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下來之後,楚八荒才知道趙宣喊孟繁辛“師父”到底拜的是個什麽師。


    她看著院子裏矮小的身影手中握了一把跟孟繁辛一樣等比例縮小的小鐵錘,有模有樣地學著身強體壯的男人每日練習掄錘頭。


    楚八荒目瞪口呆。


    誰能想到趙梁這對看起來還算靠譜的夫妻竟然會把兒子送來和孟繁辛學習怎麽當一名打鐵匠!


    還有孟繁辛!那天在解決流民的時候,她明明看到他手中有一把殺氣凜然的長刀,在砍殺那些匪徒的時候,利落矯捷的身手也絕非普通鐵匠能擁有的。


    放著一身的功夫不教人家小孩,反而每天幹這種事情!


    這種人怎麽好意思當人家師父的!


    連著看了矮冬瓜“嘿嘿哈哈”地揮了十幾天錘頭,楚八荒終於忍不住找孟繁辛想要問個清楚。


    趁著他們休息的時間,她把孟繁辛拉到一旁,一臉一言難盡的表情問他,“你就打算這麽教矮冬瓜?”


    孟繁辛挑了挑眉,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將手中沉重的鐵錘放到身側,看著不遠處那個小小的身影,眉眼間帶上了一絲笑意。


    “阿宣出生時先天有所不足,自幼身子就弱,在兩歲之前曾數次於生死之間徘徊。”


    “我教他打鐵,也是為了能強健他的體魄,不至於將他教養成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之徒。”


    在這亂世中,太過文弱的人大多活不了太久。


    楚八荒傲然地點了點頭,勉為其難地指了指那矮小的身影。


    “行叭,你既教他強身,那我便教他識字好了。”


    孟繁辛的眸底閃過一抹詫異,但隨即很快便發自內心地漾起了笑意。


    “有勞姑娘愛護阿宣,某在此替趙家謝姑娘。”


    在如今這個亂世裏,文學才識遠比綾羅金銀更貴重百倍。


    哪怕像他出身勳貴,也不過學了些兵法,會的都是些殺人的本事。


    有神明教阿宣做人處事的道理,自然比他更適合。


    楚八荒見他應允了,努力藏起唇邊得意的惡劣笑容。


    她真的能有這麽好心嗎?


    當然不是!


    可憐的矮冬瓜從此以後就過上了上午掄鐵錘,下午愁眉苦臉學認字的悲慘生涯。


    楚八荒在正式教他的第一天就耳提麵授地更改了他的稱呼。


    “你記清楚了,從今以後隻能喚我阿荒姐姐,若是再讓我聽到你喊錯,錯一次便打十個手板!”


    趙宣皺起了包子臉:“哦——”


    應得相當不情不願。


    心滿意足的楚八荒便拿起桌上的毛筆塞進他手中,在孟繁辛砍來磨平了的木板上一筆一劃地教他。


    “瞧,這個字念肉,就是你最愛吃的那個肉。”


    “學會了以後,你拿去給你爹娘看,便能從他們手中換來一塊肉吃。”


    趙宣立馬提起了精神。


    這一下午,他一次又一次地跟著楚八荒描摹這個字的形狀,終於是把它牢牢記在了心中。


    那可是肉!有誰能拒絕肉!


    當天晚上,回到自己家中的矮冬瓜便拿著木棍在自家院裏一筆一劃寫下了那個字,然後揚起得意的小臉衝身邊笑容漸僵的趙梁要求,“阿爹,阿宣要吃這個!”


    趙梁和身邊的夫人對視了一眼,有些牙疼地吧唧了一下嘴。


    他的兒喲,他那麽大一個聰明的兒呢?


    好端端的,怎的突然要吃起屎來了!


    孟繁辛得知了此事之後哭笑不得地找到了一臉無辜的楚八荒,耐著性子對她好言相勸。


    “姑娘偶爾戲耍阿宣一次便罷了,他如今還小,若是當真學認錯了字,日後再想改便難了。”


    楚八荒一臉嚴肅地搖了搖頭反駁他,“這你就不懂了,人都是在吃虧中成長的。”


    “你想,我要是規規整整地教他,那他學過後也就忘了。”


    “但是吃過虧之後,他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此事,豈不是更加印象深刻?”


    反正就是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又沒有人能拿她怎麽樣。


    孟繁辛現在才算是知道了,這個看起來端莊聖潔,不沾染人間煙火的天女,內裏的心性其實就是個小孩子。


    愛胡鬧,玩心大,偏偏又還說不得罵不得。


    因為無論怎麽指出她犯的錯,她總能找出一套歪理邪說來,辯駁得他啞口無言。


    總算是報了那日灌藥之仇的小楚當然也沒有再過多的惡作劇。


    轉天她就帶著被趙梁嗬斥了而委委屈屈的矮冬瓜找到了村裏的一條河,笑眯眯地摸魚去了。


    這小河還不足她的小腿深,河水也稱得上清澈,偶爾能看見不到巴掌大的魚和小小的蝦。


    趙宣似乎是第一次下河玩,小小的人顯得格外興奮,但凡捉到一條小蝦都會高興地尖叫。


    “會動,阿荒姐姐,它會動!”


    楚八荒看著他圓滾滾的肚子露在河麵上,惡從膽邊生,順手撈起河底的細沙土朝趙宣拋了過去。


    “哈!你是個小泥人兒了!”


    趙宣被這突如其來的襲擊整懵了,一個胖乎乎的小肉團直接僵在了原地。


    過了片刻他才癟起嘴來,奶乎乎的聲音裏帶上了哭腔。


    “阿娘,阿娘不然我玩泥沙。”


    糟糕,回去要挨罵的!


    楚八荒不屑地“嘁”了一聲,“這世上怎麽會有人不喜歡玩泥巴,就連媧皇都是玩著泥土才造出的人呢!”


    趙宣聽不懂,但他奇跡般地被說服了。


    就是,怎麽會有人不喜歡玩泥土!


    徹底放飛了自我的小肉團很快就不甘示弱地開始和楚八荒進打起了泥仗,跟前的河水都被她們兩人的動作攪得渾濁不堪,又很快慢慢沉澱了下去。


    現下已經進入初秋天氣,在水裏玩久了總歸是會冷。


    竹籃裏的魚蝦滿得差不多了,天色也接近傍晚黃昏,楚八荒這才心滿意足地上岸,豪氣地分了大半筐給趙宣。


    原本計劃著第二天要和肉團子做些什麽打發時間,誰知深夜裏從院門處便傳來了趙梁焦急的呼喚聲。


    “孟大哥,孟大哥睡了嗎?阿宣發起了高熱,你屋裏可有治風寒的藥?”


    楚八荒的睡意登時被散了個幹幹淨淨。


    聽著孟繁辛從隔壁起身的聲音,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他似乎說過,矮冬瓜因早產先天不足,身子一直比較弱。


    該不會是因為今天下河,那小玩意兒著涼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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