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軟弱,做小妾的悲慘榜樣


    尤二姐善良、老實、天真、軟弱。更致命的是糊塗。


    她的第一個糊塗是竟然讓賈珍、賈蓉父子騙到手,供父子兩人玩弄。被騙淪落後,索性和他們一起鬼混,被人們看作是水性楊花的人,徹底壞了名譽。


    第二個糊塗是嫁給賈璉作妾。她原可找機會嫁一個好一些的人。可是她貪圖賈府的富貴,聽信媒人賈蓉的花言巧語,說什麽等鳳姐死了,就可以做正妻。


    第三個糊塗是不理睬了興兒的介紹和警告,以自己善良的心腸去忖度鳳姐。興兒聽尤二姐說以後要去找鳳姐,他著急地勸阻說:“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他才好。嘴甜心苦,兩麵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隻怕三姨(指尤三姐)的這張嘴還說他不過。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那裏是他的對手!”尤二姐笑道:“我隻以禮待他,他敢怎麽樣!”興兒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說,奶奶便有禮讓,他看見奶奶比他標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善罷甘休?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著爺打個爛羊頭似的。雖然平姑娘在屋裏,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他還要口裏掂十個過兒呢……”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謊?這樣一個夜叉,怎麽……”竟然不信興兒的介紹,不聽他的警告。


    尤二姐堅決不相信鳳姐是個凶惡毒辣的女人,不相信天下有這麽毒辣凶惡的女人,受鳳姐的欺騙和誘惑,終於搬入賈府同住。她聽了鳳姐和顏悅色的花言巧語,認為鳳姐並不像人們所傳說的那麽狠毒,還糊塗到當麵向鳳姐表明自己不小相信別人背後對鳳姐的誹謗,竟把鳳姐認為知己,真是糊塗透頂。


    她沒有想到,她嫁給賈璉做小妾,就已處於與鳳辣子對立的地位,正像興兒所提醒的那樣。


    善良老實的尤二姐不想與鳳姐對立,但她的地位與鳳辣子已經處於你死我活的對立地位。鳳姐好不容易生了一個女兒,她未能生養一個兒子,在封建家庭中,鳳姐生不出兒子已經極為不利了。她因心力交瘁,患上多種疾病,包括婦女病,再要生兒子,希望極其渺茫了。尤二姐如果生出兒子,鳳姐遲早要徹底失寵。


    天真老實的尤二姐不知鳳姐的厲害,或者說她的善良之心,不信凶惡之人的厲害,無法想像刻毒之人會厲害到什麽程度;又不知自己已與鳳姐處於你死我活的對立的這層利害關係,真是糊塗透頂。當鳳姐調動眾多丫頭、仆人冷落、孤立她,甚至不給她吃飯,要置她於死地,她任人擺布,不作反抗,不與欺淩她的奴婢作鬥爭也不想辦法脫險,甘受折磨。


    她夢見妹妹尤三姐來提醒她,鳳姐必欲置她於死地,建議她設法殺了鳳姐,這樣的結果至少是雙方同歸於盡,尤二姐也可以報殺身之仇了。善良的二姐情願自己去死,不肯報仇。


    到她的頭腦清醒了,知道鳳姐的惡毒和自己的險惡處境,善良、老實、軟弱的尤二姐一點不懂如何保護自己,隻能活活等死。最後她自感流產後,病已難好,“何必受這些零氣?不如一死,倒還幹淨”,吞金自殺。她到死還天真老實得要命,一點也不肯驚動任何人。


    尤二姐的第四個糊塗是相信賈璉的花言巧語,相信賈璉會真心愛她。賈璉是個紈絝子弟,他剛將尤二姐弄到手時,講盡好話,不斷許願。後來有了新歡,這個秋桐絕對比不上尤二姐,他就丟下尤二姐不管,任其受苦。直到尤二姐死了,他才感到她的可貴和可愛的方麵是難得的,而且隻要他能稍許善待尤二姐,尤二姐就能夠為他生一個兒子。這時他才痛惜尤二姐,並在心中埋下了對鳳姐的仇恨的種子。對已經命歸黃泉的尤二姐來說,這還有什麽意義呢?


    尤二姐由人擺布,任人欺淩,任人宰割,這樣老實地走向死亡,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但天下此類懦弱、老實的女性還真不少。《紅樓夢》中就有香菱、迎春等。


    無知少女陷入泥塘的慘痛代價


    尤三姐第一個糊塗是,她不懂作為清白的少女,與男子打交道要謹慎加上謹慎,不能與紈絝子弟混在一起。與紈絝子弟混在一起,日子稍長,就講不清楚了,即使再清白也難免要遭人懷疑。所以她的名聲已經不好。她在尤二姐嫁給賈璉作妾後,賈珍想趁熱打鐵,也來勾引她,希望騙她為妾。她大發雷霆,怒斥和戲弄賈珍、賈璉,嚇得他倆不知所措。如果她在認識賈珍的一開始就拿出這個態度,或者冷若冰霜,或者敬而遠之,就不會產生壞的傳聞了。少女要懂得保護和珍惜名聲。


    尤三姐的第二個糊塗在於對情人的期望值太高。她希望情人十全十美,包括要情人對她無限信任和寵愛。人生是曲折的,有時難免要遭議論、誹謗和冤屈。她的名聲不好,當柳蓮懷疑她的清白時,連賈寶玉也不為她作任何解釋。她和柳湘漣直到訂婚時還沒有正式接觸見過麵,柳湘蓮對她毫不了解,完全有可能因聽信傳聞而發生誤會。即使結婚日久,夫妻之間還可能會發生誤會,更不能期望對方和自己沒有矛盾。


    尤三姐的第三個糊塗在於性子太急,太急於表白自己的清白,而且用的方法太絕端。她的性格剛烈,這令人欽敬,但性子太急,就會壞事。凡事都要有耐心,慢慢的找機會說明自己的清白,慢慢的說服對方。需要盡力想辦法溝通,解釋。不能一有誤會就徹底失望。


    凡事都不能走絕端,自殺是走絕端的常用方法之一。


    即使無法溝通,無法說服柳湘蓮,最後還是失去了柳湘蓮,失去了一個美好的姻緣,即使如此,也不應該自殺。盡管要再找一個如意郎君,是非常困難的,即使今日的青年女子也碰到了這個難題,這是古今中外都存在的難題。但我們要說:尤三姐還非常年輕,年輕人充滿了希望,不應該對前途看得暗淡,一件事不成功,就灰心,甚至絕望、自殺,是非常不智的。


    性格就是命運。尤三姐的悲劇,雖有社會黑暗,壞人的欺負等因素,但是她的急躁性格也是重要原因。性格急躁往往要限製智力的正常發揮,做出過分衝動的事情。這種性格應該盡量克服。


    6.富貴姐妹:王夫人和薛姨媽


    王夫人和薛姨媽是一對親姐妹。薛姨媽帶著一雙兒女來京,先在賈府借住,後來也一直住在賈府邊上。她們姐妹倆來往熱絡,情誼很深,最後還如願以償地結成兒女親家。


    她們的兄長王子騰,現任京營節度使,繼而升任九省統製,奉旨出都,查邊。(第四回)後又升任九省都檢點。(第五十三回)他於再升京官時,在進京途中突然病故。這使王夫人失去了娘家的重要政治背景。


    王夫人是賈府中的重要人物:一、她是賈母之下執掌賈府大權的關鍵人物;二、她是聯係賈、王、薛三大家族的樞紐人物;三、她的兒子寶玉,是賈府的中心人物。她的愚蠢表現,加快了賈府的衰亡和沒落。


    清醒又糊塗,終於失愛子


    王夫人是賈政的正妻,是賈府執掌家政的人。《紅樓夢》中的兩件大事——賈府的由興盛到衰敗和賈寶玉、林黛玉愛情的失敗,都與王夫人有關,王夫人甚至還可以說是關鍵的人物之一。


    王夫人作為賈府的兒媳,在傳宗接代方麵頗為有功。她一共生了二子一女。長子賈珠,十四歲進學,頗有出息。他後來娶妻李紈,生子賈蘭。可惜他不到二十歲,一病而亡。接著生了一個女兒,因生在大年初一,取名元春。“因賢孝才德,選入宮中作女史去了。”後來晉升為貴妃,為賈府帶來無尚風光。過了十幾年,竟然又生了一位翩翩佳公子寶玉,麵容身段都像當日的國公爺,怎麽不令賈母雙倍地喜出望外。母以子貴,寶玉的得寵,使王夫人在賈府中的地位也高人一等。


    王夫人善於裝愚守拙,賈母說她“可憐見的,不大說話,和木頭似的”。(第三十五回)其實她心地機靈,城府很深。賈母對此也並非不知,她在為賈赦強要鴛鴦時,暴怒中對著王夫人說:“你們原來都是哄我的!外頭孝敬,暗地裏盤算我。有好東西也來要,有好人也要,剩了這麽個毛丫頭,見我待他好了,你們自然氣不過,弄開了他,好擺弄我!”王夫人忙站起來,不敢還一言。賈母好像是指桑罵槐,實際上對王夫人也有懷疑,對她也是一種警告。


    王夫人對寶玉這個兒子,又喜歡,又擔憂。她初見黛玉就說:我有個“孽根禍胎”,是家裏的“混世魔王”。


    她為了保兒子,不讓丫環勾引壞寶玉,心狠手辣,一舉鏟除了金釧和晴雯兩個聰慧美麗的丫頭。金釧被驅逐,更是冤枉。


    那天寶玉在黛玉和寶釵那裏連續碰了釘子,百無聊賴的閑逛到風姐那裏,鳳姐正睡午覺。他又來到母親王夫人處,隻見幾個丫頭子手裏拿著針線,卻打盹兒呢。王夫人在裏間涼榻上睡著,金釧兒坐在旁邊捶腿,也乜斜著眼亂恍。寶玉輕輕的走到跟前,把她耳上帶的墜子一摘,金釧兒睜開眼,見是寶玉。寶玉悄悄地笑道:“就困的這麽著?”金釧抿嘴一笑,擺手令他出去,仍合上眼。如果寶玉接受金釧的意見,馬上離開,也就沒有事了。


    可是寶玉見了她,就有些戀戀不舍的,悄悄的探頭瞧瞧王夫人合著眼,便自己向身邊荷包裏帶的香雪潤津丹掏了出來,便向金釧兒口裏一送。金釧兒並不睜眼,隻管噙了。


    寶玉還不肯離開,他上來便拉著手,還要和她講話,他悄悄地笑道:“我明日和太太討你,咱們在一處罷。”金釧兒不答。如果此時寶玉就此罷休,也就沒有事了。


    可是寶玉還不放過她,又道:“不然,等太太醒了我就討。”金釧兒睜開眼,將寶玉一推,笑道:“你忙什麽!‘金簪子掉在井裏頭,有你的隻是有你的’,連這句話語難道也不明白?我倒告訴你個巧宗兒,你往東小院子裏拿環哥兒同彩雲去。”寶玉笑道:“憑他怎麽去罷,我隻守著你。”隻見王夫人翻身起來,照金釧兒臉上就打了個嘴巴子,指著罵道:“下作小娼婦,好好的爺們,都叫你教壞了。”寶玉見王夫人起來,早一溜煙去了。


    金釧起先頭腦清醒,勸寶玉離開,寶玉不走,與她搭訕,她不搭話。可是她畢竟是個為人熱情的青春少女,在寶玉再三粘在她身邊與她搭訕的情況下,在推開寶玉的同時,她回答了一句話,想打發他離開,王夫人驚醒地聽到了金釧的回答,又打又罵。而惹起此事的寶玉卻不負責任地一溜煙逃走了,剩下金釧一人頂罪。


    這裏金釧兒半邊臉火熱,一聲不敢言語。登時眾丫頭聽見王夫人醒了,都忙進來。王夫人便叫玉釧兒:“把你媽叫來,帶出你姐姐去。”金釧兒聽說,忙跪下哭道:“我再不敢了。太太要打罵,隻管發落,別叫我出去就是天恩了。我跟了太太十來年,這會子攆出去,我還見人不見人呢!”金釧馬上跪下求饒,她及時向王夫人保證今後不再重犯。


    王夫人固然是個寬仁慈厚的人,從來不曾打過丫頭們一下,可是她今忽見金釧兒行此調唆寶玉的無恥之事,此乃平生最恨者,故氣憤不過,打了一下,罵了幾句。雖金釧兒苦求,亦不肯收留,到底喚了金釧兒之母白老媳婦來領了下去。那金釧兒含羞忍辱的出去。(第三十回)


    清代評論家洪秋蕃批評王夫人的處理失當說:“金釧兒固應攆走,然再三跪求,願受責打,似可姑容。王夫人執意不允,未免寡恩。”問題還在於,明明是寶玉硬要勾起話頭,金釧不過是應答公子的問話。最後的玩笑話有些過分,王夫人因她一語之失,將她跟隨自己十年忠心耿耿的服務一筆勾銷,的確太不講主仆的情誼了。她包庇自己的兒子,不予批評,將賬全算在金釧的頭上,也不公平。即使全算在金釧頭上,金釧認錯苦求,她還是將金釧攆出賈府,這個懲罰也的確過重了。


    王夫人對金釧的過度懲罰,將金釧逼上了死路。金釧被趕回家去不久,她就跳井自殺了。


    王夫人的這個處置非常不聰明,過於衝動了。她的這個錯誤,不智的處置,差點引出極其可怕的後果。因為金釧之死,餘波未息,而且一事處置不當,極易引發接二連三的壞事來。不久,蔣玉菡出逃,引來官府派人到寶玉處追查,賈政目睹此狀,怒不可遏,兼之賈環告密,說寶玉強奸金釧未遂,卻致其自殺,賈政來不及仔細查問他在外流蕩優伶,表贈私物,在家荒疏學業,淫逼母婢等語,隻喝令“堵起嘴來,著實打死!”打的寶玉氣息奄奄,聲息全無。王夫人這才聞訊趕來,不敢先回賈母,隻得忙穿衣出來,也不顧有人沒人,忙忙趕往書房中來,慌得眾門客小廝等避之不及。王夫人一進房來,賈政更如火上澆油一般,那板子越發下去的又狠又快。按寶玉的兩個小廝忙鬆了手走開,寶玉早已動彈不得了。賈政還欲打時,早被王夫人抱住板子。賈政道:“罷了,罷了!今日必定要氣死我才罷!”王夫人哭道:“寶玉雖然該打,老爺也要自重。況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賈政冷笑道:“倒休提這話。我養了這不肖的孽障,已不孝;教訓他一番,又有眾人護持;不如趁今日一發勒死了,以絕將來之患!”說著,便要繩索來勒死。王夫人連忙抱住哭道:“老爺雖然應當管教兒子,也要看夫妻分上。我如今已將五十歲的人,隻有這個孽障,必定苦苦的以他為法,我也不敢深勸。今日越發要他死;豈不是有意絕我。既要勒死他,快拿繩子來先勒死我,再勒死他。我們娘兒們不敢含怨,到底在陰司裏得個依靠。”說畢,爬在寶玉身上大哭起來。


    賈政聽了這樣淒慘的絕門絕戶的話,不覺長歎一聲,向椅上坐了,淚如雨下。王夫人抱著寶玉,隻見他麵白氣弱,底下穿著一條綠紗小衣皆是血漬,禁不住解下汗巾看,由臀至脛,或青或紫,或整或破,竟無一點好處,不覺失聲大哭起來,“苦命的兒嚇!”因哭出“苦命兒”來,忽又想起賈珠來,便叫著賈珠哭道:“若有你活著,便死一百個我也不管了。”此時裏麵的人聞得王夫人出來,那李宮裁王熙鳳與迎春姊妹早已出來了。王夫人哭著賈珠的名字,別人還可,惟有宮裁禁不住也放聲哭了。賈政聽了,那淚珠更似滾瓜一般滾了下來。


    後來賈母也聞訊趕來,訓斥賈政,賈政看看寶玉,果然打重了。再看看王夫人,“兒”一聲,“肉”一聲,“你替珠兒早死了,留著珠兒,免你父親生氣,我也不白操這半世的心了。這會子你倘或有個好歹,丟下我,叫我靠那一個!”數落一場,又哭“不爭氣的兒”。


    這一場大風波,一半是王夫人引出來的,如果金釧不死,沒有命案攪雜在內,賈政是不會下這個辣手而大打出手的。


    王夫人用趕出金釧這樣狠毒的手段來“保護”寶玉,效果適得其反,金釧自殺,賈環告密,害得寶玉被往死裏打,她自己恐懼萬分,差一點丟掉了這個命根子,也就是說,她自己也差一點活不下去了。


    王夫人哭賈珠,暗寓著“應該死的不死,不應該死的死了”的感慨。這是王夫人作為母親最大的無奈和痛苦。


    母親對不爭氣的孩子,往往有一根恨腸,也有一根痛腸,即既恨又愛,心情是複雜的。王夫人即使有這樣“應該死的不死,不應該死的死了”的恨腸,她也並不真的不愛寶玉,希望他去死,這中間既有王夫人對寶玉的母愛的成分,也有她對寶玉“恨鐵不成鋼”的惱恨之處。


    如果說王夫人對金釧是一時的氣憤,金釧一死,王夫人對自己嚴厲處置金釧一事馬上深感後悔,痛惜她的死,那麽王夫人對晴雯的仇恨是出自心底的真正的深惡痛疾。


    寶玉喜歡晴雯,除了她聰明外,還在於她的美。而王夫人痛恨晴雯,恰恰也在於她的美。王夫人曾對鳳姐道:“上次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兒,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林妹妹是鴨蛋臉兒,俊眼修眉),正在那裏罵小丫頭,我心裏很看不上那狂樣子。”王夫人見到病中的晴雯。釵蟬鬢鬆,衫垂帶褪,大有春睡捧心之態,便冷笑譏諷道:“好個美人兒!真像個‘病西施’了。”王夫人用惡毒的眼光所看到的晴雯之倩影已十分迷人,她在心中就會更強烈地感覺到此女平時更能妖豔惑眾,尤其是迷惑她的寶貝兒子寶玉了。


    有的論者認為:王夫人恨晴雯,因為她是一位被男權中心主義文化腐蝕了的母親,她對女性美的態度和賈母是完全對立的。晴雯是自幼即被賈母喜愛和賞識的丫頭,但是,她的標致、伶俐、巧嘴、愛強、會打扮等等,在王夫人心目中都是醜的,甚至是罪惡,她悍然聲稱:“我一生最嫌這樣的人。”並且必欲置之死地而後快。襲人說得倒明白:“太太隻嫌她生得太好了。”“太太是深知這樣美人似的人,心裏是不能安靜的,所以很嫌她,像我們這樣粗粗笨笨的倒好。”這確是王夫人對女性美的基本觀點、基本態度的概括。在她那裏,美的就是醜的,醜的卻是美的;美的要毀滅之,醜的要讚美之。由此可見,她的心理已陰暗到何種地步!


    實際上不是這麽一回事,她身邊的女子,長得美的不少,鳳姐也美,寶釵也美,王夫人為什麽不恨?因為她們不會勾引寶玉。為什麽她後來還讚成娶寶釵為兒媳?我認為王夫人看到兒子迷戀的美貌少女,除了怕她們“勾引”壞寶玉,使他不要讀書沉溺女色之外,故而語氣中流露出酸溜溜的味道,後來寶玉大了,他要結婚時,王夫人度過了戀子情節的心理危機期,寶釵還是她娘家親戚,是她的自己人,兼之性格溫存隨和,不存在奪走她兒子、將她兒子勾引壞的疑忌,王夫人對她是信任的。


    王夫人害死晴雯,還有兩個人也起了作用。一個是鳳姐,她在回答王夫人時說:“若論這些丫頭們,共總比起來,都沒晴雯長得好。論舉止言語,她原輕薄些。”此言前半,立淪公正,後半則帶有主子們常有的偏見,這對王夫人厭惡晴雯也起了雪上加霜的作用。


    王夫人對晴雯的痛恨加劇到深惡痛疾,最後痛下殺手,還因王善保家的首先發難,燃起王夫人要徹底解決晴雯的導火線。王善保家的煽動說:“別的(丫頭)還罷了,太太不知,頭一個是寶玉屋裏的晴雯那丫頭,仗著她的模樣兒比別人標致些,又長了一張巧嘴,天天打扮得像個西施樣子,在人跟前能說慣道,抓尖要強;一句話不投機,她就立起兩隻眼睛來罵人。妖妖調調,大不成個體統!”這是青春已過的老奴才對美色驕人、聰慧伶俐的奴隸少女的妒忌所燃起的滿腔怒火,妙在揭示晴雯“立起兩隻眼睛”來罵人的神態,又促刻又傳神,既顯示這個奴才的聰明才智、語言警新也是人所不及,所以能得主子重用絕非偶然,也表露她痛恨聰明美麗的晴雯亦已到以眼還眼的咬牙切齒程度。


    王夫人不善於聽取正確的意見,對讒言缺乏辨別的能力。她不知道,晴雯心靈剛強,是性格軟弱的寶玉的忠實衛士,在危急時刻常能保護寶玉。她更不知道,消滅了晴雯,對寶玉的心靈造成很大的創傷,使他對人世間的留戀少了一份掛念,最後的出家也與此有關。


    王夫人所有的凶惡的行動,其效果都是適得其反,她終於失去了寶玉,這個唯一的兒子。


    平心論之,王夫人此人平時為人還是善良的。她資助稱不上親戚的劉姥姥,不僅幫助劉姥姥全家度過了難關,還幫助她徹底改變了貧窮的命運。洪秋蕃評論說:“王夫人給劉姥姥一百兩銀子,叫她去做個小買賣,或置幾畝地,以後再別求親靠友的。百金不多,劉姥姥即能置產立業,巧姐且食其報。世之擁巨資者,胡弗略為分潤以濟窮親戚,豈不勝於無益之揮霍哉!”他對王夫人的讚揚是有啟示意義的。王夫人在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給她的資助,的確改變了劉姥姥的命運,劉姥姥以後再也沒有必要找人幫助了,而且劉姥姥有了財力,以後在救出巧姐後,使巧姐在劉姥姥家也得以過上衣食都足的日子。


    對於金釧,也是一時的憤怒,她本想過一陣再將她叫回。金釧自殺,王夫人感到非常傷心和痛苦,後來她總想優待金釧的妹妹玉釧,在玉釧身上給以補償。


    她在解散戲班時,真誠地為小戲子的前景考慮,還給她們賣身錢,命令辦事者要負責地將她們交還給家人。芳官等美麗聰明活潑的戲子,王夫人雖然不喜歡她們,但當她們要出家為尼時,王夫人怕她們吃苦,真誠地勸阻她們,見她們真的堅決出家,她為她們感到傷心。


    王夫人的結局還算不是徹底毀滅,她的兩個兒子給她留下了兩個孫子,她的兩個媳婦李紈和薛寶釵都是品德最優秀的女子,知書達理,通情達理,精心地孝敬長輩和撫育小輩。


    混沌老實中,暗藏著機敏


    薛姨媽與王夫人是一母所生的姊妹。薛家有百萬之富,領著內帑錢糧,開著多家店鋪,如當鋪、藥鋪等。


    照理,開著藥鋪的東家,對人身的保健應有基本的知識,可是薛姨媽和她的丈夫對此都不在行。她的丈夫早死,不懂養生之道可能也是一個原因。薛寶釵與周瑞家的談起自己吃冷香丸,因為身上有熱毒。熱毒是她的胎裏毛病,即從娘胎中帶來的,是治不好的。因為難治,所以需要有與眾不同的奇怪藥物,需要奇怪的藥引子才能治療,盡管不能斷根,卻能使其不發、不發足、不發展。


    戚序本脂評說:“‘熱毒’二字畫出富家夫婦,圖一時,遺害於子女,而可不謹慎?”這句批語,從人們不經意處看出問題,目光敏銳。富家夫婦,喜歡吃山珍海味,尤其是喜歡吃許多熱性的山珍野物(如引起2003年沙斯瘋狂流行的野味之一果子狸等)和熱補的藥品。他們貪嘴,圖一時之享受,使生下的孩子帶來先天性的毛病。寶釵即受此害,這就是薛姨媽或者她的丈夫貪嘴給女兒造成了胎裏毛病。胎裏毛病是治不好的,所以傑出的一生用奇特的藥物和配方來控製疾病的發展和抑製疾病的發作。


    我們應該從《紅樓夢》中寶釵的怪病的描寫,受到啟示,飲食和平時都要隨時小心,愛護自己的健康,還應注意不要遺禍後代。


    薛姨媽的性格是個無可無不可的人,容易說話。(第五十七回)她的脾氣溫和、隨和。


    脾氣溫和隨和,是優點,但凡事都有兩麵性。她的性格也就有軟弱的一麵,因為混沌老實,在教育兒子時,一味嬌縱,兒子亂發火時,無力遏製。薛蟠娶了“絞家星”的夏金桂為兒媳,兒子又氣短,偷偷摸上了金桂的隨嫁丫頭寶蟾,這對妻妾在家裏翻江倒海地大吵大鬧,她無可奈何,一籌莫展。(第八十回)後來她被金桂氣病,又為薛蟠殺人命案憂急。(第八十四、八十五回)幸虧有女兒寶釵在身邊不斷勸慰、出主意、陪伴著,她才度過種種難關。她善待侄子薛蝌,真是善有善報,薛蝌為她到處奔走,料理薛蟠的官司,幫了她的大忙。


    薛姨媽在看似混沌老實中,暗藏著清醒。她看中自己親姐妹的兒子寶玉,一有機會就熱情招待寶玉喝酒(第八回)。她從不輕舉妄動地拉攏寶玉和寶釵的關係,隻是在水到渠成的時候順水推舟,就將寶玉手到擒來,成為自己的東床快婿。


    在這以前,她甚至欲擒故縱,用巧妙的手法穩住黛玉,得到極大的成功。有一次,薛姨媽和寶釵在黛玉處閑聊,黛玉與寶釵談到:“天下的事真是人想不到的,怎麽想的到姨媽和大舅母(指王夫人)又作一門親家。”薛姨媽道:“我的兒,你們女孩家那裏知道,自古道:‘千裏姻緣一線牽’。管姻緣的有一位月下老人,預先注定,暗裏隻用一根紅絲把這兩個人的腳絆住,憑你兩家隔著海,隔著國,有世仇的,也終久有機會作了夫婦。這一件事都是出人意料之外,憑父母本人都願意了,或是年年在一處的,以為是定了的親事,若月下老人不用紅線拴的,再不能到一處,比如你姐妹兩個的婚姻,此刻也不知在眼前,也不知在山南海北呢。”寶釵道:“惟有媽,說動話就拉上我們。”一麵說,一麵伏在她母親懷裏笑說:“咱們走罷。”黛玉笑道:“你瞧,這麽大了,離了姨媽他就是個最老道的,見了姨媽他就撒嬌兒。”


    薛姨媽用手摩弄著寶釵,歎向黛玉道:“你這姐姐就和鳳哥兒(指鳳姐)在老太太跟前一樣,有了正經事就和她商量,沒了事幸虧她開開我的心。我見了她這樣,有多少愁不散的。”


    黛玉聽說,流淚歎道:“她偏在這裏這樣,分明是氣我沒娘的人,故意來刺我的眼。”


    她們母女明知黛玉是孤女,在黛玉麵前如此親熱,黛玉觸景生情,看到她們母女如此親熱,聯想到自己父母雙亡,隻剩自己孑然一人,不僅潸然淚下。


    寶釵笑道:“媽瞧她輕狂,倒說我撒嬌兒。”寶釵自恃有親娘寶貝她,竟然譏刺黛玉的流淚是“輕狂”。未免恃寵驕人。


    薛姨媽道:“也怨不得她傷心,可憐沒父母,到底沒個親人。”又摩挲黛玉笑道:“好孩子別哭。你見我疼你姐姐你傷心了,你不知我心裏更疼你呢。你姐姐雖沒了父親,到底有我,有親哥哥,這就比你強了。我每每和你姐姐說,心裏很疼你,隻是外頭不好帶出來的。你這裏人多口雜,說好話的人少,說歹話的人多,不說你無依無靠,為人做人配人疼,隻說我們看老太太疼你了,我們也上水去了。”


    薛姨媽說,她疼黛玉還超過寶釵,分明是客套話,安慰語。還說明,不能明裏疼她,因為老太太疼她,如果自己也公開疼她,有拍老太太馬屁之嫌。這番話更是遁詞,是場麵上的外交語言,也是客套話。


    黛玉缺乏母愛,平時深感孤獨,此時竟然饑不擇食,將平時的聰明機靈丟到九霄雲外,將薛姨媽的外交辭令看作為真心實意,於是黛玉笑道:“姨媽既這麽說,我明日就認姨媽做娘,姨媽若是棄嫌不認,便是假意疼我了。”


    薛姨媽道:“你不厭我,就認了才好。”寶釵忙道:“認不得的。”黛玉道:“怎麽認不得?”寶釵笑問道:“我且問你,我哥哥還沒定親事,為什麽反將邢妹妹先說與我兄弟了,是什麽道理?”黛玉道:“他不在家,或是屬相生日不對,所以先說與兄弟了。”寶釵笑道:“非也。我哥哥已經相準了,隻等來家就下定了,也不必提出人來,我方才說你認不得娘,你細想去。”說著,便和他母親擠眼兒發笑。意思是她哥哥已經看中了黛玉,隻等他回家就要提出這門親事。所以,黛玉不能做薛姨媽的女兒,而應該在不遠的將來做薛姨媽的媳婦。


    黛玉聽了,便也一頭伏在薛姨媽身上,說道:“姨媽不打她我不依。”薛姨媽忙也樓她笑道:“你別信你姐姐的話,她是頑你呢。”寶釵笑道:“真格的,媽明兒和老太太求了他作媳婦,豈不比外頭尋的好?”黛玉便夠上來要抓他,口內笑說:“你越發瘋了。”薛姨媽忙也笑勸,用手分開方罷。因又向寶釵道:“連邢女兒我還怕你哥哥糟蹋了她,所以給你兄弟說了。別說這孩子,我也斷不肯給他。前兒老太太因要把你妹妹說給寶玉,偏生又有了人家,不然倒是一門好親,前兒我說定了邢女兒,老太太還取笑:‘我原要說她的人,誰知她的人沒到手,倒被她說了我們的一個去了。’雖是頑話,細想來倒有些意思,我想寶琴雖有了人家,我雖沒人可給,難道一句話也不說。想著,你寶兄弟老太太那樣疼他,他又生的那樣,若要外頭說去,斷不中意。如竟把你林妹妹定與他,豈不四角俱全?”


    黛玉先還怔怔的,聽後來見說到自己身上,便啐了寶釵一口,紅了臉,拉著寶釵笑道:“我隻打你!你為什麽招出姨媽這些老沒正經的話來?”寶釵笑道:“這可奇了!媽說你,為什麽打我?”


    薛姨媽作為親娘,公正地批評自己的兒子不成器,配不上窈窕淑女。她還乘機故意提到寶玉婚姻這個敏感的問題,做實地的火力偵察。黛玉是個溫文爾雅的少女,麵皮特嫩,但她沒有反駁,可見在心裏是認可的。


    這時紫鵑聽到了,她本在為黛玉與寶玉的婚事著急,甚至還不惜冒險,向寶玉本人做過火力偵察,此時她當然不肯坐失良機,她馬上急著跑來笑道:“姨太太既有這主意,為什麽不和太太說去?”薛姨媽哈哈笑道:“你這孩子,急什麽,想必催著你姑娘出了閣,你也要早些尋一個小女婿去了。”紫鵑聽了,也紅了臉,笑道:“姨太太真個倚老賣老的起來。”說著,便轉身去了。


    當紫鵑認真起來,熱切希望她付諸實踐,真的為黛玉與寶玉牽線,薛姨媽卻馬上調轉話鋒,取笑紫鵑自己思嫁,以攻為守,封住紫鵑的嘴巴,想乘機將話題岔開。


    又急又燥的黛玉不識紫鵑的好心,先罵:“又與你這蹄子什麽相幹?”後來見了這樣,也笑起來說:“阿彌陀佛!該,該,該!也燥了一鼻子灰去了!”薛姨媽母女及屋內婆子丫環都笑起來。


    可是,在旁的婆子們旁觀者清,她們也想趁熱打鐵,敦促薛姨媽真的促成此事,因也笑道:“姨太太雖是頑話,卻倒也不差呢。到閑了時和老太太一商議,姨太太竟做媒保成這門親事是千妥萬妥的。”


    婆子們繞住這個話題不放,薛姨媽倒毫無辦法,隻好敷衍道:“我一出這主意,老太太必喜歡的。”(第五十七回)可是,她此後並沒有向老太太出過這個主意。可見她完全是講假話。是在講策略性的假話。相反,在王夫人、鳳姐與她商議寶玉和寶釵的婚事時,她也沒有提出寶玉是否可以與黛玉聯姻的可能性,而是一口答應了王夫人的提議,堅決要將自己的女兒寶釵嫁過去。


    薛姨媽此舉,自以為得計,她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寶玉瘋傻之病不愈,寶釵自感命苦而暗自怨悔。(第九十七、九十八回)薛姨媽隻能在旁幹著急。後來寶玉出走,薛姨媽更其傷心,還是寶釵明理,才使她略覺心安。(第一二〇回)她的女兒因她的失誤而要守一輩子的活寡。薛姨媽正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


    薛姨媽在這樣的情況下,她還是做了一件聰明事,她細細勸說襲人嫁人。(第一二〇回)在她的循循誘導和勸導下,襲人嫁與蔣玉菡。這就為女兒解決了一個難題,身邊可以少一個累贅。這在客觀上也是做了一件好事,使襲人避免守活寡,嫁到一個好的夫君。


    從根本上來說,薛姨媽畢竟是一個善良的人,是一個老實中有著清醒頭腦,能夠務實的人。


    7.尷尬女人:邢夫人


    邢夫人是賈赦之妻。她在賈府的地位很尷尬,她還有不少尷尬的親戚,使她在賈府中的地位更其尷尬。


    邢夫人在賈府的地位尷尬,首先在於她身為長媳,卻沒有地位。邢夫人從未生育,賈璉和迎春是賈赦與別房女人生的。她沒有子息,在家中就沒有地位了。再者,賈母不喜歡長子賈赦,因為賈赦不上進,不讀書,遊手好閑,無所事事。她這個長媳又無德無能,賈母也不喜歡。賈母把家中的大權交予次媳王夫人和孫媳王熙鳳管理。王熙鳳還是邢夫人的媳婦。邢夫人的地位就十分尷尬了。


    邢夫人在邢家是長女。她上麵還有兄長,即邢忠。她的兄嫂,即邢忠夫婦家中艱難,帶著他們的女兒邢岫煙上就京,投靠邢夫人。她的胞弟邢德全,即邢大舅。他吃酒賭博,濫漫使錢,人喚“傻大舅”。他在與賈珍的賭局中,醉露真情,對邢夫人滿懷怨言。(第七十五回)她還有兩個妹妹,大的,又稱邢大舅之二姐,已經出閣,家境艱窘。小的,又稱邢大舅的三姐,尚未出嫁,靠著邢夫人過活,一應用度由邢夫人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第七十五回)邢夫人有這麽多的貧窮親戚靠著她,這些尷尬的親戚,使邢夫人的處境更為尷尬。


    貪婪自私就要出乖露醜


    邢夫人稟性愚鈍,隻知承順賈赦以自保,次則婪取財貨為自得,家下一應大小事務,俱由賈赦擺布,凡出入銀錢事務,一經他手,便克嗇異常,以賈赦浪費為名,“須得我就中儉省,方可償補”,兒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聽的。(第四十六回)她的這種貪婪自私的做派,鳳姐和眾人都知道,都看不慣,大家在心中都藐視她。


    賈赦看中鴛鴦,想娶她為妾,要邢夫人去辦成此事。邢夫人積極地行動,討好賈赦。她悄向鳳姐說道:“有一件為難的事,老爺托我,我不得主意,先和你商議。老爺因看上了老太太的鴛鴦,要他在房裏,叫我和老太太討去。我想這倒平常有的事,隻是怕老太太不給,你可有法子?”鳳姐兒聽了,忙道:“依我說,竟別碰這個釘子去,老太太離了鴛鴦,飯也吃不下去的,那裏就舍得了?況且平日說起閑話來,老太太常說,老爺如今上了年紀,作什麽左一個小老婆右一個小老婆放在屋裏,沒的耽誤人家。放著身子不保養,官兒也不好生作去,成日家和小老婆喝酒。太太聽這話,很喜歡老爺呢?這會子回避還恐回避不及,倒拿草棍兒戳老虎的鼻子眼兒去了!太太別惱,我是不敢去的。明放著不中用,而且反招出沒意思來。老爺如今上了年紀,行事不妥,太太該勸才是。比不得年輕,做這些事無礙。如今兄弟,侄兒,兒子,孫子一大群,還這麽鬧起來,怎樣見人呢?”


    鳳姐知道這事辦不成,真心相勸,誰知邢夫人卻鬼迷心竅,聽不進金玉良言的勸告。她冷笑道:“大家子三房四妾的也多,偏咱們就使不得?我勸了也未必依。就是老太太心愛的丫頭,這麽胡子蒼白了又作了官的一個大兒子,要了作房裏人,也未必好駁回的。我叫了你來,不過商議商議,你先派上了一篇不是。也有叫你要去的理?自然是我說去。你倒說我不勸,你還不知道那性子的,勸不成,先和我惱了。”


    鳳姐兒知道邢夫人秉性愚鈍,隻知承順賈赦以自保,次則婪取財貨為自得,兒女奴仆,一人不靠,一言不聽的。如今又聽邢夫人如此的話,便知她又弄左性,勸了不中用,連忙賠笑說道:“太太這話說的極是。我能活了多大,知道什麽輕重?想來父母跟前,別說一個丫頭,就是那麽大的活寶貝,不給老爺給誰?背地裏的話那裏信得?我竟是個呆子。璉二爺或有日得了不是,老爺太太恨得那樣,恨不得立刻拿來一下子打死,及至見了麵,也罷了,依舊拿著老爺太太心愛的東西賞他。如今老太太待老爺,自然也是那樣了。依我說,老太太今兒喜歡,要討今兒就討去。我先過去哄著老太太發笑,等太太過去了,我搭訕著走開,把屋子裏的人我也帶開,太太好和老太太說的。給了更好,不給也沒妨礙,眾人也不知道。”


    鳳姐是何等乖覺之人,她見邢夫人不聽好心勸告,就轉風使舵,講一番不切實際的奉承話,還堂而皇之地想出了自己的退身之計。那癡心愚笨的邢夫人見她這般說,便又喜歡起來,又告訴她道:“我的主意先不和老太太要。老太太要說不給,這事便死了。我心裏想著先悄悄的和鴛鴦說。她雖害燥,我細細地告訴了她,她自然不言語,就妥了。那時再和老太太說,老太太雖不依,擱不住他願意,常言‘人去不中留’,自然這就妥了。”


    這邢夫人一廂情願,鳳姐心中明白,麵上笑道:“到底是太太有智謀,這是千妥萬妥的。別說是鴛鴦,憑她是誰,哪一個不想巴高望上,不想出頭的?這半個主子不做,倒願意做個丫頭,將來配個小子就完了。”邢夫人笑道:“正是這個話了。別說鴛鴦,就是那些執事的大丫頭,誰不願意這樣呢。你先過去,別露一點風聲,我吃了晚飯就過來。”


    那鳳姐設計躲開,讓邢夫人自己去碰釘子。邢夫人在鴛鴦和賈母處觸了一鼻子灰,最後又遭受賈母一頓痛斥和嘲諷,滿麵通紅,十分尷尬。(第四十七回)此事因鴛鴦大哭大鬧,驚動了整個賈府,邢夫人的可笑表現也因此醜名遠揚。


    賈赦想人才兩得,鴛鴦管理著賈母的財產和金銀,賈赦想通過鴛鴦將賈母的金銀財寶弄到手。邢夫人無疑也有這樣的想法。他們夫婦貪婪自私和醜惡的打算和表現,僅落得一個尷尬萬分的狼狽境地而告終。


    愚昧無能就要上當受騙


    傻大姐在園內掏促織,忽在山石背後得了一個五彩繡香囊,上麵有春畫,她看不懂,正好碰見邢夫人就讓她看。邢夫人就派自己的陪房王善保家的把這個繡春囊交給王夫人,追查是誰掉的。這王善保家正因素日進園去那些丫環們不大趨奉她,她心裏大不自在,要尋她們的故事又尋不著,恰好生出這事來,以為得了把柄。又聽王夫人委托,了解此事,正撞在心坎上,說:“這個容易。不是奴才多話,論理這事該早嚴謹的。太太也不大往園裏去,這些女孩子們一個個倒像受了封誥似的。他們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鬧下天來,誰敢哼一聲兒。不然,就調唆姑娘的丫頭們,說欺負了姑娘們了,誰還耽得起。”王善保家的此時還乘機把晴雯作為重點對象狠狠地揭發了一通,引起王夫人對晴雯的滿腔怒火。在王善保家的惡意挑撥和鼓動下,王夫人在大觀園發動了愚不可及、驚天動地的大抄檢(第七十三回)。邢夫人本人雖然還不算是大抄檢的罪魁禍首,她卻是最早的發動者,還派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惡奴王善保家的傳遞繡春囊,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


    邢夫人愚昧無能,用的親信如王善保家的也愚昧無能,卻又凶惡萬分。最後,王善保家的得罪了所有的人,查出的隻是她自己的外孫女司棋。氣得邢夫人命人將她狠打了一頓。


    後來她的媳婦鳳姐病故,邢夫人竟然聽信受王仁、賈環等的花言巧語,受他們的哄騙,要將孫女巧姐給郡王做小妾。


    這是因為邢夫人聽得邢大舅知道此事,以為他是自己的親弟,是巧姐的長輩,心裏願意,便打發人找了邢大舅來問他。那邢大舅已經聽了王仁的話,又可分肥,便在邢夫人跟前說道:“若說這位郡王,是極有體麵的。若應了這門親事,雖說是不是正配,保管一過了門,姊夫的官早複了,這裏的聲勢又好了。”


    這時賈府經過抄家,賈赦被革職後送到遠地,邢夫人本是沒主意人,被傻大舅一番假話,哄得心動,以為可以通過與郡王聯姻,給賈赦複職。她馬上就心動了,又請了王仁來一問,更說得熱鬧。於是邢夫人倒叫人出去追著賈芸去說,王仁即刻找了人去到外藩公館說了。那外藩不知底細,便要打發人來相看,賈芸又鑽了相看的人,說明“原是瞞著合宅的,隻是王府相親,等到成了,她祖母(指邢夫人)做主,親舅舅(王仁)的保山。是不怕的。”那相看的人應了。賈芸便送信與邢夫人,並回了王夫人。


    邢夫人答應了巧姐的婚事,差點壞事。幸虧平兒等人依靠劉姥姥策劃,征得王夫人的首肯,把巧姐藏到劉姥姥的鄉下家中,躲過了這個難關,才把巧姐送回。


    邢夫人愚昧無能,終於中了眾多小人的奸計,葬送了巧姐。此事使邢夫人自覺羞慚,她本來與王夫人一直麵和心不和,從此與王夫人相安。(第一一八、一一九回)


    8.凶貨潑婦:夏金桂


    夏金桂是薛蟠的妻子。娘家號稱“桂花夏家”,為獨家種養幾十頃桂花的巨富。原來這夏家小姐今年方十七歲,生得亦頗有姿色,亦頗識得幾個字。若論心中的丘壑經緯,頗步熙鳳之後塵。隻吃虧了一件,從小時父親去世的早,又無同胞弟兄,寡母獨守此女,嬌養溺愛,不啻珍寶,凡女兒一舉一動,彼母皆百依百順,因此未免嬌養太過,竟釀成個盜蹠的性氣。也即養成了強盜一般蠻橫霸道的脾氣。她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在家中時常就和丫環們使性弄氣,輕罵重打的。她自幼嬌生慣養,外具花柳之姿,內秉風雷之性。也即外貌美麗,內心凶惡,脾氣極其暴躁。


    今日城中的不少獨生子女,也因父母和長輩的溺愛和嬌縱,養成霸王般的強橫性格,這樣的人,到社會中去獨立生存,是很危險的。夏金桂就是一個榜樣。


    缺乏教養,脾氣暴烈,必然沒有好下場


    夏金桂自認為今日出了閣,自為要作當家的奶奶,比不得作女兒時靦腆溫柔,須要拿出這威風來,才鈐壓得住人,況且見薛蟠氣質剛硬,舉止驕奢,若不趁熱灶一氣炮製熟爛,將來必不能自豎旗幟矣,又見有香菱這等一個才貌俱全的愛妾在室,越發添了“宋太祖滅南唐”之意,“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之心。


    於是她百般欺淩香菱,多方惹事,而這個薛蟠本是個憐新棄舊的人,且是有酒膽無飯力的,如今得了這樣一個妻子,正在新鮮興頭上,凡事未免盡讓她些。那夏金桂見了這般情景,便也試著一步緊似一步。一月之中,二人氣概還都相平,至兩月之後,便覺薛蟠的氣概漸次低矮了下去。金桂就經常借故與薛蟠吵鬧,薛蟠忍不住便發了幾句話,賭氣自行了,這金桂便氣得哭如醉人一般,茶湯不進,裝起病來,吵得家裏不寧。薛蟠雖曾仗著酒膽頂撞過兩三次,持棍欲打,那金桂便遞與他身子隨意叫打,這裏持刀欲殺時,便伸與他脖項。薛蟠也實不能下手,隻得亂鬧了一陣罷了。如今薛蟠隻好忍讓,習慣成自然,反使金桂越發長了威風,薛蟠越發軟了氣骨。那金桂見丈夫旗纛漸倒,婆婆良善,也就漸漸的持戈試馬起來,先時不過挾製薛蟠,後來倚嬌作媚,將及薛姨媽,又將至薛寶釵,寶釵久察其不軌之心,每隨機應變,暗以言語彈壓其誌。金桂知其不可犯,每欲尋隙,又無隙可乘,隻得對寶釵曲意附就。


    金桂為了擺布香菱,有意舍出自己隨嫁的丫環寶蟾,給薛蟠收在房裏。(第八十回)薛蟠果然疏遠了香菱,與寶蟾打得火熱。這樣,金桂又惱恨起寶蟾了,於是又漸次尋趁寶蟾,與她作對。寶蟾卻不比香菱的情性,最是個烈火幹柴,既和薛蟠情投意合,便把金桂忘在腦後。近見金桂又作踐她,她便不肯服低容讓半點。先是一衝一撞的拌嘴,後來金桂氣急了,甚至於罵,再至於打。她雖不敢還言還手,便大撒潑性,拾頭打滾,尋死覓活,晝則刀剪,夜則繩索,無所不鬧。薛蟠此時一身難以兩顧,惟徘徊觀望於二者之間,十分鬧的無法,便出門躲在外廂。


    但是要躲避是躲不過去的,金桂壓不服寶蟾,就大吵大鬧,薛蟠急得跺腳說:“罷喲,罷喲!看人聽見笑話。”金桂意謂一不作,二不休,越發發潑喊起來了,說:“我不怕人笑話!你的小老婆治我害我,我倒怕人笑話了!再不然,留下她,就賣了我。誰還不知道你薛家有錢,行動拿錢墊人,又有好親戚挾製著別人。你不趁早施為,還等什麽?嫌我不好,誰叫你們瞎了眼,三求四告的跑了我們家作什麽去了!這會子人也來了,金的銀的也賠了,略有個眼睛鼻子的也霸占去了,該擠發我了!”一麵哭喊,一麵滾揉,自己拍打。薛蟠急的說又不好,勸又不好,打又不好,央告又不好,隻是出入唉聲歎氣,抱怨說運氣不好。


    金桂不發作性氣,有時歡喜,便糾聚人來鬥紙牌,擲骰子作樂。又生平最喜啃骨頭,每日務要殺雞鴨,將肉賞人吃,隻單以油炸焦骨頭下酒。吃的不耐煩或動了氣,便肆行海罵,說:“有別的忘八粉頭樂的,我為什麽不樂!”薛家母女總不去理他。薛蟠亦無別法,惟日夜悔恨不該娶這攪家星罷了,都是一時沒了主意。於是寧榮二宅之人,上上下下,無有不知,無有不歎者。(第七十九、八十回)


    夏金桂在過門之後,就這樣舍出寶蟾,擺布香菱,挾製薛蟠,把婆婆和小姑不放在眼裏,攪得全家不寧。她始則與薛蟠作死做活,吵鬧不休,繼則又與寶蟾爭風吃醋,大吵大鬧,先後勾起她與香菱、與薛蟠、與寶蟾的多角口角大戰,甚至撒潑,動刀動剪,文鬥武戰,把一個薛家攪得翻江倒海似的,大家都無法正常過日子。這是一種不分良莠,玉帛俱焚,同歸於盡的趨勢。幸虧夏金桂自己多行不義必自毖,否則,這個家庭會被她徹底毀光的。


    淺薄愚笨,對人凶狠,救不了自己的命


    後來,薛蟠被金桂吵得雞犬不寧,在家中無法度日,就逃出家門,出外去經商。不巧,這個呆霸王在外犯了人命官司,看來至少會長期不能回家。


    薛姨媽看到,前幾個月頭裏,她天天蓬頭赤腳的瘋鬧。後來聽見薛蟠問了死罪,她雖哭了一場,以後倒搽脂抹粉的起來。薛姨媽不知,原來是金桂耐不住寂寞,打起薛蝌的主意。她的打扮,是“女為悅己者容”。薛蝌是老實人,自然不理她,她又玩起老的手段,籠絡寶蟾,利用寶蟾來挑逗薛蝌。


    這個潑婦,逼走丈夫,丈夫成了死刑犯,她對這場婚姻感到了絕望。她想挽救自己做活寡的不幸命運,將希望寄托在薛蝌身上。薛蝌始終不理,金桂又開始惱恨起香菱來。


    金桂故意要要香菱去做伴,可憐這香菱不敢違拗,帶著病就去了。她故意待香菱很好,頭幾天香菱病著,她倒親手去做湯給他吃。那天晚上,又叫寶蟾去做了兩碗湯來,自己說同香菱一塊兒喝。薛姨媽隔了一回,聽見她屋裏兩隻腳蹬響,寶蟾急得亂嚷,以後香菱也嚷著扶著牆出來叫人。薛姨媽忙著看去,隻見媳婦鼻子眼睛裏都流出血來,在地下亂滾,兩手在心口亂抓,兩腳亂蹬,把薛姨媽嚇死了,問她也說不出來,隻管直嚷,鬧了一回就死了。


    原來金桂在給香菱的湯碗裏下了毒,可在臨時卻陰差陽錯地調錯了碗,她自己喝下了放了毒的湯,將自己毒死了。(第一〇三回)


    金桂開始和最後都把主要的鋒芒對準香菱,將一個善良老實的女子作為自己的死敵,本身是自尋煩惱。除了惡吵,她還用了不少心機。起先,她故意創造薛蟠與寶蟾親近的機會,然後派小舍兒(金桂自幼使喚的小丫頭),故意叫喚香菱回屋,致使香菱撞散薛蟠和寶蟾的好事,逼使薛蟠遷怒和毒打香菱。(第八十回)金桂用這樣的計策來挑逗薛蟠惱恨、毒打和拋棄香菱,看似得計,其實沒有實際意義。這反而顯露金桂的淺薄愚笨。因為金桂用這樣的方法,想將香菱逼向絕路,消除自己婚姻上的競爭對手,卻並不成功,反而培養了一個新的更厲害的競爭對手,即寶蟾。最後,金桂欲害香菱,反毒自身。


    夏金桂想用惡劣手段來挽救和改變自己的命運,隻能徒喚奈何。一切凶惡的人,到最後都是害人就是害己,絕對是沒有好下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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