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枝在心裏偷偷腹誹,卻沒料到那人似乎將她心中的想法看了個全乎。


    “魔界的人確實個個有病。”那人說話的時候似乎笑眯眯的,語氣也很和緩,似乎不知道他口中的“魔界的人”也包括他自己。


    燕枝當真很難將麵前的他,與自己在幻境之中看到的那個充滿戾氣的少年人聯係到一塊兒;


    自然,她更難將麵前這個連身上的氣息都顯得很溫和的他,與那個典籍之中記載的殺人狂魔聯係在一起。


    也許幻術之中並非事事都是真的,但想必和當年的事情沒有太大的差別。


    也許典籍之中記載的不一定都是對的,但事情太過久遠,也無處可考。


    那人還坐在石棺上,看著燕枝埋頭苦想的樣子,忍不住笑道:“為何一定要去求一個真相?事情真真假假,又何必去想那麽多,我在你們正派中人的口中究竟是什麽模樣,連我自己都不是很在意,你又何必去糾結當年的事情究竟如何。”


    他說的這些,燕枝不置可否。


    也許是見年輕仙子雖不說話,臉上卻寫著很不讚同,那人便又說道:“你若是願意相信你看到的,那你看到的那些就是真相;你若不願意相信,那你就當它不過是個我為了洗白我身份的美夢,這又有什麽需要多思考的呢?”


    他這話說的毫不在意。


    燕枝卻想到了自己被迫墮魔前後的事情。


    她墮魔並非她所願,而那時候整個修真界之中到處都是關於她的風言風語。


    傳言無一屬實,人們卻都深信不疑,就算從未親眼見過,不過隻是在有心之人的散播下道聽途說,他們也傳得像是親眼看見她如何虐殺同門、如何殘害正道,真真切切,卻全是扯淡。


    燕枝猜測,恐怕她身死道消之後,典籍之中也會記載她燕枝是個心狠手辣、中途墮魔的劣質修士罷了。


    雖說麵前之人動動手指頭就能把自己捏碎,但燕枝覺得有些話她還是想說。


    所以她抬起頭來,目光清明,忽然反問道:“那前輩覺得自己是什麽樣的人呢?”


    那人似乎愣住了,大約不明白燕枝怎麽忽然問他這個:“我覺得我是什麽樣的人,這重要嗎?”


    燕枝語氣和緩卻堅定地說道:“重要。前輩難道不在意真相是什麽嗎?”


    那人沒有說話。


    他既然沒有說話,燕枝就知道他心中所想了。


    “雖說清者自清,可若周遭人雲亦雲,被人說得連自己是誰、自己做過什麽都忘了個一幹二淨,那自己就已經不再是自己,而是旁人口中的那個人了。”


    她這話說的一字一句,沒有一絲猶豫。


    那人便長久地沉默下來,似乎是在斟酌燕枝說的這話可有道理。


    “就算我知道我是什麽樣的人,可世人不知。”他最終還是這般反駁。


    燕枝卻道:“世人知之還是小事兒,自己若是都不知道,又談何讓世人知道?‘平反’二字,想必前輩心中是明白的。”


    那人沒有說話,撥弄了一下自己的衣襟,似乎在低低地歎息,燕枝沒有聽清。


    “人的一生不是被人白紙黑字地寫下來之後就被定死了,更不可能因為被人蓋棺定論而永遠不可更改。這世間既然有‘平冤昭雪’這個詞兒,便會有人為了讓真相水落石出而努力不休。”


    就算她上輩子墮魔,她也堅信自己是被迫入魔。


    她為正派修士的時候沒有迫害過一個無辜之人,墮魔之後也不曾傷害過一個毫無牽連的人,那話本子裏白紙黑字將她描摹成一個無可救藥的樣子,燕枝卻永遠不會認為她就是那話本裏的模樣。


    若她沒有被溫靜鎮壓,她即便是墮魔,也會為證此心而一直努力;


    同理,雖說她不知道當年真相究竟如何,但她願意去相信那幻術至少有九成是真的,她相信那少年魔王絕非是典籍之中所述的那般處心積慮,更信他一如幻術之中顯現的那般。


    墮魔墮得不明不白,死也死得不明不白。


    她心中越想越順暢,甚至將自己這樣長久以來,從那個噩夢之中醒來之後就一直被墮魔陰影纏身的鬱氣長舒一口。


    “真相有時候並不是為了給別人看的,是為了告訴自己,無論在什麽情況下,皆要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真相是先讓自己自省,知道自己究竟如何,再讓世人知曉,為自己平反,不讓奸佞小人在背後逍遙快活,這就是我想要說的。”


    她說的清楚明白——其實與其說這話是說給麵前人聽的,不如說是燕枝說給自己的聽的。


    燕枝在告訴自己,無論什麽時候,都要有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勇氣。


    而那人卻忽然開口:“可若你知道,那背後作亂搗鬼的,不是你能夠對抗的力量,你所有的一切在它的麵前都不過隻是一片鴻毛,毫無分量,你又待如何?”


    燕枝卻揚起了眉頭:“那又如何?就算它當真厲害到這般地步,當真能翻得過天去,叫我毫無反抗之力,叫我聲名盡毀,那它確實是在這塵世間殺死了我,叫我死無葬身之地——可那又如何!”


    她這話說的意氣飛揚,眉眼之中都迸發出灼眼的神采。


    “那又如何?”那人喃喃重複一遍。


    燕枝便重複道:“是,那又如何!它若是真的當真強到我毫無反抗之力,那它至多也不過隻是殺死我的肉體,殺死我的世俗意義,可我的精神永存。


    這世間永遠存著一個知道真相的靈魂,就算魂飛魄散,這世間也有人和他唱反調,那他就知道自己是個什麽東西!他殺得死我,卻永遠無法真的殺死我,那輸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它!”


    他殺得死我,卻永遠無法真的殺死我,那輸的人就不是我,而是它!


    那青年人似乎被這話震撼到了。


    他此生從未聽過這樣的話,也是到了這一刻才感覺自己醍醐灌頂。


    是啊,它所做的一切,不就是為了摧毀他嗎?


    可是這世間有桀驁不馴的靈魂,就是將他反複磋磨,將他的骨頭打碎、叫他的靈魂消散,表麵上看起來是它贏了,可它實際上並未讓他屈服。


    這世間永遠有人在傲視它,就算此人已經不複存在。


    他頓時明白了過來,看著燕枝,歎道:“他果然沒叫我失望,你也果然沒叫我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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