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濛醒來的時候屋內很暗,她揉了揉眼睛,伸手一摸,整個人裹在一張披風裏,鼻端縈繞著淡淡的鬆香,那是陳昱身上的味道。


    許濛把披風從身上拿下來,她起身,隻見自己在一件擺設豪華的屋子裏,舉目望去,便是榻邊擺著的小幾都是極為名貴的木材所製成,許濛見榻邊擺著一雙木屐,她穿上木屐,來到水盆邊,她掬起了一捧水撲在臉上,頓時覺得清醒了不少。


    隻見小幾上擺著食盤,都是些清淡的食物,許濛一覺從中午睡到傍晚,早就餓了,她心想這樣的規格,估計是太子殿下的屋子,也不知這食物是否能吃。


    這樣想著,卻見食盤底下壓著一張紙,許濛把紙拿出來,隻見上麵寫著一行字:孤有事,你可先用膳。許濛見陳昱留字條說她可以先吃東西,心情大好,將筷子拿起來,可忽然間又不知想到了什麽,許濛狡黠一笑,將那字條放進了隨身的荷包中。


    她這邊吃飽喝足,便來到窗邊,將窗戶打開一個小縫,隻見外麵已經快全黑了,許濛透過小縫往外麵望,豹苑風景果然絕佳,這裏依山傍水,獨有北地風光,陳昱住的這塊地方應該是數一數二的好風景了。


    許濛看得起勁,房門卻被人推開了,許濛抬頭,隻見陳昱走了進來,他臉上略帶疲色,見了許濛道:“站在那裏做什麽?”


    許濛不明就裏,隻見陳昱微微抬起雙手,許濛這才反應過來,她走上去將陳昱的外袍脫掉,陳昱坐在榻邊,許濛又將他的靴子脫掉。


    陳昱道:“進來吧。”


    許濛有些慌張,這會兒她雖然穿著宮人的青黑色袍子,可是長發披散,任是再不好的眼神都能看出,她呀,是個女的。


    推門進來的是高景,身後跟著兩個臉生的女子,她們一人手中抱著一個繈褓,看到這景象,許濛的眼睛亮了,這是,她驚喜地望向了陳昱,似乎是不敢相信似的。


    陳昱道:“放下孩子出去吧。”


    乳娘將兩個孩兒放下,許濛立刻撲上去,將繈褓解開,嗬,是兩個漂亮的孩子。


    許濛咧開嘴笑了,那笑容要多傻就有多傻,她用自己的目光將兩個孩子由上及下摩拭一番,忍了又忍,還是哭了。


    “所以是不高興,來人,把他們送回去吧。”陳昱見許濛這樣子忽然起了促狹的惡趣味。


    許濛搖頭,臉上還掛著淚繼而卻又笑了,抽抽搭搭道:“高興,哪裏不高興了,妾就是太高興了。”


    她伸手捏了捏小彘的臉,又捏了捏阿蒼的臉,忽然又狠狠地捏了自己的臉一下,哎喲一聲,然後傻笑道:“果然,沒做夢。”


    陳昱樂了:“你傻了?”


    許濛道:“這樣的場景,我不知夢到多少次,可是現在真的實現了。”許濛抬眼望陳昱,一雙眼睛看著亮晶晶的,陳昱叫這誠摯的眼神望地有些不自在了,隻聽許濛輕聲道:“多謝殿下。”


    陳昱剛想說他也是這兩個孩子的阿父,他們也想她了,可是許濛說完這話就轉過了頭,看向了孩子,那目光黏在他們身上,半點都不敢離開。陳昱頓時有些不平衡了,果然在他和孩子之間,許濛心裏還是孩子比較重要吧。


    許濛把小彘抱在懷裏掂了掂,道:“小彘也太能吃了,重了不少。”一旁的陳姝其實也想母親了,見許濛先抱起了陳熠,陳姝不樂意了,她伸著手,叫道:“阿娘。”


    聲音特別洪亮,然後她就被口水嗆著了,咳得差點背過氣去,她呀,估計還不夠熟悉自己這幅剛滿一歲的身體,每天都過得很艱難啊。


    許濛急了,把陳熠往陳昱懷裏一塞,留著父子倆大眼瞪小眼,她將陳姝抱在懷裏,替她拍背,嘴裏不住道:“阿蒼,不要著急啊。”


    陳姝咳得滿臉通紅,一旁陳昱懷裏的陳熠忽然笑了,他清脆的笑聲在陳姝耳朵裏就是惡意的嘲笑,可陳熠笑著笑著嘴巴一歪,流了一灘口水出來,正好兒流在了陳昱的胳膊上,把他那玄色的衣衫洇濕了一塊,空氣忽然凝固了。


    許濛看了看陳昱的胳膊,心想著要不給他擦擦,太子殿下不會嫌棄吧。


    陳姝忽然不咳了,歪著腦袋看陳熠,然後咧開了嘴,露出一個純潔無齒的笑容。


    陳熠看了看陳姝和抱著陳姝的許濛,又看了看陳昱的袖子,頓時像是一隻煮紅了的蝦子,如果現在他和陳姝都是真正的一歲就好了,問題是這一歲的身體裏裝著五十歲的靈魂啊。


    許濛眨眨眼睛,摸摸陳熠的腦袋,煞有介事道:“嗯,小彘一定是想吃肉了。”


    陳昱也沒嫌棄,笑道:“是啊,的確是該吃肉了。”


    許濛沒想到素日愛潔的太子殿下居然不在意小彘的口水,她笑笑道:“殿下真好。”說著就把陳姝抱在麵前,道:“阿蒼會不會叫阿父了呢?”


    陳姝不防和陳昱看了個對臉,她自然也看到了陳熠的小表情,她呀,前世一氣兒活到八十,心態上還真有點返璞歸真的意思,既然現在在小孩子的身體裏麵,何不就好好享受一下這樣的生活呢,而且也可以借機捉弄一下自己的阿父,何樂不為。


    陳姝深吸一口氣,對著陳昱響亮道:“阿,父。”果不其然,又是一臉口水。


    陳昱無奈,許濛隻得拿了帕子替陳昱擦臉,嘴裏假模假樣地嗔怪道:“阿蒼,你這是跟誰學的呀,這麽壞。”


    陳姝眼珠溜溜轉,依偎在許濛懷裏,她見陳熠看她的表情明顯是嫌她幼稚,她帶著些惡意地笑了笑,就是幼稚怎麽了?


    許濛把兩個孩子放到榻上,同他們嘰嘰咕咕說話,大概就是許濛說一句,這兩個孩子嘴裏發出一些無意義的音節,在陳昱眼中就是這樣一幅景象。


    “小彘,阿蒼,你們最近吃得怎麽樣啊,睡得好不好?”許濛臉上帶著笑問他們。


    “啊啊啊,啊啊啊~~~”那個乳娘的奶臭死了,還有腥味兒,我們都不吃的,晚上沒有阿娘在身邊,睡得不好。


    “會不會做夢啊,有沒有夢到阿娘?”


    “啊~~~啊啊啊啊~~~”有啊,夢到你在外麵吃苦了,我們要快點長大保護你。


    這娘仨全程無障礙交流,許濛光聽啊啊啊啊的聲音都能樂不可支,陳昱簡直費解,他道:“太晚了,還要把小彘和阿蒼送回去。”


    許濛臉上的笑意漸漸淡了,這失望的神情讓兩個孩子特別心疼,陳熠心想他的母親怎麽可以露出這樣的神情,陳姝則覺得,她老爹真是個大豬蹄子,居然這樣委屈她母親。


    兩個孩子一起喊道:“不,不。”


    許濛又笑了,隻是那笑容再不複方才那般開懷,她道:“沒事,你們也該睡了,來,我來讀書,哄你們睡覺好不好?”


    說著許濛在陳昱的書架上找書,從一個落灰的小角落裏找了一本給孩子啟蒙的書,笑道:“真沒想到殿下房中居然有這樣一本書。”


    許濛打開,隻見上麵四處標注著娟秀的字體,她愣住了,看向陳昱。


    陳昱見了,有些黯然,道:“是孤的母親為我做的注,許久不見了,原來是丟在了這裏。”


    先龐後的遺物,許濛放下,道:“這太珍貴了,殿下,請妥善地收起來吧。”


    陳昱將那本書推過來,道:“沒事,母親為我寫注的時候,如果知道她的孫兒也會學這本書,應該會很高興吧。”


    許濛笑了,笑意暖暖道:“好啊,那就讀這本書哄我們的小彘和阿蒼睡覺。”


    一盞夜燈下,陳昱看著許濛讀書,她聲音清亮,帶著笑意,一字一句地讀著,陳昱很少這樣無所事事,可此時他忽然覺得,看著這個女人讀書就是他想做的事。


    昏黃的燈光圍繞著許濛,這景象就像是一場夢,許濛頰邊的碎發貼在臉上,陳昱不由自主地伸手將那碎發撥開,慢慢地貼近了她。


    許濛呆住了,手上捧著書,就那樣愣愣地望著陳昱。


    陳昱的唇碰上了許濛的發際,就像是一隻蝴蝶碰了她一下,在這昏黃的燈光中,泛起了漣漪,許濛臉紅了,她躲閃著看向手中的書,欲蓋彌彰的樣子。


    陳昱笑了,要伸手握住許濛的手,此時隻聽卟一聲,接著房內傳來一股惡臭。


    額,許濛大窘,隻見榻上沒控製住自己的小彘從頭到腳都紅了,陳昱整個人浸在這臭味中,居然開懷大笑,許濛見榻上兩個孩子瞪著眼睛看她,好生無辜的模樣,又見陳昱笑得那麽開心,隻覺得非常無語,她起身把窗戶打開,道:“太臭了,殿下快別笑了。”


    室內氣氛,溫馨中帶著尷尬,陳姝看著沒能控製好屎尿屁的陳熠,反常地沒有露出嘲諷的表情,放在平常,就該讓人看看英明神武的魏武帝還有這麽一天。陳姝頗有些憂慮地看了看陳昱和許濛二人,隻見他們靜默對望,情潮湧動。


    難道,動心了?


    不,不可以的。她看向許濛,單純的阿娘是不明白陳氏子孫到底有多絕情多可怕,她動心了,這就等於給自己找了條死路,君王是用來敬畏的是用來臣服的,不是用來愛的。


    陳姝冰冷入骨的目光又看向了陳昱,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她的阿父有心麽,這般情態是動了真心?陳姝心中嗤笑,怕是別有所謀吧。


    想到這裏,陳姝臉上帶著一抹殺意,她早就說了,誰動她的母親,她就殺誰。


    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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