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八荒了然地點了點頭。


    她其實很不能理解秦國的株連法令。


    在她的認知裏,無論是什麽人做錯了事情都應當認罪受罰。


    誰犯的錯,那便由誰承擔後果,這才是理所當然天經地義的事情。


    沒有做錯事的人,為什麽要因為別人的過失而被連累呢?


    可惜的是在其位者聽不到來自這位神明的質疑。


    但楚八荒向來不是會遵守人間法令的人。


    她自己就沒有人間的路引戶籍,一路走來也從來不曾正兒八經地通過城門關隘,自然不會帶著這群人走正常的路子。


    依然是用著縮地成寸的法子,楚八荒帶著這群人以極快的速度在朝著山村的方向趕路。


    離開了這些時日,雖然她有刻意的不曾去想孟繁辛,可每天醒來之後,她無時無刻不在期盼著快些回去。


    想要回去見他,單單是看著他的身影在田間院裏忙碌著,楚八荒就覺得很安心。


    這興許就是凡人的幸福吧。


    在遙遙望見藏起了山村的那片山脈之時,楚八荒一改路上的懶散心態,整個人肉眼可見地變得神采奕奕。


    她指著那片山脈,氣吞山河地對身後一眾人道:“瞧見了嗎,以後那裏便是你們的家了!”


    以臨哥為首的所有人這一路上提著的心終於落下來了。


    這陣欣喜在進入山村之後更是到達了頂峰。


    雖說當時答應楚八荒是因為身處絕境之中,可真正上了路,他們才後知後覺地開始擔心。


    這世上真的有這樣天上掉下來的好事嗎?


    貴人莫不是在誆騙他們,將他們帶回鹹陽之後送他們去見官?


    他們的性命能否得到保障?


    這些問題縈繞在心頭卻又無法言說,不斷滋生的恐慌幾乎要把人逼成驚弓之鳥了。


    但幸好,他們見到了救贖。


    讓他們都選好了各自的住處之後,楚八荒就讓臨哥整頓了所有人,帶著他們前去見孟繁辛了。


    之所以沒有先行離去,主要還是因為楚八荒不願承認自己心中害怕。


    害怕麵對孟繁辛可能會因她不辭而別的質問。


    小院的門大開著,一道身影正在籬笆旁的菜地裏忙碌著。


    大概是聽到了腳步和嘈雜低語聲,那道身影直了起來,遠遠地朝他們的方向望了過來。


    楚八荒下意識地屏住呼吸,連帶著迫不及待的腳步都變得遲疑躊躇起來。


    啊,原來理虧的感覺是這樣的。


    嗯……就還挺新鮮的。


    在她還沒有想好該如何應對孟繁辛的盤問的時候,反倒是她身邊的臨哥先一步詫異地喊出了孟繁辛的身份。


    “那是……蒙將軍?”


    楚八荒:……


    嗯?


    怎麽,孟繁辛究竟有幾個好弟弟?


    怎麽這天底下隨手抓來的人都認識他!


    孟繁辛已經大步走了過來。


    不等楚八荒開口,臨哥就上前一步,激動地握住了孟繁辛的手,連帶著語氣都染上了幾分哽咽。


    “蒙將軍,竟真的是你嗎!”


    “當日鹹陽一別,未曾想到臨竟還有活著見到將軍的一天,上天有眼,上天有眼!”


    孟繁辛看都沒看楚八荒一眼,反倒盯著被須發將麵容遮擋得嚴嚴實實的臨哥,好半天才認出他來。


    “你是遊臨?三年未見,你怎的變成這個模樣了?”


    遊臨幾乎泣不成聲。


    “公子被奸人所害,吾等親衛皆被下獄。若非是守衛的兵士因染痢疾而亡,吾等早就死於邊關之地了!”


    “幸而上蒼體恤吾等苦命之人,遇到貴人帶路引領吾等前來此地,才能再見故人。”


    隻是沒有想到,他竟然還能再見到昔日公子身邊的故人。


    孟繁辛挑了挑眉,視線從他身後的一眾瘦骨嶙峋的人身上掃過,最後才慢悠悠地落到臉皮漲得通紅的楚八荒身上。


    他漫不經心地微微頷首,雖然目光不曾移開,但卻是對著遊臨等人道:“你們一路奔波,想來也甚是乏累。那些屋子還需打掃才可住人,早些去整頓了休息吧。”


    既然已經相見,敘舊的話也不急於一時說,遊臨看出孟繁辛和楚八荒二人有話要說,朝著楚八荒告罪一聲,就帶著人先行離開了。


    待到四周所有熙攘都歸複於平靜,孟繁辛才抱臂而立,嗓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溫度。


    “神女歸家,小人愚鈍不曾遠迎,望神女寬恕則個。”


    楚八荒知道他心中有氣,隻得訥訥地縮起了脖子,連帶著聲音都變小了不少。


    “好說好說,倒也不曾怪你。”


    孟繁辛的眼眸徹底沉了下來,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諷意。


    “姑娘消失之後,我曾去尋過那位武族長,詢問他是否知道姑娘去了何處。”


    “姑娘可知他是如何告誡我的?”


    聽到他用了“告誡”一詞,楚八荒就知道事情要糟。


    她閉上了眼睛,隻覺得喉嚨幹得說不出話來。


    孟繁辛也沒指望她能答話,便自顧自地低笑了一聲。


    “他說,姑娘是神女,要做什麽事,要去往何處,都不是吾等凡俗之人該過問的。”


    他那個時候才猛然意識到,楚八荒和他、和趙梁都不一樣。


    她不是能長久停留在一個地方,甘願過著這種平淡生活的人。


    興許是她性子張揚,喜怒皆形於色,總是能做出許多在他意料之外卻又覺得情理之中的事,所以他下意識地忽略掉了,她是高高在上的神女。


    是天人,與他有著天壤之別。


    她天生就該過著不食人間煙火的高潔生活,而不是在這隱世的山村裏和趙宣下河摸魚,為他醫治蛇毒。


    那天夜裏楚八荒開門離去的時候,他其實被細微的聲響驚醒了。


    他不知道楚八荒要去什麽地方,更擔心她的安全,所以不聲不響地跟在她身後,想著不論她要做什麽,自己總能護她一段路途。


    可是連這山脈都沒有出去,他就跟丟了楚八荒的身影。


    望著陡然自眼前消失的身影,孟繁辛在原地站到了天亮。


    大概是不死心,又或許是出自某種無法言說的擔心,他找到了武族長打探消息,卻被老人言辭犀利地訓誡了一番。


    楚八荒不敢抬頭看他。


    她知道,自己最擔心的,關於二人身份差距的矛盾,到底還是被赤裸裸地擺到了明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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