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滑過眉心,點在雙唇,隻微微一笑,誰不為他傾倒呢?


    正午的太陽火辣辣的,正是一年中最熱的天氣。


    大街上行人稀少,三個人坐在路邊的茶樓裏,要了一壺茶,準備等天稍晚一點再趕路。


    幾張桌子的最前麵,兩個女子,大約十幾歲的年紀,大的那個在彈琵琶,小的在唱著曲兒,這樣的曲兒在這個地方不是隨便編的幾句詞兒,而是像唱戲一樣,唱的內容是有情節的,所在幾桌喝茶的人邊喝著茶邊聚精會神的聽。


    陳小妖邊剝著花生邊很認真的聽著曲兒,以至於剛剝開的花生被風畔拿去都沒發現,直接將花生殼扔嘴裏了,這才反應過來,也不知是風畔拿了花生,吐了嘴裏的殼,眼都沒轉一下,拿了另一顆花生繼續剝。


    聽到高潮的地方,陳小妖不由皺起了眉,嘴裏“咦”了一聲。


    明了將存了一大灘的花生仁遞給陳小妖,陳小妖直接從他掌心拿著吃,手指與他的掌心觸到,明了就紅了臉,很小聲的問陳小妖:“小妖,這故事有什麽不對嗎?”何至於她滿臉的疑惑。


    陳小妖邊聽邊道:“人真是奇怪,有吃有喝的有錢人不嫁,偏要跟個沒東西給她吃的窮人住在窯洞裏,還為那個人等了十八年,不值,不值,錯過了多少好吃的東西。”


    那曲兒唱的是王寶釧苦守寒窯的故事,在陳小妖聽來是很難理解的,在她看來沒得吃,一切都不對。


    “那是因為他們夫妻情深,人就是這樣,若有情,任何東西都是可以舍棄的。”明了紅著臉給陳小妖解釋著。


    “情?能當飯吃嗎?”陳小妖很是不能理解。


    “情嘛,”提到這個字,明了也有些局促,搓著手道,“情嘛,就像你喜歡吃的東西,會時時惦著,想著,連睡覺也會夢到。”


    “唔......,”陳小妖想著明了的話,腦中忽然想到桑冉,想到吳憂,眉頭皺了皺,吃花生的動作不自覺地停下來...


    看那妖若有所思,風畔的眼自窗外移回來,眼裏有極深沉的東西閃了閃,這妖開始在了解一些人情事故了,理解了一些東西,當然有些東西還是她無法了解的,比如現在所說的情,她是不會懂得情字的,也不需要她花時間去想。


    垂下眼,他又輕輕的笑了,衝陳小妖道:“小妖兒,對街好像有家烤鴨店,要不要吃?”


    一聽到烤鴨,陳小妖耳朵馬上豎起來,原本心中的疑惑一掃而空,拚命點頭:“要的,要的。”


    風畔隨意扔給她一錠碎銀:“去買吧。”


    似乎是怕風畔反悔,陳小妖極快的拿過碎銀,一溜煙就往店外跑,直衝對街的烤鴨店。


    前麵的女子還在唱,風妖看了一眼,以後,應該讓那妖少聽這些東西。


    “讓她了解情字有什麽不對嗎?”看陳小妖興高采烈的奔到對麵,明了忽然的說,麵對陳小妖時的羞澀已經蕩然無存


    風畔似笑非笑:“為何要了解?”


    明了溫潤的眼失了幾分笑意:“這妖對你是什麽?”


    又是那樣的問題。


    風畔眉輕皺,答道:“隻是妖而已。”


    “更像是你的寵物,最好她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知,任你這樣玩弄,隻是風畔,你不像是會養寵物的人。”


    風畔拿起碗喝了口涼茶,道:“我看你也不像是多話之人。”


    “如果這妖對你沒用,你可否讓我帶她走?”明了忽然又紅了臉。


    風畔定定看他:“那晚上呢?你確定不會殺了她?”


    明了眼一黯,沒了聲音。


    陳小妖抱著烤鴨,用力的聞了一下,撕了個鴨腿咬了一口,盤算著要不要在店裏吃完再回去,免得對麵涼茶鋪的兩人與她搶。


    她慢慢的轉身,卻不小心撞到一人,鴨腿被撞在地上不說,手中油膩膩的烤鴨沾了那人一身。


    她蹲下來就去撿鴨腿,撿起來才想到要對那人說聲抱歉。


    一般這種情況下,被撞的人早罵她不長眼了,隻是那人卻不聲不響,站著沒動。


    “對不住啊。”陳小妖說了一聲,下意識的抬頭看向那人。


    這一看,整個人愣了愣。


    是個一身白衣的男人,那被撞到的地方正是他的胸口處,此時留了一大片的油漬,陳小妖倒不是因為那塊油漬發愣,而是那人的相貌。


    她來這世間也有些年頭了,不管是以前來廟裏進香的香客,還是現在走街竄巷,看到的各色人等,都沒有像眼前這個人那般美,對,是美。


    隻是,她咬了口鴨腿,雖然俊美,卻怎麽妖裏妖氣的啊?她以前隨著師父時,妖裏妖氣的妖怪見得多了,此時反而不怎麽侍見這樣的人。


    胡旋低頭看著這個隻顧啃鴨腿的女孩子,有趣,她是第一個見到他,沒有臉紅的女子。


    “不礙事,一件衣服而已。”他伸手輕輕的拍了拍那塊油跡,聲音如冬日裏微溫的酒,讓人渾身微熏而舒服。


    陳小妖腦中卻隻有懷中的這隻鴨,想著,不礙事就好,她得找個地方吃鴨子去。


    “那,那我走了。”口水已在嘴裏泛濫了。


    胡旋微怔了怔,看著陳小妖不為所動的轉身要離開,細長的眼帶著微微的不甘,叫道:“姑娘留步。”說著露出自認為最美的笑。


    陳小妖有些不情願的停住,看著他,他這一笑,妖氣更重了,真不知道是人是妖,如果是妖最好快些逃走,免得那半神的葫蘆收了你。


    “你還是要我賠你衣服嗎?我已經沒錢了,”本想說分個鴨腿給他,但終是舍不得,便道,“不如你脫下來我替你洗幹淨。”什麽男人,真小氣,不就碰到了個小小的油漬。


    胡旋又是一怔,難道天下真有不為他容貌所惑的人?伸手在陳小妖眼前晃了晃,莫不是瞎子?


    陳小妖拍開他的手,這是幹什麽?難道是想搶她的鴨子,門兒都沒有,她向後退了幾步,準備不跟這種怪人客氣,瞪他一眼道:“不洗算了,我走了。”說著一轉身,奔出門外去。


    胡旋沒有攔,剛才手與她相觸間,他微微覺得異樣。


    那是隻妖吧?隻是她的情念呢?似被誰生生掐斷了。


    墨幽靠在牆上用力的喘氣,胸口的空洞在加深,而這樣的空洞竟然讓他的魔力大打折扣,小小一隻螃蟹精居然用他的大鉗刺傷了他,傷口整整有一天了還沒有愈合,不住往外淌著血。


    該死!他低咒了一聲,抬眼看到一個小小的身影竄進這條小巷來。


    他嘴角往上扯了一下,既然是自己送上門的,那就別怪他了,就算隻是個凡人吃下去對傷多少也是有好處的。


    陳小妖抱著烤鴨躲在小巷裏,她準備一個人偷偷吃完了再回去,她才沒這麽笨,整個拿回去,那風畔一定會跟她搶,到時她可能隻有啃骨頭的份了。


    絲毫沒有感覺有隻魔正靠近她,張口對著那烤鴨咬下去。


    差不多一頓飯的功夫,以那妖的速度整隻鴨都該吃完了,怎麽還沒回來?風妖眼睛看著窗外,似乎漫不經心,然後旁邊的明了已經坐不住了,站起來道:“我去找她。”


    風畔將茶錢放在桌上,也站起身:“一起吧。”


    墨幽不懂為什麽沒有吃掉那隻妖,就算之前很不屑這隻隻有上百年妖力的小妖,但此時至少能緩解一下他身上的傷,也許是那妖身上隱隱傳來的誦經之聲讓他心煩不想靠近,反正他當時氣血一下子翻湧上來,還沒動手吃她,已經咳了一口血出來,讓他沒了胃口。


    傷口還在在隱隱作痛,如果隻是凡間的刀,不過眨眼之間便可完全恢複,但那螃蟹精的鉗子顯然不是凡物,自己真是疏忽了。


    “噗。”氣血又往上湧,他噴出一口血,捂住胸口喘氣。


    陳小妖嚇了一跳,那魔是怎麽了,受傷了?魔也會受傷啊?


    那隻魔的可怕她以前是見識過的,她妖力低微,本來她是想轉身就逃,但那魔說敢跑就吃了她,她便連跑的膽量也沒了。


    從身上找出一條小帕子,先自己擦了擦嘴,再看看那魔,猶豫了下遞過去,也許討好他一下,他便會放她走了。


    墨幽正閉眼忍著痛,忽覺有東西在他眼前晃動,睜眼一看竟是一條素白的帕子。


    “做什麽?”他瞪她一眼。


    陳小妖身體一縮,那眼神還是這樣嚇人哦,阿彌陀佛,她學著寺裏的老和尚心裏默念著,然後才道:“擦嘴。”那魔嘴角上的血好駭人啊。


    墨幽有些古怪的看著她,那丫頭是不是想動什麽歪腦筋?


    “躲開。”他拍掉那條帕子,坐正身體,準備繼續調息打坐。


    帕子被拍到地上,陳小妖愣了一下才忙撿起來,拍掉灰塵,狠狠地瞪了那魔一眼,不要就不要唄,拍到地上算怎麽回事?討厭,吐血吐死你算了!


    她看他閉著眼,想跑又不敢跑,糾結了半天,決定還是乖乖的待著。


    約莫半柱香的功夫,墨幽的頭頂漸漸冒出熱氣,臉色越發蒼白,汗水順著額頭淌下,緊要關頭他低吼一聲,身上的衣服裂開,現出胸口拳頭大的空洞。


    陳小妖被他這麽一吼,嚇了一跳,轉過頭,正好看到那個空洞,不由怔住。


    那是什麽?她瞪大眼,低頭又看看自己的胸口,若自己的胸口也有這樣一個洞該有多痛。


    她雙手撐著頭,看著墨幽的臉越來越蒼白,心想他會死吧?


    調息在經過胸口空洞時停滯不前,再不能更進一步,墨幽覺得全身滾燙,然而空洞的地方卻冰冷,幾乎是難以忍受了,得找幾隻妖吃下去,來補充因那一掌而失去的真氣,他睜開眼,正好看到那隻好奇的妖。


    管她那誦經之聲讓人心煩,馬上找幾隻妖並非易事,何況自己又受了傷,先把這隻妖吃了再說。


    “過來。”他衝陳小妖招招手。


    陳小妖指指自己的鼻子,看看四周也確實沒有其他人,便抖著身子上去。


    “再過來一點。”妖身上的那股檀香味讓他極不舒服,他強忍著讓她再靠近點。


    陳小妖又走上幾步,呃,他的胸雖然有個洞,卻油光油光的,好像雞胸肉啊,不對,雞胸肉太白,沒這麽漂亮,不知咬一口會怎樣?呸呸呸!這時候想這些幹嘛?


    墨幽哪裏知道她的想法,看她人在發抖,卻一臉糾結,還狂甩了下頭,竟然有些可愛,啊呸,自己一定傷得神誌不清了。


    “我吃了你可好?”墨幽冷冷地笑。


    陳小妖本來就嚇得不輕,聽他這句話一屁股坐在地上


    啥?


    墨幽逼近,陳小妖忙用手遮住眼睛,故伎重演:我沒看到,什麽也沒看到。


    墨幽也不管她為何要這樣,要死的妖,本就沒什麽可在意的,陳小妖就在嘴邊,他張嘴就要呑下,然而喉間忽然一甜,體內失控的真氣忽然再也壓不住,他一口血噴出來。


    盡數噴在陳小妖臉上,幸虧陳小妖捂著臉,卻是一手紫血,她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鬆開手,想看個究竟,隻是並未看清,拎著她衣領手忽然一輕,她整個人跌在地上,然後一具重物猛地壓在她身上。


    那是什麽?她手拚命的想將那重物往外推,卻看到墨幽放大的臉,雙眼緊閉,痛苦異常。


    “痛!”他極輕的叫了一聲,臉正好靠在陳小妖的胸口。


    陳小妖也不知道為什麽,臉一下子通紅,狠命想推開,卻看到紫色的血不住從他口中流出,沾濕了她胸口的衣服,他眉皺的死緊,顯然痛苦異常。


    像被黃風怪打傷的花妖姐姐哦,似乎很可憐,但可憐管可憐,她更想趁機逃走,手拚命將墨幽往外推,卻哪裏推得動。


    墨幽還在痛苦的呻吟,陳小妖不能逃,隻能聽著他慘叫,忽然想到當時師父將一隻手抵在花妖姐姐的背上,將妖力輸給她,花妖姐姐就好了。


    要不要救他啊?看他似乎很可憐,不對,他是壞人啊,救個屁,她甩甩頭。


    地上的墨幽還在呻吟,陳小妖偷看了一眼。


    好可憐哦,還是救他下吧。


    可是她的妖力太低微啊,她的手停在墨幽的背上,微微發了點妖力,不過還是得試試,如果他死了,自己又推不開他,不是隻有等死的份兒?


    想著,閉眼,將自己單薄的妖力輸進墨幽的體內。


    可能是常年待在廟中的緣故,她的妖力雖然單薄,卻帶著綿長的佛性,佛本無邊,對六界皆有影響,雖然讓妖魔躲之不及,卻是最正統的法力,何況本就含著妖力的。


    所以輸到墨幽體內並沒有太大排斥,反而讓他胸口衝撞的氣漸漸平和。


    陳小妖怎懂這些,隻是不斷的將妖力輸給他,看他靜下來,便盯著他英俊逼人的臉發愣,似乎閉著眼就沒這麽嚇人,看上去與那風畔一樣可口啊。


    對,雞胸肉,她忽然想到墨幽曲線優美,色澤迷人的胸,自己可是費了很多妖力啊,等他醒了,得問他要一塊嚐嚐。


    是烤著吃還是白切呢?她一時忘了那是嚇人的魔,隻想著吃了。


    她胡思亂想,由於妖力不斷的輸出,人忽然睏起來,不受控製的打了個哈欠,也不將墨幽推開,閉眼就睡。


    “紅燒好了。”在夢裏,她喃喃的說道。


    風畔又摸了一次手上的五彩石,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看到妖的影子,若是平時,怕疼的妖早就狂奔向他,委委屈屈的說他有多過分,這次,他又失望了。


    到底跑去了哪裏?還是遇到了什麽危險?不知怎地,胸口有一處因為這樣的猜測跳得極快,他微微的定神,抬頭看到找了一圈的明了回來,然後衝他搖搖頭。


    真的丟了嗎?


    抬眼望眼前的大街,商鋪林立,一派繁華,他眼睛停在一不遠處一家客棧,胡氏客棧,每一撇一捺都像一條招搖的狐狸尾巴,風畔眯起了眼。


    胡旋,在百多年前時候,被捉妖的老道斬斷了尾巴,雖然僥幸逃脫,卻從此變不回獸形,也回不去妖界,隻得在這人世間遊蕩。


    他屬白狐一族,這一族最擅媚術,也最喜世人被其媚態所迷,他這百多年裏也算迷惑了不少女子,甚至男人,但風月一過,一切便淡下來,他漸漸的就厭了,世間人總是太容易被他迷惑,太容易得手,想著自己的壽命還有長長數千年,而這樣的日子又該怎麽過下去?


    對麵的戲園子裏今天演《西廂記》,這出戲他已經聽了不下百回,初聽時覺得可笑,男女之情何必這般折騰,男歡女愛,不過色欲作祟,何來戲中男女那樣七上八下,執著不開,但漸漸的卻羨慕起來,那些被他癡迷的人不過迷戀他的長相,假若他隻如戲中張生這般,又有幾個能為他執迷不悔。


    但若是能遇到一段,也不枉活了這幾百年。


    修長的手,輕輕的撐著頭,迷蒙的眼就懷著這樣的心思望著窗外,他知道這樣神態,走過的人都忍不住為他促足,而他已經煩了。


    腦中不自覺得想到昨天遇到的那個小小的女孩子,弄髒了他最喜歡的一件衣服。


    被斷了情念的妖。


    人有七情六欲,妖也有,就算已飛身成仙的那些神仙們也有,不然為何會有打入輪回重新大徹大悟的事情。


    無論如何七情六欲是該有的本質,這樣才有愛恨嗔癡,嬉笑怒罵,不然就與一塊木頭一般無二,修仙之人也隻是看開看淡,誰都不會輕易抹殺這些本質。


    如果沒有情念,那就絕不懂男女之愛,那個小妖就沒有。


    有趣。


    他好久沒有覺得這麽有趣了,隻是她一轉眼就不見了,出門再找時已經不見了蹤影。


    隱隱的,有一股讓人膽寒的氣息撲麵而來,他自思緒中回過神,看到自己的客棧裏已經多了兩人,他看了一眼,再看一眼,其中的一個不就是那隻小妖嗎?然後他身旁那隻…….。


    是隻魔,他認識的魔。


    “胡旋你原來在這裏?”魔氣色沒有初時那麽差,但臉仍是蒼白。


    “有好幾百年沒見了吧?”胡旋輕笑著,人卻同時轉身,往店外跑。


    一股力道將他用力的扯回,胡旋嘴裏忍不住叫道:“我已經沒有玄冥靈芝給你了,放開我。”


    魔卻笑:“已經好幾百年了,你的眼裏早該練出另一棵玄冥靈芝了,快拿出來,不然挖了你的眼珠。”


    玄冥靈芝是屬於白狐這一族的修行,世間萬物,千姿百態,全部看進一雙眼中,那此悲歡離合慢慢的在眼中沉澱,漸漸就可練出玄色的靈芝,時間越長,靈芝越大,靈力也越大,就如同妖怪的內丹,不過白狐一族另外還有內丹罷了。


    一顆幾百年的玄冥靈芝吃下去,比吃下幾十隻妖怪所得到的妖力要大的多,魔當然不會放過胡旋。


    “真的沒有,我尾巴被砍斷了,已經修煉不出這種東西。”胡旋還在掙紮,努力睜著楚楚可憐的眼看著魔旁邊的小妖。


    陳小妖這才想起這個妖裏妖氣的人為何麵熟,原來是那個在烤鴨店遇到的白衣服男人啊,不知怎地,她覺得那男人的眼尤其的漂亮,不自覺的就想跑上去摸摸他的臉,於是,她真的跑了上去。


    “丫頭,別看他的眼睛。”旁邊的墨幽一把捂住她的眼,將她拉到身後,那是狐的媚術,自己第一次也差點著了道。


    可已經來不及,陳小妖自身後抱住魔的腰,臉在他背上蹭,口中道:“我好熱,要喝水。”說著摟得更緊。


    胡旋看著小妖的模樣本來蒼白的臉上露出得意之色,同時指尖聚集了妖力準備把魔牽製他的力量割斷。


    魔被陳小妖小小的頭在背上蹭啊蹭,有些惱了,他是隻不近女色的魔,小妖這樣的舉動讓他很不舒服,他很想一掌將她打飛了事,但抬起手時卻是朝著胡旋,手變成爪直取胡旋的眼,正要摳下去,一股讓人很不舒服是氣息傳來,是神的氣息。


    他手猛的一收,再看身後抱住他的小妖,小臉迷醉,還在他背上蹭,他隻是看著,想到剛才這隻妖還在用妖力救他,不知怎地本來要奪人性命的掌往她頭上拍了拍,抱起她,躍入室內的黑暗中。


    風畔一進來就覺得這裏氣息很是怪異,有妖氣,還有魔的氣味,眼睛往四周看了看,然後在一個角落停了一下,又移開了。


    “客人要住店嗎?”胡旋本是要跑的,卻不知自己今天到底燒了哪柱高香,魔還沒走,又來了個神,而這種千見難得一見的場麵,如果自己跑掉了是不是很沒意思?


    “住店,”風畔在店中的一張桌前坐下,“住店也吃飯,幫我們先上菜吧,正好餓了,好酒好菜都拿上來。”


    胡旋看著那態度儒雅的神,笑了一下:“客人等著。”


    客棧打掃的幹淨,風畔打量著胡旋,看他媚態橫生的笑,進了裏屋去,果真是狐妖,是比其他妖怪要風騷些,即使公狐狸也是如此,還好沒有動過殺孽,不必收了他。


    他笑,看著坐在他對麵的明了也已經發現屋裏的某個角落不太對勁,正往那頭打量。


    菜都上來,雞鴨魚肉,滿屋的香氣,風畔不緊不慢的夾了一塊送進嘴裏,慢吞吞的吃。


    魔在角落裏看著,忽覺得衣角一片濕,回頭一看,那妖已經不再往他身上瞎蹭,而是看著前麵桌上的一桌好菜流口水。


    “好吃的啊。”陳小妖忽然的張口,而同時,一條流蘇猛的向魔飛來,魔抱起小妖,朝後猛退,卻露了身形。


    “我說怎麽找不到了呢?原來被你擄了去。”風畔站起身,看著眼前的一魔一妖。


    妖的注意力全在吃的上麵,方才中的媚術還未退去,臉尤自紅著,魔卻盯著風畔,手中的羈雲刀已出。


    風畔還在笑,卻坐了下來:“我不跟受了傷的魔打,放了她,我放你走。”


    “我為何要聽你的。”羈雲刀帶著魔界業火,直劈過來,風畔手指一彈竟將那羈雲刀的刀鋒打偏,卻是直向著身旁正悄悄往那桌飯菜移動的陳小妖身上。


    刀劍無眼,風畔眼中一凜,想救她已來不及,不知是不是條件反射,墨幽羈雲刀自動脫手,手空出來,將陳小妖往後一帶,生生避開了羈雲刀的刀鋒,卻頓時手無寸鐵。


    風畔葫蘆上的流蘇已經纏上了他的頸。


    小妖嚇得不輕,那刀上的業火甚至快燒到她的睫毛,好險好險,她拍著自己的胸口,抬起頭正好看到魔隻有束手就擒的份了。


    他為什麽要救她呢?她很有些不能理解?是因為自己也救過他嗎?


    她皺著小臉,很疑惑。


    魔比她更疑惑,也許在別人看來那刀是他鬆脫的,可是方才分明有股力生生擋去了刀的力道,他還沒搞清楚是哪來的力道,刀已經飛出了。


    “小妖兒,過來。”那頭風畔朝陳小妖勾勾手。


    陳小妖動了動,卻沒有過去,睨著風畔道:“你是要殺了他?”


    風畔笑:“不好嗎?”


    “不好,當然不好。”陳小妖猛搖頭,救了她的人啊,而且他也沒這麽壞,今天早上自己肚餓,他還將她帶到一個饅頭鋪裏吃了個飽,那半神什麽時候有這麽好心,隻知道跟她搶。


    風畔的眼卻已眯起來:“為何?”


    “因為他是好人啊,至少,至少,”陳小妖心中權衡了一下,“至少比你好。”哼,才不怕你,你就是沒他好。


    風畔手上的流蘇緊了緊,眼中已有冰一樣的東西掠過,“再說一遍。”


    “再說一遍。”風畔在笑,眼裏卻有冷意。


    陳小妖覺得心裏發寒,已經不敢再說第二遍了,低著頭不敢看風畔,隻是輕聲道:“風畔是壞蛋。”


    她以為風畔聽不到,然後風畔臉上已全無笑意,手忽然一提,鬆了流蘇,再一揮手,將還沒反應過來的陳小妖纏住,拉了回來,一提手,小妖隨著流蘇轉了一圈,跌在地上。


    風畔看也不看她,冷眼對著墨幽道:“走吧,我今天不殺你。”


    墨幽臉上憤憤不平,卻也無可奈何,眼睛不由自主的看著跌在地上正用力撫著屁股的妖,轉身,身形一晃就不見了。


    “兩天內不許吃飯。”風畔坐回凳子上,背對著陳小妖。


    陳小妖還沒緩過神,聽到這句話頓時一聲哀叫:“不行,不行。”她顧不得痛,跳將想來。


    風畔理都不理她。


    “小妖,他不給你吃的,我給你買。”旁邊一直沒吭聲的明了忽然說。


    “好啊。”有奶就是娘,陳小妖狗腿一樣的朝明了笑得極獻媚,同時卻忽然感覺到脖間猛的一燙,啊,又來,這兩天已經燙了她好幾次了,她頓時眼淚汪汪,不甘的看向風畔,風畔我討厭你。


    “不許吃別人給你的東西。”風畔慢條斯理的說道。


    一旁的明了眼神頓時冷了,手握成了拳。


    誰都沒發現,那隻斷了尾巴的狐正冷眼看著他們,幽幽的笑。


    妖其實兩天不吃東西是餓不死的,陳小妖卻不行,晚上的時候她已經餓得連人都想吃了,所以那個店老板,這個妖裏妖氣的男人說帶她去吃東西,她便想也不想的跟了去了,燙成乳豬總比餓死強,她決定先偷吃再說。


    原來戲園也是可以吃東西的,上了數十盤糕點她全部一掃而空,才總算不是那麽餓了,這才注意台上的戲其他唱得很好聽,那幾個戲子穿得戲服也極漂亮,陳小妖不由張大了嘴仔細看。


    戲放在精彩地方,觀眾聽了如癡如醉,一陣陣叫好,胡旋仔仔細細的替陳小妖講戲的內容,陳小妖邊吃著糕點邊認真的聽,然後又看了幾眼台上的戲子,唏噓幾聲。


    “這就是男女之情,小妖兒。”整個戲講完,胡旋親熱的拍拍陳小妖頭。


    陳小妖下意識的躲開,睨著眼前的美麗男人:“以後不許叫我小妖兒,堅決不許用這個‘兒’字。”有個風畔這樣叫她已經夠討厭了,絕不許再有人這般叫她。


    胡旋一怔,還是第一次有人拒絕他,心中的不甘竟又濃了幾分,便有了計較,下次定要你哭著喊著要留在我身邊,表麵上卻並不生氣,眼波流轉間施了些媚術,衝著陳小妖笑道:“還要吃些什麽,我替你買來。”


    陳小妖隻覺被那眼神看得胸口一熱,臉也熱起來,隻覺跟之前的情況一樣,卻不知為了什麽,摸摸額頭,沒有生病啊,再看看眼前的男人,不得了,心也跳的飛快,看來真的生病了。


    “你替我打包,我好像生病了,要回去,”說著站起來,“嘴巴也好渴。”


    胡旋順勢擁住她:“好,回去。”


    陳小妖不自覺的想躲開,卻被施了媚術竟又覺得不想躲開他的擁抱,怎麽回事?


    胡旋看她身體安份的任自己擁住,眼神卻抗拒著,心裏更加不甘,何時他引誘女人需要用媚術強迫?不是要被同類取笑?正待要撤了媚術,懷中的陳小妖卻被人拉了過去,抬頭一看,正是風畔。


    “小妖兒,”風畔在陳小妖額上彈了一下,媚術就被他輕易撤去,“醒了。”他衝陳小妖道。


    胡旋一驚,他雖然不是隻妖術高超的狐狸,但媚術就如他們白狐一族的本能一般,一般人不是輕易說撤就能撤去的。


    “是你封了她的情念?”他脫口而出。


    風畔回頭看他一眼,也不否認,隻道:“我不想收你,所以最好安份些。”


    糟了,偷吃被發現了,陳小妖臉都白了,人縮成一團,還在微微的發著抖。


    風畔看著她,垂著的眼仍是冰冷著。


    什麽時候她竟這麽怕他?


    怕他?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他伸手輕輕的拉起陳小妖。


    陳小妖馬上求饒:“我不敢了,我絕不再偷吃了。”手可憐兮兮的護住脖子,怕他再燙她。


    風畔心裏一擰,看了她半晌,看來是昨天將她嚇壞了,隻因聽了她說那魔比他好,他就忍不住的一陣怒意,為何這樣?他到現在也不能明白。


    是自己做錯了嗎?對於妖,惡的,他直接收進葫蘆,善的,他抬手放過,從不節外生枝,眼前的妖,帶著她不過是他逃不開的命中注定,前世他仁慈了一回,這一世,難道又要重蹈覆轍?


    前一世,壽盡之後,他站在奈何橋上,孟婆問他:來世要記得什麽?忘記什麽?他隨意說了幾樣,孟婆就將一碗半渾的燙遞給了他。


    這一世,他記得了前世的一些事情,也忘記了一些事情,忘記的雖然可以在盍指輕算間全部找回,但他從不去算,既然是前世選擇忘記的,這世又何必再記起來。


    這隻妖的事情,他是記得的,應該是全部吧。


    “走吧,我帶你吃好吃的。”他伸手摸摸她的頭,口氣溫和下來。


    陳小妖聽到吃了耳朵動了動,從指縫中露出一隻眼:“真的?”


    風畔點頭,看著她指縫間靈動的眼,道:“真的。”


    世上大概找不到第二隻這麽愛吃的妖了,買了桂花糕,將她帶到自己的房間,看他大口吃著桂花糕,之前對他的怯意已淡去,注意力全在吃的東西上。


    還是那雙靈動的眼,風畔看著,不知不覺中,他眼中的冷意已經融了,竟然帶了幾分笑意。


    “誒?”當手中的桂花糕被人搶去了,陳小妖瞪著自己手,半晌才反應過來,食物當前,她早忘了剛才有多怕風畔會燙她,撲到風畔身上,叫道,“你還我的糕來,還來。”


    風畔一笑:“吃了怎麽還?”


    “吐出來,吐。”陳小妖覺得好生氣,又搶她東西吃,每次都這樣子,不要再理他,真的不要再理他。


    她氣鼓鼓的從風畔身上下來,低著頭道:“那個魔比你好,白天的明了比你好,就連剛才那個店老板也比你好,就你老是欺付我,”說著包著一泡淚抬眼看風畔,“你到底要什麽時候才放我回去啊?”


    聽她又說別人比他好,到最後一句時,風畔怔了怔,眼又沉下來,慢吞吞的拍去手上的糕屑,盯著陳小妖道:“不想與我一起了?”


    陳小妖沒發現他眼中的冷意,猛點頭:“開頭就不想,是你拿這個破石頭逼我的,”說著伸手扯了扯脖子上的七彩石,眼看著風畔的一隻手離另一隻手的手腕還有些距離,便大著膽子道,“要不是這石頭,我才不要跟著你。”說完又偷偷瞄了眼風畔的手。


    風畔的手動了動,似要去碰另一隻手,陳小妖眼一閉,馬上打了個激靈,道:“我胡說的,我什麽也沒說。”


    她又馬上縮成一團,又是之前的反應,看她的反應,風畔縮回手,他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條狗,經常受主人打罵,隻要主人一拿起棍子,就逃的遠遠的,後來有一次主人打斷了他的一條腿,自此,它隻要遠遠的聽到主人的聲音便嚇得發抖。


    這妖,也是嚇得發抖。


    伸手衝陳小妖招招手:“過來。”


    “幹什麽?”陳小妖向後退了幾步,覺得他的樣子不懷好意。


    風畔伸過手去,硬是將她拉到跟前:“坐下。”他拍拍旁邊的位置。


    陳小妖怯怯的坐過去。


    修長的指碰到陳小妖的脖子,陳小妖別扭的歪著身子,想躲又不敢躲,風畔拉開她脖子上的七彩石,脖子上還有起泡後留下的痕跡,他指尖一點,陳小妖用力一縮,瞪著他,叫道:“疼。”


    風畔盯著那些傷痕,眸光閃動,一隻手結印,指間立即蒸騰起淡淡的白煙,他就著那股白煙掃過那些傷痕,傷痕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好了。”他鬆開陳小妖,看她扭動著脖子,試著還痛不痛,確定不痛後,又抬頭看著他,表情古怪。


    “你早可以這麽做的,為什麽讓我痛這麽久?”她有些氣惱。


    他一怔,笑了,拍拍他的頭,道:“懲罰,下次不許再說某人比我好,你不想再跟著我之類的話,在我們的緣沒了結之前,你必須一直待在我身邊。”


    “緣?什麽緣?”陳小妖覺得與他有緣也真不是一件好事。


    “緣便是劫,你以後就會知道。”風畔輕描淡寫的答道,看到眼前的妖眼睛眨了眨似懂非懂的樣子,忽然想到方才那隻狐妖問他的話:是你封了她的情念?


    還是前世的時候吧,自己親手封印了這隻妖的情念,為何?情塵往事忽然不那麽清楚了,還是隨著那碗孟婆湯煙消雲散了?


    他忽然不那麽篤定了,有關那妖的一切其實他並沒有全部記得。


    “那出戲你看懂了多少?”他忽然問了一句。


    “哪出戲?”陳小妖還在研究脖子上的那串石頭,怎麽他碰一下,這串就會燙呢?


    “西廂。”他答,想起他似乎看過幾次,無非是人世的男歡女愛。


    “那個啊,”陳小妖想了想胡旋給她講的故事內容,道,“都看懂了。”


    “看懂什麽了?”


    “看懂做妖還是好些,至少那張生爬牆時,妖可以直接穿牆而過啊。”


    風畔愣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大笑,伸手又拍了拍陳小妖的頭,沒注意門口想要進來的明了正好看著一切。


    明了手裏舉著一盒新買的糕點,立在院中,也許是方才奔出去買糕點的緣故,身上的道袍被汗水浸濕,貼在背上,他本想買了給陳小妖的,卻看到她在風畔的房中,也沒有進去打擾,隻是依著樹,直到陳小妖從風畔的房中出來。


    “吃的啊?”陳小妖先看到的是明了手中的糕點,眼睛一下子亮起來,興高采烈的跑過來。


    “吃吧。”明了將糕點遞給她,看她拿了一塊塞進嘴裏,樣子嬌憨可愛,不禁又有些臉紅,“小妖,以後你想吃什麽我都買給你,好不好?”他問道。


    陳小妖邊吃著糕點邊用力點頭,沒有空說話。


    他看著她吃,想到方才風畔與陳小妖的對話,想了想又道:“小妖,你覺得是我好還是風畔?”說這話時他臉更紅。


    陳小妖正好吃完口中的,又塞了一塊進嘴裏,含糊道:“你好。”


    明了眼睛一亮:“若讓你離了風畔,從此跟著我,可願意。”臉已像紅透的蕃茄。


    陳小妖拚命往嘴裏的動作因他的話停了停,有些古怪的看著他,然後又往嘴裏塞了一塊,隨口道:“晚上那個你總想殺了我。”


    “若他不殺你呢?”


    “誰信?”陳小妖哼了一聲,幾口把餘下的糕點吃完,將盒子還給他,走了。


    明了呆呆的拿著盒子,看著陳小妖頭也不回的走遠。


    “她隻是隻被斷了情念的妖,別自作多情了,哼!”白天,在他體內休息的劍妖輕輕的在他腦中說了一句。


    明了眉皺了一下,低頭看自己的手,那隻紙盒已被他捏碎。


    “她若有情念,喜歡的必定是我。”


    胡旋替陳小妖盛好飯,夾了幾筷菜放到她碗裏,看她吃的香,不由嫵媚輕笑。


    “小妖,今晚有燈會,我們去看看,”看她隻顧吃飯,便又加了一句,“到時會有很多好吃的東西。”


    陳小妖的耳朵動了動,嘴上沒停,含糊道:“好啊,吃完就去。”


    風畔沒有說什麽,漫吞吞的吃著飯,已是劍妖的明了睨了眼忽然興奮起來的小妖,又瞪了眼那隻豔絕無雙的媚狐,切了一聲,“兩隻妖怪,早晚將你們收了。”


    果然是有燈會,各式花燈在街兩邊掛著,街上盡是一家人一起觀花燈的場麵,陳小妖含著糖,手裏還舉著剛炸的臭豆腐,盯著盞花燈看了半天,上麵畫的女人真像花妖姐姐啊。


    “小妖,這裏,”胡旋拉她看旁邊的一盞半人高的花燈,看陳小妖張大了嘴,不由笑了,卻是沒有半點媚態,那便是真心的笑了。


    他手指一彈,指間便多了枝鳶尾花,伸手插在陳小妖的鬢間,清純的小妖便多了幾份嬌美:“和我在一起可快活?”他盯著她紅撲撲的臉道。


    陳小妖猛點著頭:“快活。”替她買了好多吃的啊。


    “與我一直在一起可好。”


    “嗯,嗯。”陳小妖根本沒注意他在說些什麽,隻顧找哪裏還有好吃的


    “那你可是喜歡我?”胡旋又問。


    “是啊,喜歡。”陳小妖隨口答了一句,看到前麵擺著的糖果攤,便就奔了過去。


    隻留胡旋在身後妖媚的笑著:“狐族專司情念,媚術就是因此而生,若是在這月圓之夜,有人親口說喜歡我,我便能替你開了這被封的情念。”他似自言自語,抬頭望著頭頂的月,而同時他的四周竟然出現了結界,將街上的喧鬧隔在結界之外,一條巨大雪白的狐尾忽然從他的衣擺下伸出,帶著濃重的妖氣。


    他本是被斬斷了尾巴的。


    “恢複妖身真好。”他看著自己的尾巴滿意的笑笑,伸手拉住前麵的陳小妖,將她拉進結界中,“小妖,我替你打開了情念可好?”


    “什麽?”陳小妖莫名其妙,同時看到他的尾巴嚇了一跳,“你是妖怪啊。”


    “怎麽?”


    “那你可不要回去了,會被收了去,快走,快走。”陳小妖想到風畔的葫蘆,想到上千年道行的妖也被收入其中,人打了個激靈。


    胡旋吃吃的笑,伸手撫著陳小妖的頭:“真是招人疼,”人湊近陳小妖,輕聲道,“我這就替你解了。”說著猛然吻上陳小妖的額頭,陳小妖掙了掙,一股藍光被胡旋吸出,胡旋將藍光吐到掌心,握緊捏碎了。


    陳小妖怔忡的看著那道藍光消失,不知怎的,心裏似乎有某處忽然清明起來。


    狐,在開天辟地時還是神獸之一,但因擅媚,專攻人心,便招了排擠,漸漸沒落了。


    然而幾萬年來,狐仍是最敏感的妖,操控著人的情念,活的逍遙。


    陳小妖覺得心裏悶悶的,不知道為了什麽?人時不時的看一眼風畔,連明了替他盛滿了粥也沒有發現。


    今天又在風畔的床上醒了,好像一直是這樣的,可今天竟然有些不好意思?


    她今天醒的早,轉過頭時就看到一張放大的臉,呼吸就這麽均勻的噴到她臉上,她看著那張臉,臉忽然莫名其妙的紅了。


    臉紅?為什麽?她捧著臉,苦惱的不得了,手無意識的舀了粥往嘴裏塞,幾根發絲垂進碗裏也任它去。


    “小妖,頭發髒了。”明了急急的伸手過去,救出那幾根頭發,手觸到她的發,覺得柔軟而光滑,不由愣了愣,臉就這麽紅了。


    “啊?”陳小妖忽然發覺了什麽,指著他的臉,“你臉紅什麽?”


    “我?”明了被她一問,臉更紅,結結巴巴的說不出話來。


    風畔一手支著頭,看著眼前兩人,百無聊賴的樣子。


    昨夜回來,這隻妖的情念被解了。


    他原以為斷了尾的狐狸已沒有妖力可言,操控不了情念,但是,他想錯了。


    要不要再封起來?


    他有些疑惑,因為竟是忘了,前世是因為何故封了這妖的情念。


    “你們老板呢?”他轉頭問旁邊的夥計。


    夥計答道:“昨晚回來晚了,還在睡呢。”


    “我要找他。”說著站起來。


    “正巧,我已經醒了。”樓上胡旋正好下樓來,衣領敞著,頭發零亂,睡眼惺忪間打了個哈欠,微眯著眼看著樓下的眾人,當真媚色無邊,樓下客人中隱隱有唏噓之聲。


    陳小妖看著胡旋,之前還不覺得什麽,隻覺得妖裏妖氣,此時看他卻是嫵媚異常。


    而風畔隻看到他身後一般人無法看到的巨大狐尾,不由皺起了眉。


    “我想你忘了我的警告。”他靠在樓梯的木欄杆上,腰間的葫蘆晃了晃。


    胡旋眼一沉,迅速又笑了,因為樓下還在客人,所以隻是輕聲道:“我們狐族最瞧不得沒了情念之人,無情無念豈不太過殘忍,我隻是做了該做的事,並未殺生,還不至於半神你來收了我。”


    風畔一笑,居然點頭:“確實,我沒有收你的道理,但若想要收你,誰又能攔得住我?”他又看了眼他身後的尾巴,“不過你的這條尾巴到是回複得及時了些。”


    胡旋撫著自己的尾巴:“那是我的事。”


    他說著,同時向正喝著粥的陳小妖招招手道:“小妖,吃完飯,可要與我一起玩去?”


    陳小妖抬頭看看他,想起他昨夜在街上吻她的額,微微有些窘,她雖然不懂事故了些,但師父說妖也要有妖的矜持,可不要輕易任人占了便宜,昨天這人算是占了自己的便宜吧?他今天又想做什麽?


    “不去了。”她搖了搖頭,又往嘴裏塞了兩口粥。


    “有好吃的東西也不去?”


    陳小妖耳朵動了動。


    “小妖?”


    “她哪裏也不去,”一旁的明了替她答,“吃了早飯,我們便動身離開此地。”


    胡旋不理會他,走到陳小妖跟前:“你昨晚答應過的,要與我一直在一起。”


    陳小妖眉一皺,一口粥差點嗆到,自己何時答應過了?怎麽不記得有這回事?她想著一把將胡旋推開:“去去去,才不要與你一起。”雖然美的很,但又不是自己喜歡的那一類。


    喜歡?她猛的被腦中冒出來的這個詞怔住,何謂喜歡?為何要說喜歡?


    “小妖?”胡旋的臉竟因她的話頓時失了臉色,“此刻你又不認了?”


    陳小妖看著他那天地為之變色的表情,好像是要哭了,怔了怔,這是哪般跟哪般,想說什麽,嘴張了張,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幹脆躲到風畔身後,覺得今天一團亂,什麽都亂,尤其是自己的心。


    風畔竟然還能笑,將陳小妖拉到跟著:“你可答應了他?”


    陳小妖猛搖頭。


    “你還說喜歡我呢,小妖,”胡旋微微的湊近她,同時又對風畔輕聲道,“不然你覺得我如何解她的情念?”


    風畔的眸光閃了閃,看向陳小妖,陳小妖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反過來瞪著胡旋道:“我怎會喜歡你,我有喜歡的人。”


    “誰呢?”


    “他。”她直接將離自己最近的風畔推到跟前來。


    風畔可能是沒有站穩,生生被她往前推了兩步,腦中莫名的一道白光閃過,他愣了愣。


    “你不嫁也得嫁,嫁也得嫁?”有人似對著一個女子這樣說。


    女了道:“我有喜歡的人了,決不嫁。”


    “是誰?”


    “他。”另一個人被推上來。


    三個人,這樣的對話,這樣的場景,看不清臉,隻看到模糊的身影。


    與現在幾乎一樣的情況,風畔下意識的看向陳小妖,心不知為何竟然抽痛了一下。


    他忘了什麽,他漏記了什麽,似乎有什麽東西因腦中的那道白光山雨欲來,卻被擋在迷霧中,他其實可以盍指算來的,卻生生忍住,前世的事可以記得,也任其忘記,這是前生留給今世的一句箴言。


    記得的便可記得,忘記得便任其忘記。


    於是又平靜下來,輕笑著問陳小妖道:“我何時成了你喜歡的人?”


    陳小妖臉一紅,扭捏了下,心想這個人怎麽不幫著她呢,早知道就該把明了推上去,看那胡旋仍是看著她,等著她答,她心有不甘,卻也不知此時該說什麽,卻看到桌上的粥,便撲上去:“粥還沒吃完,吃完結賬。”說著低著頭猛吃。


    胡旋看她的樣子,一笑,看著夥計正好端過一盆醬牛準備送去別桌,便拿了過來放到陳小妖麵前:“慢慢吃,反正結賬是他們,你是要留在這裏的。”


    陳小妖又嗆了一下,狠狠的夾了幾塊牛肉在嘴裏,衝胡旋道:“休想。”


    風畔看著她的吃相,忽然說了一句:“今天不走了,賬明天再結。”


    啥?陳小妖張大嘴。


    通常的,事情的發展往往是連鎖發生的,這頭的因被揭開,彼頭的果也在蠢蠢欲動了。


    陳小妖做了一個夢,她不常做夢,做夢也都是不斷湧現的食物,讓她應接不暇。


    她夢見又回到了以前的那個廟裏,夢到自己像猴子一樣蹲在廟院內的榆樹上,有個英俊的和尚朝她舉著糕點,輕聲的引誘著:“下來,有好吃的。”


    她就這樣撲下去,抓了那糕點就往嘴裏塞,那和尚輕笑著拍他的頭,道:“慢點,慢點吃。”


    那嗓音極溫和,帶著陳小妖從未接觸過的男性魅力,漸漸蠱惑了她。


    然而夢境忽轉,夢裏她時常的去找那個和尚,總是趁他不注意撫一下他的光頭,或是弄亂他隻下到一半的棋局,他隻是笑,從未生氣,於是他壯著膽子問:“你叫什麽?”


    和尚一笑,如夢裏滿山的春花。


    “我沒有名字,我隻有法號,貧僧法號靜海。”


    靜海,靜海。


    夢中她最早學會寫的不是自己的名字,而是靜海,筆畫繁複,卻不厭其煩的寫著,一遍又一遍,與後學會的她自己的名字寫在一起,歪歪扭扭的,卻歡天喜地的拿去給和尚看。


    和尚笑著拍她的頭,獎她兩塊糕點。


    “和尚,和尚,‘喜歡’兩字怎麽寫?”她問他。


    他輕輕的一怔,拿了毛筆寫給她看。


    她看得出神,第二天她就把“喜歡”兩字寫在她與他的名字之間,雖然滿手的墨,也對著太陽快樂的笑。


    她又去拿給和尚看,和尚這次沒有笑,隻盯著那幾個字半晌,輕輕的放在一邊:“再不許在這兩個名字間放這個詞,再不許。”


    他忽然板著眼,之前任她再怎麽胡鬧也不曾失了笑意的臉此時卻是嚴肅的。


    為什麽?為什麽不許?


    夢中一遍遍的問,沒有答案,人卻醒了。


    醒來仍是沉沉的夜,陳小妖猛地坐起,下意識的往身旁看,這次,她沒有睡在風畔的身邊。


    沒來由的寂寞,因那個夢,心裏空空的,該不是又餓了?


    她下了床,開了窗看窗外的夜。


    好真實的夢。


    “靜海。”她有些陌生又似無比熟悉的念著這個名字,伸出手指在窗台上慢慢的寫這兩個字,一筆一畫竟像是舉手抬足那般熟悉。


    似有人坐在對街的屋頂上,衝她微微的笑,她驚了驚,那人已踏風而來,轉眼已到她的窗前。


    “小妖兒。”曖昧的氣息噴到她的臉上,說不出的嫵媚,陳小妖反應過來,伸手要去關窗,那人已跨進屋來。


    “長夜漫漫,是不是想我了?”胡旋倚在窗旁,看著正瞪著他的陳小妖。


    “什麽長啊短的,我要睡了,快出去。”陳小妖凶巴巴的趕人,心想這就是師父口中的登徒子了。


    胡旋卻直接往床沿上坐,沒有走的意思,眼睛盯著她脖子上的那串七彩石,半響。


    “情念已開,你還是對這我無知無覺嗎?”說著手伸到腦後撥了撥自己的頭發,百般嫵媚。


    陳小妖愣了愣:“什麽情念已開?”


    胡旋笑笑,看著陳小妖,並不答,而是道:“小妖,我喜歡你,你可願意跟我一起?”


    還沒有誰對陳小妖說過喜歡呢,此時猛然聽到這隻狐狸這樣說,陳小妖有點懵,今天是怎麽回事,盡是些喜歡不喜歡的?而這一切全在見了這隻狐狸以後。


    她忽然有些生氣,聽師父說過,狐狸就喜歡幹些媚惑人的事,西山的那隻狐狸就把東山的那隻雞妖迷的團團轉,還不就是為了把她吃了。


    “才不願意與你一起。”陳小妖將他推開些,狐狸總是奸詐的。


    胡旋聽她這麽說,也不生氣,仍是笑道:“小妖是聽我這樣說不好意思了嗎?”


    陳小妖隻覺得煩:“什麽不好意思,去去去,我要睡覺。”她像趕蒼蠅那般趕他。


    胡旋趁機一把抓住她的手,看她雖然厭煩卻表情純真,眼一沉,猛然進前:“小妖兒,你真是可愛,讓我越看越喜歡。”說著人向陳小妖靠過去。


    陳小妖頭皮一麻,想推開他,卻正好看到他的眼中忽然冒出的點點狐火,頓時動彈不得。


    那是媚術,胡旋最擅長的,看陳小妖不再掙紮,便傾身要吻上去。


    身後忽然一陣寒氣逼來,他前傾的動作猛然一頓,回身看過去,卻見窗口不知何時已站了個人,冷冷的看著他們:“你想我把你的尾巴再收回去嗎?”


    胡旋人一震,眼中狐火同時隱去,鬆開陳小妖,笑道:“她實在可愛,一時有些把持不住而已。”說完,衝那人狐媚一笑。


    那人隻是冷笑,卻忽然手一揚,這邊的胡旋便倒飛了出去,撞在牆上。


    陳小妖嚇了一跳,自床上坐起來,去看窗邊那人,看了個真切,卻是愣了愣。


    那人又走近了一些,讓陳小妖看得更清楚。


    陳小妖“啊”的一聲,張大嘴,伸手指著他,人下意識的向後躲了躲。


    “我不是來殺你的,”那人淺笑著。


    “那你要幹什麽?“陳小妖將被子擋在自己麵前。


    “帶你走。”


    “去哪兒?”


    “離開風畔,與我一起。”


    什麽與你一起?陳小妖愣了愣,再看看眼前的人,確定自己沒有認錯,人跳起來:“你是不是中了邪啊,為何要跟你一起?”陳小妖覺得他大不一樣,卻又瞧不出哪裏不一樣,隻是覺得這樣的夜晚實在詭異了些,難道自己還沒睡醒?她用力的掐了自己一下,卻是痛的。


    看著她的動作,他輕輕笑著:“我沒中邪,我是當真的。”


    陳小妖盯他半晌,看他確實不像在騙人,便用力搖頭,道:“我跟你做什麽,你老想殺我。”


    “這回卻是不殺你,”那人興許是煩了,伸手來抓起陳小妖,“不與你費話,走了。”


    陳小妖還是反射性的向後躲,他眼一冷,伸手將她抱起,陳小妖下意識的想叫,卻被他捂住嘴向窗外越去。


    外麵月正當空,那人抱著陳小妖輕輕落在空無一人的街上,懷中的陳小妖一直在掙紮,腳踢了他好幾下,他有些怒了,正想將她打暈。


    “你是要帶她走嗎?”身後人有忽然道。


    他一怔,回頭,卻是風畔,一身與月光同色的衣服,一派平和的站在他身後。


    “該死!”那人輕咒一聲。


    “將她放下。”風畔冷聲道。


    那人輕笑:“不放呢?”


    “那就休怪我不客氣,”寬大的衣袍下現出那隻葫蘆,他將葫蘆拿在掌中。


    那人一笑:“想用葫蘆收我,卻未必收得了我。”說話時人已抱著陳小妖飛了出去。


    風畔毫不遲疑,跟了上去。


    兩人躍上一處房頂,遠遠地對恃。


    “你的妖力變強大了,”風畔看一眼已變成紫色的月亮,眯眼看著眼前的人,“你到底是誰?”


    “我嘛,”那人一笑,“我是明了,你認不出來了?”


    風畔往旁邊移了幾步:“我知你是明了,但你此時的妖力已遠遠超過了我所認識的劍妖。”


    “是嗎?”明了也往旁邊移了幾步。


    風畔看了一眼還在掙紮的陳小妖,道:“你當初說你是劍妖也是鏡妖,巧得很,那日我去妖界取水來引那條淫魚現身,在妖界的大門上正好看到了劍與鏡的圖騰,我即刻想到了你,能在妖界大門上出現的,在妖界的地位一定不低。”


    “哦?卻是怎麽個不低?”明了表情變了變,幹脆將陳小妖放下。


    陳小妖想站起來,屋頂高低不穩,她隻好又坐下,看著旁邊的明了,不明白雖然晚上的明了是凶了些,此時卻不止凶那麽簡單。


    風畔眼睛看著陳小妖,道:“所以我借著這天蠶絲問了一個在妖界修行的老朋友,他說,隻有妖界的王才有資格將自己的真身刻在妖界大門上。”


    他“妖界的王”四個字一出,一旁想著怎麽站起來的陳小妖愣了愣,抬頭看向明了。


    此時的明了還哪裏有平日裏的樣子,竟隱隱帶著唯我獨尊的氣勢:“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他垂頭拍了拍陳小妖的頭,“沒錯,我和那鏡妖就是妖界的王,白天他統管眾妖,晚上就是我的天下。”如果不是兩人的元神纏在了一起,共用一個肉身,妖界就是他一個人的,這也是他感到鬱悶的地方。


    陳小妖倒吸了口氣,她是妖,怎會不知妖界之王?那是統帥妖界的人物,再大的妖也要向他伏首稱臣,她的想像中,妖界之王至少有一座山那麽大,走一步這天地都要震動,怎麽可能是眼前這個瘦弱的道士?騙人的吧?


    “你們神界與魔王的那次決戰,雖是兩敗俱傷,卻拖累了我們妖界,你這隻葫蘆前世收了我不少的手下。”隻聽明了說道,“因果輪回,前世你未成正果,這一世仍要繼續用那葫蘆收我的手下,以借助這股妖力助你飛身,我本是想看在神界的麵上,助你這一世修成了正果,也免得再有下一次的輪回,害我妖界眾妖再受一次劫難。”他說著看了眼風畔手中的葫蘆。


    風畔卻隻是看著目瞪口呆的陳小妖,表情全沒有陳小妖的吃驚:“那與這妖有何關係。”


    明了一笑,低頭也看了眼陳小妖:“我知道,若要成正果,到最後你必會殺了她,我本想聽之任之,不過是多犧牲一隻妖,可是,我妖界正好缺個妖後,我看上她了。”


    他說這話時,還未緩過神的陳小妖微微顫了一下,轉頭看向風畔。


    風畔的眼沉下來,如身後墨色的夜:“妖後?晚上的你不是隻想殺了她?”


    明了微微笑道:“是,初時我是想殺了她,道行太低,隻知吃喝,實在是隻不成氣的妖,但那鏡妖卻喜歡的緊,而雖然我們脾性不一,但心卻是同一顆,該是受那鏡妖影響,他想立她為妖後,我已是不反對,”他看到風畔的表情更沉,繼續道,“但呆子鏡妖說,隻要開了她的情念,這妖定會慢慢喜歡上他,到時讓她自願隨他離開,我卻沒他有耐心,先綁了回去,有的是時間培養感情。”他說完衝陳小妖冷冷一笑。


    陳小妖全身抖了一下,往後縮了縮,雖然她沒全部聽明白,卻大體聽懂了,這妖王要帶她回去做妖後,妖後?是做他的皇後?聽著就怪嚇人的,她想著又往後縮了縮。


    明了卻忽然伸手過來,將她拉起:“該說的說明白了,你這就隨我回妖界去,那鏡妖想在人間混,我可是想回妖界過逍遙日子去。”


    說著,完全忽略風畔,就要走。


    一股絲忽然纏上他的手。


    “且聽聽我答不答應?”身後風畔道。


    明了盯著手上的絲,輕輕笑了一聲:“就憑這區區幾根絲?你難道忘了,這天蠶雖成了正果,卻本也是我妖界的妖物。”手一抖,那一股天蠶絲竟從他的手上滑脫。


    風畔一怔,一揚手,收回了天蠶絲。


    隱隱地,那明了的妖氣似又盛了幾分,風畔眯眼看著他,並沒有要再出手的意思。


    “你是妖王,你知道此妖對我意味著什麽,你是確定要壞我修行?”他口氣淡淡地,卻帶著冷意。


    “我不想壞你修行,不然這上千隻的妖不會任你收取,隻是碰巧,我看上了這妖,”明了看著風畔,道,“我不似那隻鏡妖,溫吞好欺,喜歡我就動手取了。”說著忽然躍起,卻是要帶著陳小妖離開。


    風畔眉峰一緊,人跟著躍起,手間同時拍出好幾道龍火。


    那龍火印得夜空一片紅,將明了困在其中,明了手一翻,頓時周身攔出一道結界來,將那龍火擋在結界之外,竟是未傷到他分毫。


    風畔看龍火被攔在結界之外,人盤膝坐下,口中念念有詞,那聲音頓時變成無數道,直向那結界,結界因那聲音東歪西倒,片刻便被破了,風畔口中未停,咒語繼續源源不斷湧出,隻見那明了猛的向後一躍,空出的手提劍一揮,那幾道咒語便被斬斷,他同時揮舞手中的劍,那自風畔口中湧出的咒語便被阻在劍氣之外。


    “你這‘屠妖咒’不能耐我何。”說話同時忽然劍花一抖,劍氣帶著妖力向風畔急速而來。


    風畔口中咒語仍舊不斷湧出,那股劍氣在他周身轉了一圈,劈空而來,竟在離他門麵幾寸時憑空停住,風畔輕喝一聲,那劍氣頓時散去。


    “沒想到一個半神竟有如此身手,”看到自己的反擊被化去,明了輕輕的笑,“但也不過隻是半神而已,既然開打了,那就讓你看看我的本事。”說著將陳小妖放下,手中長劍往自己另一隻手臂上一抹,幾滴血染上那柄劍,空氣中頓時妖氣大盛。


    風畔眼看妖氣四起,臉色一變,同時明了已將手中的劍擲出。


    那並不是普通的劍,幾滴血,足可以將妖界的力量引到那柄劍上,所以那一劍當真非同小可。


    劍鋒劃過帶著破風之聲,血腥彌漫著整個夜空,風畔穩穩地站在那裏,等劍靠近時忽然長袖一卷,那刺來的劍勢頓時被打偏,卻貼著他的身體而過,“嘶”的一聲,袖子被削了下來,手臂上開了一道血口。


    一旁的陳小妖看到這情景頓時張大了嘴巴,神也有被傷到的時候?


    卻看到那把劍嚐到了風畔血的味道,竟似長了眼睛,劍鋒一轉,自己朝風畔刺去。


    頓時,一人一劍纏打起來。


    明了冷眼旁觀,好久,見那劍始終無法靠近風畔,不由自語道:“幸虧是個半神,不然神力真不能小覷?”說著,閉上眼,口中默念咒語。


    陳小妖看到有白色的一團氣自明了的身體內飛出,向著那把劍,陳小妖認得,那就是所謂的元神。


    她看著那道元神飛入劍中,那劍妖已與那劍合為了一體。


    分明是明月當空,卻隱隱有雷嗚之聲,而原本不知哪家一直吠叫的犬忽然不再叫,改為低低的嗚咽著,似恐懼之極。


    陳小妖再笨也知道眼前的這場打鬥著實驚心動魂了些,妖王與半神打架啊,要是師父知道一定興奮的不得了,忙著看熱鬧。


    陳小妖心驚膽戰,眼看那劍妖與劍合為一體後妖力大增,風畔已漸漸有了疲態,衣服上好幾處被割開,傷口也多了好幾條。


    怎麽辦?她是坐著繼續看,還是趁他們打架自己逃了呢?萬一那半神被打死了,自己脖子上的束縛也會同時消失了吧?對,現在就逃了,她才不要做什麽妖界的皇後。


    人爬起來,正要偷偷溜走,卻聽旁邊一直沒動靜,以為隻剩個軀殼的明了忽然發話:“小妖,你這是去哪裏?”


    “啊?”陳小妖整個人一寒,不是原神出竅了,怎麽還有反應?再看明了,果然如往常的樣子看著她,她不由指著那邊的劍,抖聲問道,“你不是在那裏?”


    “你忘了我們是兩個妖嗎?”明了看著陳小妖,他本是在休息的,卻不想被吵醒,而那劍妖竟然趁晚上的時間替他幹了這種事。


    “你是,白天的那個?”陳小妖忍不住又往旁邊躲了幾步。


    “沒錯,除非他無神出竅,不然我是不會在晚上醒來,”明了看了看那邊的戰局,那劍妖真是自說自話,但看現在的情況似也無法挽回了,於是他略遲疑了下,臉頓時又紅,看著陳小妖道,“小妖,我帶你回妖界,你可願意?”


    陳小妖愣了愣,看看明了,心裏想,白天是那樣,晚上又這樣,她才不要和這種人一起,何況是做妖後,呸呸呸,才不要。


    “我要走了,你不要攔我啊。”她知道白天的明了好欺,便凶巴巴地瞪了明了一眼,準備逃走,人還沒動。


    “小妖,到了那兒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我會對你很好。”身後的明了道。


    說到吃,陳小妖的腳便再也邁不動,回身看著明了,忍不住道:“真的?”


    “真的。”


    陳小妖有些猶豫了。


    “你等我一會兒,我且助那劍妖敗了風畔再說。”見她猶豫,明了知道這妖已是心動,再看了眼那邊的情況,那劍妖已是萬年妖力,竟仍是對風畔無可奈何,他本不想與神為敵,畢竟六界有規矩,不可再戰,但既已戰,那就不必再猶豫。


    且敗了他,速速帶了小妖走,想著,飛身躍起,向著風畔。


    陳小妖瞪大了眼,兩個打一個,太不公平了吧,她雖是不怎麽喜歡風畔,甚至決定恨他,但這樣也太欺負人了些,陳小妖不由有些同情風畔,她忘了這其實是個逃跑的好機會,不由自主的注意起戰局。


    那是妖界的王,是與魔並駕齊驅的人物,與魔大戰時,風畔還是神,也不過勉強占了上風,此時他以半神的能力,已漸漸不支,


    “行了,”明了刺出一劍,忽然收劍退到一邊,看著風畔身上的傷道,“你現在並不是我的對手,就算我帶小妖走,你也攔不住我,我不想傷你,我們到此為止。”


    手中的劍妖掙了掙,似有不甘,隻是元神還在劍中,被現在是鏡妖的明了握在手中也沒有辦法。


    風畔低頭看了眼身上的傷,一百多年來,還是第一次有人傷到他,他吐了口血水,看著呆坐在不遠處的陳小妖道:“若我死也不肯,你將如何?”


    “殺了你。”他話音剛落,明了手中的劍忽然掙脫向風畔刺去。


    一切太過突然,連明了也是一愣,風畔又哪裏躲得開,一劍竟直刺他的胸膛,他一口血噴出來,人跌在地上。


    陳小妖將一切看得真切,頓時傻住,那半神中劍了,怎麽可能?她一下子站起來,看著風畔滿身是血,不知怎地,心裏的某處忽然沒來由的疼痛起來,她撫住胸口,覺得古怪之極,人下意識的走上去。


    “誰讓你動手的?”明了看著還在風畔胸口的劍,一把拔出。


    劍上滴著血:“我動手何時要知會你,何況他說了死也不肯。”


    明了一咬牙,看風畔臉色蒼白,難道真要殺神?雖然眼前的人隻是半神。


    他本是想開了小妖的情念,讓她慢慢喜歡上自己,並沒有與神為敵的打算,卻為何一夜之間事情變成這樣的局麵?竟與這半神兵刃相接,他隱隱覺得哪裏有什麽不對勁,然而又說不出是哪裏。


    身後陳小妖走上來,看到風畔的傷勢嚇了一跳,人有些傻了,再看明了手中還握著劍,以為還要刺風畔,便擋在風畔麵前道:“你還要殺他?”


    明了這才回過神,看向陳小妖,垂下手中的劍道:“我再問你一次,可願跟我走?”見陳小妖有些懼怕的眼神,伸手想去撫陳小妖的頭,陳小妖卻身後退了一步,他眼神一黯,“我雖是妖王,卻並不是洪水猛獸,也會講道理,你若不肯,我絕不逼你。”


    陳小妖看他半晌,他手中的劍還在滴血,她心中顫了顫,用力搖頭,道:“我不要跟你走。”


    明了的眼迅速黯淡,空著的手握了握,好久才輕歎了口氣:“也罷。”說著抬頭看看頭頂的月,夜還長,而這樣的夜著實古怪了些。


    遠處有人在角落裏看著這一切,冷冷的笑,一條雪白在尾巴在月色中甩動著,妖媚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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