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一隻浩蕩的商隊在官道的岔路上停下。


    岔路左邊通往京城,右邊則通往沿海地區。一位胖乎乎的商人穿著一身綢緞長袍,一看便是頗具財力的大商家,可他此刻卻跑到一輛馬車旁邊,用帶著點討好的語氣說道:“歸老板,不知我前幾日給你的藥效果如何,你的身子可好了一些?”


    “咳咳……”馬車裏傳來一陣咳嗽,然後便是一個年輕的聲音說道:“承蒙呂老板贈藥,我如今已是好多了。您一路上對小子多有關照,小子感激不盡,全都記在心中,隻盼能日後相見,報答您的大恩!”


    商隊中一名騎手麵露不屑,小聲道:“生點小病便要坐車,真不像個男人!”


    另一名騎手也酸了一句道:“誰讓人家命好呢,年紀輕輕就置辦了一支商隊,你瞅瞅,可有五大車貨物呢!”


    “都給我把嘴巴閉上!”第三名騎手低聲斥道。他看上去二十三四歲,健壯魁梧,腰間別著一把鋼刀,看上去頗具威嚴,應該是那兩名騎手的首領,就見他壓低聲音冷言道:“咱們有任務在身,休要節外生枝!”


    老大發話,兩名騎手隻能乖乖稱是,閉上了嘴巴。而那邊的呂老板的對話卻扔在繼續,就見他拿出一副絹帕擦了擦腦門上的汗,對車廂內的歸老板說道:“咱們這麽有緣,肯定能相見!實不相瞞,你這一病,我是吃什麽都沒味了。你不是說要在京城開店嗎?到時可一定要知會我一生,不論多遠,我一定親自前去給你捧場!”


    “多謝厚愛,我到時一定掃榻以待。”歸老板說完,又對自己夥計說道:“小福,你把我準備好的禮物拿給呂老板,若不是借了呂老板的勢,咱們想到京城可沒這麽容易。”


    一名十三四的少年聽到後立刻從一輛貨車上跳下,將一個酒壇抱在懷中,恭恭敬敬的送到了呂老板手中。


    見到酒壇,呂老板一雙眼睛都笑成一條縫了,他咽下一口吐沫,口中說著“一些舉手之勞而已”,手卻是緊緊的將酒壇抱住,滿臉都寫著歡喜,甚至還不停的拿手中的絹帕擦著酒壇上的泥汙,仿佛那是什麽無比珍貴之物一樣。


    先前的騎手見了又是咋舌道:“乖乖,拿絹布當抹布使,這姓呂的做的什麽生意,錢都是大風刮來的嗎?”


    健壯男子抽了抽鼻子說道:“恐怕還真被你蒙對了,這姓呂的錢還真是大風刮來的。”


    “啊?”兩名騎手都是一陣疑惑。


    那健壯男子解釋道:“這位呂老板身上帶著淡淡的海腥味,又要去東邊的沿海地區,可見做的是海上生意。我本以為他是魚商,如今看來卻是錯了。他身上還有一股淡淡的桐油味,隻不過被香粉壓的極深。而這桐油既不能吃,也不能燒,最大的用途就是……”


    “造船!”兩名手下異口同聲的說道。


    健壯男子點了點頭:“據說東洋呂家乃是造船世家,上到百丈樓船,下到捕魚舢板皆有販賣,就連宮中的龍舟都是從呂家定製,若是我所料不錯,這呂老板應該就是東洋呂家的人了。”


    兩名手下恍然大悟:“原來是這種龐然大物,怪不得能置辦起如此隆重的護衛!”


    健壯男子皺眉道:“是我失策了。我本想利用商隊釣出那些山賊,可沒料到呂家陣仗太大,反而讓山賊不敢現身。這樣吧,再向前走半日功夫就有一條小路,咱們直接上山,看看能不能尋到山賊的營寨所在。”


    兩名手下點頭讚同,而那邊呂老板也道別完畢,帶著大量護衛和貨車走向了右邊的岔路。隻剩下三名騎手和歸老板的車隊沿著左邊的岔路向京城方向行去。


    健壯男子等三人正準備拍馬向前,不料那名剛才叫做小福的少年跑了過來,拱手說道:“敢問三位壯士,你們可是要前往京城?”


    兩名手下對視一眼,其中給一個長絡腮胡的咧嘴一笑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小福連忙說道:“若是三位也是前往京城,我們老板想雇你們押鏢,每人十兩銀子,隻要能將我們安全送到京城便好。”


    “哈哈!”另一個白臉手下聽了卻是大笑一聲:“你當我們是何人,能看上你區區十兩銀子?快快讓開,當心我的馬兒踏傷了你!”


    小福嚇了一跳,連忙側身站到一旁,可還是不放棄的說道:“三位大哥,你們再考慮一下吧。我們還包酒水,不是我吹牛,我們的酒水真的可好了!”


    “去去去,十兩銀子老子都看不上,還能在乎你們的酒水。閃到一邊去,休要耽誤我們趕路!”


    三人拍馬向前,臨路過小福時,那名健壯男子說道:“我們要從前邊的小路上山,你們馬車太大,卻是不便護送,告罪了!”


    聽到如此說,小福也隻能無奈作罷。眼看著三人絕塵而去,向車廂中的歸老板回複,然後跳上貨車,隨著隊伍緩緩向前。


    健壯男子三人本是京師守備,近日京城附近出現了一夥山賊,常打劫往來商隊,害了不少人性命,為了找到山賊的營寨將他們一網打盡,這三人才換了便裝,假扮普通武者,往來於官道之上,希望能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他們雖是簡裝輕騎,但為了查探蹤跡,總是走走停停,行的不算太快。待到中午,日頭漸重,絡腮胡忍不住向健壯男子說道:“頭,我又累又餓,要不咱們停下吃些幹糧休息一會?”


    健壯男子腦門上也全是細汗,便點頭答應下來。三人翻身下馬,拿出鍋盔和水囊,艱難的吞咽起來。


    白麵漢子咬緊牙關,用力扯下一塊鍋盔,一邊咀嚼一邊嗚嗚咽咽的說道:“老天爺,這鍋盔到底放了幾天,怕不是比石頭都硬。上來戰場,不用刀劍,光用這鍋盔就能砸死幾個大食人了吧!”


    絡腮胡也是苦著臉說道:“老子想吃白斬雞和炸排骨,如果再能來上一壺酸汁汁涼絲絲的葡萄釀就更好了。”


    健壯男子雖然麵色威嚴,實際上也是個好吃之人。聽到絡腮胡的話後更是覺的手中鍋盔如同嚼蠟,光是咽下去就刮的嗓子疼。他瞪了絡腮胡一眼,沒好氣說道:“閉上你那張鳥嘴,越說老子越饞!”


    絡腮胡訕笑一聲,又開始跟手中的鍋盔較勁。他們三人蹲在樹下,呲牙咧嘴的咬著手裏的饃饃,那苦大仇深的模樣不像是吃飯,反而跟上刑一樣,簡直比乞丐還慘。


    正在此時,歸老板的商隊趕了上來。


    大概也是因為到了中午,歸老板在車內說道:“停下吧,打水生火,大家都休息一會。”


    眾夥計剛鬆了口氣,卻聽歸老板再次出聲說道:“在車裏躺了幾天,整個人都快繡了,你們準備好炊具,一會我來做飯!”


    短暫的沉默後,眾夥計猛的爆出一聲歡呼,差點嚇掉了絡腮胡手中的鍋盔。


    “他們發的這是什麽瘋?”絡腮胡不解的問道:“明明剛才還累死累活的,現在卻個個跟打了雞血一樣,那個最誇張,竟然還哼起了小調!”


    健壯男子也是不解,扭頭看去,正看到歸老板從車上跳下,就見他也是二十多歲樣子,一身黑衣,身材挺拔,麵容堅毅。膚色不似讀書人的白皙,也沒有武人的黝黑,反而是一種類似小麥的顏色,給人一種別樣的活力。


    健壯男子微微一愣,默默道:“原來是他。”


    絡腮胡好奇道:“是誰?”


    健壯男子收回目光,沒有細說,而是簡單答道:“一個故人。”


    這歸老板不是別人,正是歸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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