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年,先帝病危。


    姬玄夜連夜趕回京師,探望了奄奄一息的先帝,他去見了姬延昭。


    也就是這個時候,他才知道姬延昭為何不受先帝待見。


    當年檀望月入宮即承寵,八個月後,她早產生下姬延昭。


    這個微妙的時間讓檀望月和姬延昭飽受詬病,都說檀望月在入宮前便珠胎暗結,這個孩子很有可能是十七爺姬玄夜的。


    先帝疑心重,即使對這些流言沒有全信,心裏也落下了疙瘩,對檀望月和姬延昭都沒了好臉色。


    姬玄夜見到姬延昭時,當時才七歲的孩子怯生生地看著他,眼裏明明盛滿了陌生和不安,卻鼓足勇氣主動來牽他的手,小聲問他:“你是我阿爹嗎?”


    姬玄夜說:“不是。”


    “可他們都說你才是我阿爹。”


    姬玄夜在他跟前半跪下來,跟他保持平視:“那些人胡說的,你要相信你母妃的為人。”


    姬延昭沉默許久,上前抱住他的脖子:“好,昭兒記住了……皇叔。”


    姬玄夜攬著姬延昭說:“你母妃臨終前托我照顧你,昭兒,你願不願意跟皇叔走?皇叔帶你去邊關。”


    姬延昭搖頭。


    “那你想要什麽?”


    姬延昭遠遠地望向議事殿所在的方向,眼裏浮現出跟年齡不符的深沉和野心:“昭兒想要這天下。”


    三日後,先帝歿。


    姬玄夜調動數萬兵馬圍城,鎮壓皇城暴亂,將帝王冕冠捧到姬延昭麵前,扶持他登上皇位。


    黎落聽完,沉思半晌,問:“所以你是因為對檀太妃母子心懷愧疚,才助姬延昭登基?”


    “說不上愧疚,檀太妃早逝,聖上幼年受盡欺淩,說到底,是我們姬氏皇族負了他們母子,助聖上登基,是為了補償一二。”


    黎落“嘶”了一聲:“你可真夠大方的。”


    姬玄夜背著奪位的罵名將天下捧到姬延昭麵前,還放棄長河落日的邊關,在皇城這個黃金囚籠裏一待就是十九年,隻為了輔佐姬延昭,替他穩住大雍。


    若姬延昭是個知恩圖報的就算了,偏偏花了這麽多時間和精力,奔波勞碌半生,卻養大了一頭白眼狼。


    現在這頭白眼狼天天想著要怎麽弄死他。


    黎落真心替姬玄夜不值。


    “如今姬延昭這麽對你,你後不後悔?”


    姬玄夜笑了笑:“沒什麽好後悔的。”


    黎落想起他手中那些兵權:“也是,反正咱們早晚要把姬延昭從皇位上趕下來……皇叔,我跟你說,姬延昭這人心機深沉得很,把他趕下皇位了,咱們也不能放他生路,不然他遲早會把皇位奪回去的!”


    “是嗎。”


    “你別不信,我可太了解他了!”


    黎落觀察著姬玄夜的神色,猜測他是不忍心。


    畢竟姬延昭算是他一手帶大的,兩人又有血緣關係,姬延昭算是他半個兒子了,於是她又改口道:“就算不殺了他,也要把他廢了,讓他再無重回皇位的可能。”


    “嗯。”姬玄夜掩唇咳嗽了兩聲,他看了一眼更漏,“時辰不早,本王要歇息了,你回宮吧。”


    “好吧。”黎落起身,拿了大氅披上,“那我走了,皇叔再見。”


    “嗯。”


    黎落走出書房,把門掩上,瞬移離開。


    隻是瞬移卡剛啟動,她摸到懷裏的老參,那是她特意帶出來給姬玄夜補身體的,方才隻顧著跟他聊天,倒是忘了給他。


    於是她尋了個無人的地方落下,又用了張瞬移卡,回肅王府。


    這次她剛在書房外落下,就聽到裏麵傳來一陣難以抑製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重。


    黎落心裏一驚,正想進去看看,月亮門那處卻傳來腳步聲,平日裏為姬玄夜施針的小廝掌著燈匆匆進來,想來也是被姬玄夜的咳嗽聲驚動。


    有外人在,黎落不好現身,她隻好先躲了起來。


    小廝推門進了書房,喚了一聲“爺”,許是給姬玄夜用了什麽藥,沒過多久,姬玄夜的咳嗽聲停了。


    小廝憂心忡忡的聲音傳來:“爺,您的病不能再耽誤了,跟隱師父回藥師穀吧。”


    姬玄夜聲音壓得很低,不知說了什麽,那小廝似乎惱了:“您再不聽勸,我明日便去找隱師父告狀!讓她來訓您!”


    “好了,阿榮。”姬玄夜語氣中透出幾分疲憊,“你退下吧。”


    “我不走!”阿榮固執道,“今晚我在這兒守夜,您若是難受了,喚我一聲。”


    “……”


    大概是勸不動阿榮,姬玄夜索性隨他去了,屋裏的燈很快熄得隻剩下微弱的一盞。


    黎落從庭院的樹後走出來,眉頭緊皺。


    看來她得加快速度解決姬延昭,為姬玄夜爭取治病的時間。


    -


    轉眼,冬至到了。


    宮宴當天,王嬤嬤和一眾宮人從上午就開始為黎落梳妝打扮,換上宮裝並佩戴全副頭麵。


    待到申時,盛裝打扮的黎落在宮人陪同下前往設宴的永壽宮。


    今日是家宴,來參宴的都是姬氏皇族,待眾人落座,絲竹聲起,黎落掃了一眼殿內眾皇親,果然不見姬玄夜。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姬玄夜沒來,姬延昭看起來興致不高,麵對皇親敬酒,他的笑容也很敷衍。


    黎落發揮寵妃的嬌寵勁兒,端著酒杯柔柔媚媚地湊上去,喂姬延昭喝酒。


    姬延昭抿了兩口,黎落坐回自己座位上,立刻接收到來自四麵八方或妒忌或羨慕的目光直射。


    她裝作沒看見。


    宮宴進行過半,外麵突然傳來太監的尖聲通稟:“攝政王到——”


    黎落一愣。


    姬延昭似乎也愣了一下,很快,他臉上溢出喜色,在姬玄夜走進殿內行禮時,他甚至起身虛扶了一把:“皇叔不必多禮——皇叔不是抱恙麽,怎的又入宮來了?”


    姬玄夜目不斜視:“難得冬至,不敢辜負聖上美意。”


    姬延昭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皇叔快落座,張恩,去將朕珍藏的龍腦酒呈上來,朕今日要與皇叔暢飲,不醉不歸!”


    姬玄夜沒拒絕,轉身在姬延昭右側下首落座。


    姬玄夜一落座,幾位皇親不知是不是得了姬延昭授意,立刻上前為他敬酒。


    姬玄夜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喝。


    黎落看得心焦,他身體不好,怎麽能喝這麽多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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