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川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人把門鎖死,眸光逼仄,整個人的氣壓都很低。


    陸吉安是他們係統內有名的老賴。


    一年進法院的次數怕是比回家見他媽的次數都多,打過多少個照麵了,現在裝特麽什麽大尾巴狼?


    他分明是上了失信黑名單、要跑路到國外結果被機場拒乘給堵回來的,跟二十一個人欠款糾紛,涉案金額本息共計三億八千六百七十三萬五千二百四十一元人民幣,二審官司打到省高院也還是維持原判要求起償還欠款。判決下來那天,他站在高院外麵對來追討的原告大義凜然地說什麽“回去清點財產,欠多少還多少”,那話聽到耳朵裏現在還帶著熱乎氣兒呢,他就犯橫鎖門不認賬了!


    於川深吸口氣,從公文包裏拿出明川中院執行局自家局長簽過字的《執行通知書》,舉到陸吉安麵前,“執行通知書,看明白了嗎?請你配合工作!”


    一旁始終力爭不放過任何一個有用鏡頭的左琳立刻招呼攝像靠近了拍那張《執行通知書》的特寫,她始終頂著攝像機裏的畫麵,從那不大的小屏幕裏看見陸吉安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地說笑了一下,聽到他老神在在地對於川說:“領導,您先等會兒。我眼花,得戴副眼鏡,看不清楚。”


    他說著就開始煞有其事地在兜裏找眼鏡,左翻右翻,將近半分鍾,直找到於川耐心告罄,挑高了眉毛勾著嘴角揶揄嘲諷,“你老人家多少度?我上街給你買一副去?”


    “不不不,找著了,找著了!”聞言,慢吞吞找眼鏡的男人煞有其事地把眼鏡拿了出來,慢條斯理地擋著所有耐著性子等他、全都麵色不善的法官法警的麵,拿著眼鏡布把鏡片擦了擦,這才戴上眼鏡,把那張執行通知接了過來。


    陸吉安戴著眼鏡裝模作樣地看通知書,就那麽個通知,一共也沒幾個字,他跟把字拆成一筆一劃看似的故意拖延時間,半天也看不完,於川實在沒耐心等他,出聲催促,“看完了嗎?”


    陸吉安摘下眼鏡,國字臉堆起憨厚的表情,“馬馬虎虎吧,有幾個生字認不全。”


    這鬼話騙鬼都不能信,也是不要臉了……於川皮笑肉不笑地對他抬抬下巴,“我念給你聽?”


    “那不用,猜也能猜個差不離。”


    “那就配合我們執行工作,把門打開吧?”


    陸吉安陪著笑,跟於川對視的眼神卻幾乎肆無忌憚,“有事在這兒說唄,開大門幹嘛?”


    於川微微眯了下眼睛,有點咬牙切齒。要不是還得配合左琳拍攝,他這會兒已經叫人砸鎖了,“又裝傻是吧?”


    “甭跟他廢話。”陸吉安在中院執行局差不多就是個人人見了都厭煩的耗子,於川好不容易耐著性子沒發作,一庭的執行法官倒是先發難了,說著向同行的法官法警一揮手,“來個人開鎖!一組查封辦公設備,重點是電腦和賬簿,二組查封車輛和其他貴重資產——”


    “哎呦呦呦,不行……我怎麽突然頭暈了呢!”他話剛出口,原本站得倍兒直溜,比誰都精神抖擻的陸吉安突然捂著腦袋,渾身一軟直接就往於川身上倒,於川本來氣勢洶洶,這會兒明知道陸吉安是裝的,可害怕他真豁出去再接再厲直接倒地上裝癱瘓,也不敢真往後退,隻好扛著他一個大活人的重量連忙避嫌地舉起雙手戳在原地,“陸吉安,我可沒碰著你!你往我身上貼也沒用,我們有執行記錄儀,你的一舉一動都錄著呢,你別想賴上我!”


    鬧這麽一出,帶隊的執行法官臉都綠了,看陸吉安狗皮膏藥似的往於川身上越貼越緊,眸光一沉就喊法警上前把他架開,可法警一左一右剛摸到他肩膀,那原本癱軟如泥的男人竟然左右一掙,誇張地一抱腦袋,就地躺下了……


    “哎喲哎喲!疼死我了,法警打人了!”一邊喊一邊在地上抱著腦袋打滾,喊的聲音如同殺豬,結尾都帶著破音兒的,“打人了啊!救命啊!法警打人了!”


    這簡直是麵子裏子都不要了,於川氣得不行,偏又看他這滑稽樣子想笑,腳都癢癢,隻恨不能上去照著他肚子來兩腳,“陸吉安,真耍賴是不是?我警告你,你現在的做法是幹擾執行,犯的是拒執罪!”


    “怎麽我被你們打了,我還犯罪?”陸吉安滿臉皺出假模假樣的痛苦,說話的底氣可一點都不虛,“我要去告你們,暴力執行,野蠻執法!你們——”他說著,抬手顫顫巍巍地指他自己帶來的幾個助理和旁邊被法警隔離一旁的保安,“你們都看見了吧,法警打人啊……!”


    幾個助理、保安同時會意,幾乎立即就跟法警起了衝突,原本敢怒不敢言的保安們有了主心骨,牟足了勁兒地準備撞開法警的阻攔往前衝——


    “幹什麽,憑什麽打人!”


    “就是!穿著警服就能隨便打人嗎?”


    “陸總您還好嗎?我們要求立即就醫!”


    與此同時,有幾名同樣保安打扮的人從不遠處的工地上趕來,到了大廈前麵二話不說就要往裏闖,被守在外圍的法警攔住,永嘉地產大門前,台階上下,場麵頓時混亂起來,在一旁冷眼旁觀著一切的左琳抿緊的嘴角透著對陸吉安毫不掩飾的厭惡和譏誚,黑白分明的眸子卻閃著躍躍欲試的興奮的光,連忙回身招呼扛機器的攝像師,“快,跟著陸吉安拍!”


    ………………


    …………


    中院執行局指揮大廳。


    不同角度的執法記錄儀把拍攝到的畫麵實時傳回指揮中心的led大屏幕上,沒開聲音,但光看畫麵也知道現場必定嘈雜得不成樣子。


    左琳讓攝像師把鏡頭給到撒潑打滾的陸吉安的同時,一個法警的記錄儀畫麵也落在了他身上,親自在指揮大廳坐鎮的中院院長趙雙白麵沉如水,站在他旁邊的執行局長周凱氣得額角青筋直跳,“這就是高院終審宣判的永嘉地產老板陸吉安,出名的老賴,一哭二鬧三上吊,什麽招都會!”


    “法警隔離現場,先把衝現場的那幾個保安控製住!”趙雙白沉定的眸子裏含著慍怒,微微壓低身體,緊盯著畫麵對著話筒沉聲吩咐,“執行記錄儀一秒也不要停,把這個陸吉安抬走,強製執行!”


    話麥連著法官法警身上的無線手台,將趙院的聲音實時傳到現場,法警們聞聲而動,立即有人上前強行把滿地打滾的陸吉安拽起來,今天對陸吉安誌在必得的周凱和趙雙白眼見著局麵逐漸得到控製,一口氣還沒舒出來,指揮中心後方的工作人員捂著電話聽筒突然壓低了聲音喊趙雙白,“趙院長,市長辦公室的電話!”


    “……”有那麽一瞬間,指揮中心安靜得連敲鍵盤的動靜都沒了。


    趙雙白和周凱相互若有所思地對視一眼,眉心擰成了了疙瘩,快步走過去接起了電話,“我是趙雙白。”


    “趙院長,要找你好難啊!手機不接,辦公室沒人,我讓總機找了三個地方才找到你!”電話那邊是個沉厚的中年男聲,因為常年身居高位,連玩笑話也帶著莫名的威壓,竟是明川市的一把手親自打來的。


    趙雙白一聽這動靜腦袋都大,“對不起何市長,我手機關了,正在指揮中心現場指揮一次執行。領導有什麽指示?”


    對麵何市長意料之中地問他:“是執行永嘉地產吧?”


    院裏的一次常規執行而已,按說無論如何也驚動不到市長的層麵,這會兒毫不意外張口就說出了“永嘉地產”,顯然市長這個電話不止是詢問工作那麽簡單。趙雙白異樣地望了周凱一眼:“正是。”


    果然,下一秒就聽見何市長半是揶揄半是質問的口氣,“你手下的人去查封永嘉地產我不管,可怎麽把火燒到我們市政府大門口來了?”


    “您的意思……?”


    “永嘉地產的業主,手裏都拿著購房合同、打著標語跑到市政府大樓門口來鬧事!”何市長也是頭疼,“老趙啊,永嘉地產這次欠錢是該還,但這些人已經購了房百姓怎麽辦?把人家的房子也一起查封了,那人家能幹嗎?”


    “何市長,據我了解,永嘉地產現在沒有未交的期房。”趙雙白聽得雲裏霧裏,坐鎮中院多年的經驗讓他本能地覺得這件事不尋常,“我馬上過去處理,這些業主的身份我們也再查查。”


    “查?你想查到什麽時候?”何市長嚴肅的聲音裏透著薄怒,“就讓百姓這麽堵市政府的大門等你查?你想讓整個市政府等你一個中院院長來處理?”


    趙雙白的眉毛也越擰越緊,市長是什麽意思,從電話一響的時候他心裏就有數,但這會兒猜測被證實,連心存的那一點僥幸也灰飛煙滅,卻莫名讓人感到壓抑,“那何市長看該如何處置?”


    那頭何市長果然說:“你先別查了,樓下已經來了一些媒體了,事情再鬧到省裏我們沒法交差,你那邊先停下來吧!”


    “我沒法停。”趙雙白抬頭去看led其中一塊屏幕中特寫的陸吉安的臉,那人潑皮無賴似的對架起他的法警連踢帶打激烈反抗,絲毫不把執法人員放在眼裏,“執行到一半,那個被執行人囂張得很!”


    “我說老趙,你說話負點責任好不好?等搞清了情況改天再執行也不遲嘛!”


    趙雙白望向周凱,兩個人均麵色凝重沉默不語,何市長卻沒把這消極抵抗放在眼裏,徑自吩咐,“行了。我已經派人去樓下安撫鬧事的業主了,你那邊立即停下來,這事沒得商量!”


    他們市長那是帶著氣呢,話音剛落,直接就掛了電話,聽筒拍在電話上啪地一聲,嚇得趙雙白眼角一跳。


    中院的老院長拿著電話聽了半晌盲音,在周凱詢問的目光中心情沉重地搖了搖頭,動作緩慢地把電話放了回去。


    周凱會意,一口國罵生生卡在嗓子眼裏,壓著不甘和一肚子的火,給帶隊的執行法官去了電話,剛一接通,就隱含著憤怒地沉重吩咐:“通知一庭和法警隊,停止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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