嘉的視頻。”


    陳雁南依言打開了車載視頻係統,左右兩塊屏幕上出現永嘉地產的視頻畫麵,隻見那視頻不知是用了什麽辦法,竟是連在永嘉大門口監控上的,兩邊一連接,鄭懷山他們把永嘉大門前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原本衝突的雙方已經分開了,法官和法警們各個臉色難看,正心有不甘地撤離,陸吉安從地上爬起來,扯鬆了領帶一把抓住一名剛才架著他的法警,滿臉猙獰地犯橫,“別走啊!打人的事怎麽算?不能這麽就算完了!”


    好好的一次行動,結果弄成這麽個雷聲大雨點小、重拿輕放的收場,於川心裏賭著塊石頭似的不痛快,當兵時的那股子野性被激出來,也不客氣,當即一把揪住陸吉安的脖領子,把人狠狠懟在了大門上,上鎖的玻璃門都被這麽一下子撞出轟然一聲響,於川眸光凜凜,“你省省吧!占了便宜就好好收著,別得了便宜賣乖!”


    他語氣冷得嚇人,一時間竟駭得撒潑打滾的陸吉安消了音……


    身後的大門被助理又打開了,陸吉安喘著粗氣強自鎮定地拽拽衣襟,狠狠瞪了於川一眼,轉身又鑽進了樓裏,於川心裏憤恨難平,做了兩次深呼吸才冷靜下來,轉頭也想走,卻被左琳一把拉住了,“於川,你先等一下,配合我們拍完最後一組。”


    於川的耐心和好脾氣早就在陸吉安身上耗得幹幹淨淨,聞言沒好氣地調侃,“沒的拍了,沒聽到嗎,領導通知停止執行了!”


    “他停他的,咱們拍咱們的。”行動中止是讓人沮喪,左琳自問換她自己來辦這個案子碰上這事兒也要堵個幾天,但現在這不是她的工作,而此刻她正對自己要做的事情抱有極大的熱忱,她說著,積極主動地把一張早就寫好的小紙條遞給於川,“就當這個案子正在執行當中,你照上麵提示的說就行。”


    這事兒幹多了,彼此合作都有了默契,左琳沒吱聲,已經拆了架子的攝像師就跟剛才跟拍的那人一起,兩個攝像機都把鏡頭對準了於川……


    於川正在氣頭上,接過紙條不疑有他,看也沒看照著就念:“關於這次成功執行後的感……慨?!”滿心不快聲調平平的聲音戛然而止,尾音硬生生把陳述句挑成了疑問句,他抬起頭,看左琳的目光簡直莫名其妙,“你搞錯沒有?我們根本就沒執行,談什麽感慨!”真是個沒眼色的混小子……左琳不耐煩地催他,“我知道沒執行,你就當執行完了不就行了嗎?較什麽勁!”


    莫名其妙的於川終於福至心靈地會意了,他反應過來左琳的意思,本來就行動受挫的不痛快更加變本加厲地裏往腦門上衝,“假拍啊,那對不起,我配合不了!”


    左琳有點急了,“你這人怎麽這麽難伺候,這也是我們中院的工作,你有義務配合!”


    “話說清楚,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配合一下能死人啊!要不我們前麵拍的都白費了?案子執行到一半沒執行下去,這片子讓我怎麽做?”


    怎麽做?


    不反問這個還好,左琳這麽一問,於川突然有點壓不住火了,眼角眉梢都是涼涼的譏諷,嘴裏不鹹不淡地挖苦,說著自己的風涼話,“就這麽做啊!行政幹預、被迫中止、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觀眾不就愛看這個嗎?”


    將心比心,左琳覺得她自己遇上這事兒也得糟心,這會兒再刺激於川有點不人道,她頓了頓,沉默一瞬,緩了緩情緒,隻好對他曉之以理地勸說:“我說你有點政治覺悟行不行?我這是在搞宣傳,要的就是個畫麵,跟案子執沒執行下去沒關係。”


    於川沉黑的眸子錯也不錯地看著她,格外嚴肅地強調,“宣傳就是講事實!”


    “宣傳就是配合工作傳達政策,講事實那叫紀錄片,”本來左琳也不是個綿羊脾氣,耐著性子好說歹說對方就是頑固不化,說到後來擰著眉毛懟了他,“不懂就別跟我拽行嗎!”


    “行行行,我不拽,我也不懂。”於川懶得廢話,瞪了左琳一眼,轉身就走,“反正甭管你說破天去,我說不拍就是不拍,你能把我怎麽著?真是!”


    “於川,你給我回來!”男人腳下生風,轉眼就下了台階,左琳在他背後高喊著讓他站住,這貨卻頭也沒回,故作瀟灑地朝身後擺擺手,徑自上車走了……


    “小王八蛋,今天又白幹了!”左琳氣得跺腳,盯著他們關了警燈列隊離去的車隊,皺皺鼻子,卻不知道,她的一舉一動,都通過監控錄像轉到了此刻正在機場高速路上疾馳的某台車的車載視頻裏。


    從頭到尾,原原本本、一幀不漏地,全落進了鄭懷山的眼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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