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v?”


    小女皺起眉頭,看著眼前長發亂糟糟、大胡子蓋住半邊臉的中年男人。


    她當然知道,這個名字是假的。


    不過……


    想來眼前這位呆呆的男人既然失去了記憶,那他自然不記得真實名字,取一個假名也是無可厚非。


    “好吧,vv。”


    小女接受了這個設定,攤攤手:


    “那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到底是怎麽冒出來的?我剛剛才從這裏經過,根本沒有任何人。”


    “從地下。”


    男人指指地麵,踢開雜亂落葉層,看銀光鋥亮的簡易電梯:


    “這裏有個地下空間,裏麵又舊又破又古老,我就是從地下空間爬上來的,你要進去看看嗎?”


    “不不,當然不去。”


    她當然不會無緣無故去那麽危險的地方。


    但這位男人倒是沒什麽心眼,也很誠實,問什麽都如實交代也稍微放下戒心:


    “那你,那你有什麽計劃啊。”


    “不知道。”男人搖搖頭。


    “你接下來要去哪?”


    “不知道。”男人搖搖頭。


    “啊……”


    看來男人失憶很徹底,問什麽也白問:


    “那好吧,vv,祝你好運。”


    她擺擺手就要離開:


    “勸你盡快離開這座森林吧,這裏麵有很多野獸,還有很多狩獵的壞人……你這樣傻傻的、又沒有任何記憶,一旦被他們抓住,肯定是帶回去當奴隸。”


    “奴隸?”


    男人聽到這個詞,腦海裏有一絲朦朧的印象。


    那是很微妙的感覺。


    就像戴著一副滿是霧氣的眼鏡,隻能看到輪廓,卻無法看清;正如他對奴隸這個詞語有些印象,卻表達不出來一樣。


    失憶的感覺,就是這般痛苦,一切都很支離破碎。


    “是的。”


    小女點點頭:


    “這些人很壞的,而且他們手裏還有槍,所以你還是趕緊跑吧,往南邊跑的話大概會好一些,嗯……也隻是大概而已,現在世道就是這樣,其實哪裏都差不多。”


    “那你幹嘛還在這裏晃悠?”


    男人提出很明顯的疑問。


    眼前這位名的小女孩,年紀很小,身高還不到自己胸部,很是矮小,也很瘦弱。


    雖然剛剛手上反握著一把生鏽匕首,但這種組合看起來完全沒有戰鬥力。


    更何況。


    她自己都說,這片森林裏既有野獸,還有持槍壞人,被抓到就要當奴隸……


    這麽危險的地方,她甚至勸自己遠離,為什麽她還要在這裏闖蕩呢?


    “我沒有辦法呀。”


    說起這件事神情低落,咬住下嘴唇,握緊手裏匕首:


    “【我必須救出我爸爸媽媽才行。】”


    男人眨眨眼睛。


    失憶並不是失去智力,聯係上下文,他大致猜到了劇情:


    “我大致明白了。”


    頓了頓,男人繼續說道:


    “也就是說,你爸媽因為某些原因,被那群壞人抓去當奴隸了,所以你要憑借這把小匕首去救他們。”


    “沒錯。”


    “我們本來有自己村落的,那是一群講龍國話的人聚集起來的村落,一直耕種為生,生活也很和睦。”


    “可就在幾個月之前,那群壞人突然到來,搶走了我們所有東西、燒了我們的屋子、還把所有人都抓回他們部落當奴隸。”


    “當時,我父母把我放進水井裏才逃過一劫,我躲在水井裏不敢吭聲,一直等很久沒動靜之後,才順著繩子爬出來。”


    “上來之後……村子全都被燒毀了,一個活人都沒有,隻留下地上的屍體還有燒焦的一切。”


    “哦。”


    男人哦了一聲,倒是和他理解的差不多:


    “那我感覺你既然劫後餘生,就應該珍惜這條性命才對,你這樣拿著小匕首去給父母報仇、或者說要從壞人部落把父母救出來,其實和送死沒什麽區別。”


    “他們都是大人,你是小孩子;他們有槍,你又隻有生鏽匕首;聽你的說法,他們有很多人,你就隻有你自己……你拿什麽和他們戰鬥?無非就是送人頭、或者自動送過去一個小奴隸而已。”


    “所以,我建議你往安全的地方逃命吧,別辜負你父母的好心,你這樣……說實話,沒戲的。”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男人肚子發出一陣饑餓的轟鳴,在寂靜森林裏格外響亮。


    “……”“……”


    一男一少低頭,看著男人的肚子。


    “抱歉哈哈。”


    大胡子男人尷尬笑笑,揉揉餓扁的肚子:


    “我感覺好久沒吃東西了,肚子很餓,你有沒有……”


    “沒有!”


    “沒有!”


    額……


    拙劣的演技。


    畢竟是小孩子嘛,心眼確實不多。


    “行吧。”


    男人也沒打算搶小孩的東西,轉過頭,揮揮手:


    “謝謝,謝謝你告訴我這麽多事情,放心吧,我沒有搶你食物的意思。”


    “這裏看起來是一片廢墟上的原始森林,理論上應該能找到不少野果子,我要去搜索食物了,祝你好運。”


    眨巴著大眼睛,看著男人漸漸走遠。


    奇怪……


    真是一位奇怪的男人。


    現在這個世道,怎麽可能會有如此善良的人呢?


    他明明很餓,卻真的不搶自己食物!


    這樣的人。


    或許……


    “vv!等一下!”


    看著男人回頭。


    “這是我所有的食物。”


    男人沒有接:


    “如果我把你的食物吃了,你吃什麽?”


    “你能幫助我嗎?”


    小女抬起頭,看著男人滄桑又清澈的眼睛:


    “這裏雖然是叢林,但沒你想的那麽容易找到食物,很多東西都有毒。”


    “我從小就會打獵,也能分辨出哪些果子可以吃,這個布包裏麵是熏兔肉,也是我自己做的。”


    “所以……我們來做個交易可以嗎?我也清楚,我自己弱小的力量肯定救不出我父母,如果有你幫助我的話,就會多一份希望!”


    “畢竟你是大人,個子這麽高,又這麽強壯,你肯定可以打過他們的!所以,我保證每天都給你找來食物,你能幫我救出我父母嗎?”


    然而。


    男人搖搖頭:


    “抱歉,我估計也幫不上什麽忙。”


    他如實說道:


    “就算加上我,我們也不過是兩個人,雙拳難敵四手;更何況他們手裏有槍啊,我們不僅手裏沒有槍,而且就算有,你會用槍嗎?”


    “不會”


    男人攤攤手:


    “那不就是了。我也不會用槍,我們拿頭和他們打啊。”


    “你要是能聽進去我的話,那我們就一起往南邊逃跑,先顧住自己的安全再說,等以後你長大了,集結了夥伴,未必沒有反攻的機會。”


    “嗬嗬。”


    “怎麽可能等到那時候?你知道什麽是奴隸嗎?你以為每天好吃好喝伺候著嗎?”


    “等到我長大了,我父母早就被他們折磨死了,我就再也見不到他們了。”


    “算了。”


    說著,她直接把裹有熏兔肉的小布包塞到男人手中,轉身離去。


    “喂喂喂!”


    男人感覺手裏的小布包有些燙手:


    “你不能強買強賣啊,我又沒有答應你。”


    “不用你答應我什麽。”


    小女沒有回頭:


    “送你了。”


    “啊?”


    男人愣住。


    怎麽交易沒談攏,就送自己了?


    “【我父母從小就教育我,說遇到有困難的人要伸出援手,不能見死不救。】”


    “我剛才說的話沒有嚇唬你,你亂吃森林裏的果子,肯定會被毒死的。”


    “所以……那塊兔肉你就拿去充饑吧,吃完看著太陽的位置往南邊走就行了。我自己的父母,我自己救。”


    她掀起樹幹間的藤枝,走入更深的地方。


    男人留在原地。


    打開裹的很仔細的小布包。


    裏麵有一塊巴掌大的熏黑兔肉,聞了聞,有股獨特肉香,確實讓人難忍食欲。


    除了兔肉之外,還有四個綠色硬果子。


    不知什麽品種。


    有股酸甜的味道。


    男人顯然已經空腹很久,狼吞虎咽吃起來。


    ……


    另一邊。


    小女用匕首開路,漫無目遊走。


    她心裏也清楚。


    剛才那位名叫vv的中年男人說得對,忠言逆耳。


    她這樣一個小女孩拿著匕首去戰鬥,其實和搞笑沒什麽區別,對方人高馬大的土匪三下兩下就能把她製伏。


    可是。


    還能有什麽辦法呢?


    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父母和村民們被折磨至死,然後什麽也不做吧?


    做,不一定成功;但不做,注定失敗。


    “還是先找到他們的老巢,觀察觀察吧。”


    忽然!


    沙沙沙……


    身後傳來樹葉摩擦的聲音,正在快速接近!


    “誰!”


    她橫過匕首,猛然回頭。


    卻發現……


    來者,正是剛剛離開的那位長發大胡子中年男人。雖然在長發和大胡子的遮蓋下完全看不清男人長相,但那垂到胸口的大胡子實在太標誌性了,獨此一份。


    男人抖著大胡子微微一笑:


    “你贏了。”


    “我贏什麽?”


    “我可沒強買強賣啊!你別冤枉我!”


    “不不。”


    男人擺擺手:


    “是我自願跟上來的。”


    他站直身子,抄著兜,看著小女孩:


    “隻能說,真誠才是必殺技吧。”


    “說實話,我人生地不熟又沒有記憶,是真的不想惹上麻煩事。但你都說了,遇到有困難的人要出手相救。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我總不能白吃的你的兔肉吧?那也太沒良心了。”


    “不過,有一說一,兔肉很美味,果子也很甜。”


    男人舔舔嘴唇,嗬嗬一笑:


    “加入你的複仇隊伍的話,以後兔肉和果子管夠嗎?”


    噗嗤——


    小女被逗笑了:


    “你想吃多少吃多少。”


    “你要是真把我父母救出來、還有其他村民們……以後你就住我家,我爸爸媽媽天天做好吃的給你吃。”


    “很好。”


    男人點點頭,走上前,對女孩伸出手:


    “成交。”


    女孩握住眼前的大手,抬頭看著比她高半個身子的男人:


    “成交!”


    咦?


    她把男人的手掌反過來查看。


    細嫩,白皙,沒有任何粗糙痕跡:


    “你的手……好嫩啊,而且好年輕,不像是中年人的手。”


    “是嘛。”


    男人看了看自己手掌,也感覺這手掌年輕很嫩。


    “你大概年齡多少歲,你也不記得嗎?”


    “聽你的聲音,好像也挺年輕的,但看起來卻很老,有四五十歲。”


    “額……”


    男人撓撓亂糟糟的頭頂:


    “那就不清楚了,可能是睡的時間太長了?哎呀,這種事情你就別問我了,我比你更想知道自己的身份、姓名、年齡,但我確實一覺被嗆醒什麽都不知道。”


    “無所謂啦,你就叫vv不挺好的?”


    “你是vv,我,我們正好是整整齊齊的夥伴了!”


    男人有些好奇:


    “那你呢?你多大年紀?”


    “我11歲。”


    “但是一個月後我就12歲了。”


    “現在是什麽時間?”男人繼續問道。


    “2616年7月……或者8月?”


    “我也很久沒有時間概念了,自從村子被毀後,我隻能大致估摸出月份。”


    “我的生日就在8月底,哎,就在幾個月之前,我還很期待呢;結果沒想到,轉眼之間事情就變成了這樣。”


    “昨天晚上我還做【夢】,夢到爸爸媽媽做了很多好吃的,給我慶祝12歲生日,可醒來之後發現身邊除了石頭和樹木……什麽都沒有。”


    “是挺可憐的。”


    男人輕聲說道:


    “那種如夢初醒,物是人非的感覺。”


    “你也有這種感覺嗎?從夢裏醒來後的虛無感?”


    “我……”


    男人一時語凝。


    認真回憶了下:


    “我好像也沒有做夢的記憶,不記得自己做過什麽夢。”


    ?


    小女有些疑惑:


    “人都會做夢的吧?你昨天沒做夢嗎?”


    “沒有……吧。”


    男人也不是很確定:


    “可能還是失憶的原因。反正我現在不失憶了,要是今天晚上能做夢,我肯定就記得了。”


    “奇怪的人。小聲嘟囔道。


    男人站起身。


    環顧四周毫無方向感的森林:


    “那我們接下來要幹什麽?直接去敵人大本營附近觀察嗎?”


    但最終。


    她抬起頭,目光堅定:


    “本來我是這樣打算的,先去找敵人的大本營……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


    “vv,如果有你幫我的話,或許我們可以先去東南邊一個山中廢墟看一看;那是我父親曾經打獵時偶然發現的,他說那裏陰森森的,很多建築雖然覆蓋青苔植物但大體都比較完整,好像大災害之前是一個隱蔽研究所。”


    “我想……如果那裏真是大災害之前的研究所,是不是裏麵藏有我們需要的武器和物資呢?我自己的話肯定不敢去,不過現在有你陪著,我想去那裏碰碰運氣。”


    “行啊。”


    男人一臉無所謂:


    “我對這一塊什麽都不懂,你說去哪我們就去哪。”


    “就在那邊。”


    “vv,我們走!”


    少女一聲令下。


    耀眼的陽光從森林縫隙撒下。


    照在一大一小兩行腳印上,映出一片斑斕,映出……兩段交錯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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