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的不是洛家老祖宗,也沒看見雪獅。


    隻有刀老一個人。


    刀老不一定能發現自己,或許還能拖延一點兒時間,讓他有機會跟小兩口道個別,最不濟,留下一封書信,一些簡單的強身健體的修煉方法、養身丹方、還有美顏、延壽、壯陽、補氣養胎的,等等……


    他怎麽早些沒做準備,現在,即便這會兒蒙混過去,他又能爭取到多少時間,根本不夠用!


    愁緒是冬日綿綿不斷的陰雨,帶著浸入骨髓的寒意。悔意是堆積在頭頂的雨雲越積越深,也不知是身體變成了小孩的緣故,洛驚禪隻覺得這小小的心髒好似不能負荷那麽複雜的心思,讓他難受得快喘不過氣。


    對洛家人的失望、憤怒,對即將麵對的威脅產生恐懼,對占據小孩身體感到抱歉……


    那麽多的複雜情緒在心底翻騰,釀成了一杯苦澀的酒,還未等他一口吞下又逐漸沉澱,一股子遺憾衝破一切鑽了出來,牢牢占據他的整個心神。


    遺憾……


    遺憾是他未能留下的書信,更是那兩把還未送出的油紙傘。


    想到這裏,洛驚禪雙手抱緊長傘,哭得更大聲了。


    “又是個小孩?”山上那幾戶人家的孩子,就有可能是小少主。後麵這個小孩,急著離開此地,其實也有可能是。


    至於為何少主不主動相認……


    少主足夠聰明,在發現自家人要抽劍骨時恐怕就對洛家人寒了心,不肯貿然暴露身份也在情理之中。


    這兩個小孩,誰才是真正的少主?又或者,誰也不是?


    然而他看不出來,又不能像在外麵那樣隨心所欲,這方天地有其規矩,對外來人不太友好,如果他的目的是將占了小孩肉身的少主給帶出去,顯然不會觸怒此地規矩,所以,他得盡量在自己不動手、不招惹是非的情況下,將人給揪出來。


    他走到小孩麵前,咦了一聲,說:“這小子,資質也不差啊。”


    聲音裏透著欣喜,還有一股淡淡的威壓,若是正常的小孩,遇到這樣的聲音,必會止住哭泣。越是稚童,對危險越有敏銳的直覺,那是天生的本能,還未被複雜的思想所左右。


    洛驚禪隻能止住哭泣,怯生生地抬頭,問:“你是誰?”


    張老果大笑起來。


    “老夫名為張老果,擅長用刀!”他說話時,手中已經出現了一把大刀,刀往前橫劈而出,並沒有任何靈氣波動,卻將眼前雨幕直接劈開,雨水快速蒸騰化霧,刀意凝聚成一條蛟龍,朝著洛驚禪飛撲而去,在即將撞上瞬間,龍散,化作一大團雨水,砸了洛驚禪滿頭滿臉。


    洛驚禪:……


    他隻能再次嚎嚎大哭起來。


    張老果哈哈大笑:“小子資質不錯,可願跟老夫學刀?”又皺了下眉,“可我這次隻打算收一個弟子,你們倆都挺優秀的……”話音落下,就聽身後陸仁尖聲道:“他資質不如我,張老,收我吧!”


    張老果回頭看那陸仁,“在我看來,你們資質不相上下,而他更年幼……”


    他說話時語氣古怪,聲音像是從黑底鑽出來的,透著一股子濕意和寒氣。


    與記憶裏,老人和善的聲音完全不同,那雨幕中的臉也沒有半點兒慈祥,眼型如三角,目中閃耀精芒。


    洛金蟬這才想起來,張老果在投靠洛家之前,是個魔修。


    他以前的名字叫張無過。


    張無過一開始也不是魔修,他曾是刀宗第一人。


    隻不過張無過在正風光時,接受了一個無名刀修的挑戰,輸了。


    對手也受了重傷,回去的路上,就被張無過帶著一群高手圍毆,那人雖然贏了,卻丟了命。本來這事是私密進行,也沒傳出來,就連刀修挑戰也沒昭告天下,那個刀修是個純粹的修者,平時隻愛刀,隻想變強。


    挑戰張無過不為名利,隻為刀道,因此他去的時候沒宣傳,死也死的悄無聲息。


    到這裏沒算完,張無過輸了刀法,也輸了心,竟然有了心魔。


    在一次瘋魔時自己將這些事給講了出來,整個刀宗都知道了,結果……


    瘋狂的張無過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鬼迷了心竅,當時想到的是殺人滅口。他一個刀宗老祖,把自己的宗門給屠了。


    宗門那麽多人,總有人順利逃出,此事瞬間傳遍天下,世人皆驚。


    張無過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入了魔道,成了魔宗心狠手辣的八長老。死在他手裏的人,怕是上萬之多。他還幹過用人做刀鞘的事,就是把刀活生生插入修士體內,還得保證修士不死,以修士周身氣血養刀。


    據說他最得意的刀鞘,就是他的一個女弟子。


    後來作惡太多,被正道宗門聯手追殺,重傷後銷聲匿跡,而不久之後,名為張老果的刀客加入了雲州洛家,成為洛家老祖的左膀右臂。


    洛驚禪才十九歲,他出生時,張老果就已經跟隨老祖近百年,因此,對這些往事並不清楚。


    直到有天,他與一群修士外出試煉遇到麻煩,刀爺過來接他露了一手,一刀斬碎高階凶獸,而那次,當時在場的一個中年人突然吼:“這是無過刀的刀意!”


    別以為你改頭換麵了我就認不出來,就是這個刀意,我永遠都不會忘。


    後來,那個中年人死於凶獸口中。


    洛驚禪私下去查了一下,知道了張無過造過無數殺孽,他很難將那個無惡不作的魔修跟家裏慈眉善目的白眉刀爺聯係在一起,然而,種種細節惹人懷疑,讓他覺得,刀爺很可能就是張無過。


    他將這個懷疑告訴了老祖。


    老祖是知情的。


    他說:“驚禪,你記住,不管他以前是什麽身份,現在,他就是我洛驚雁握在手裏的刀。”


    “你喊他刀爺,以後,他也會是你手裏的刀。”


    如今,這把刀終於露出了他的凶性,恢複了他原本的模樣。他的眼裏是明晃晃的惡意,聲音裏好似淬了毒。


    洛驚禪突然明白為何蘇聽鬆能被刺激的元神險些崩潰失守,這些人,言語中就隱隱有了暗示和蠱惑,他們這些元神脆弱之人,隻要心神不寧,便容易中招。


    眼前的陸仁不過六七歲的年紀,被張老果微一刺激,腦子裏那些邪惡的念頭就如同火星落入幹草堆,瞬間熊熊燃燒起來。


    他以手裏的長傘為武器,直衝衝地朝著洛驚禪的頭刺了過去,腦子裏隻有一個念頭:“殺了他,前輩就隻會收我,帶我離開。”


    洛驚禪像是被嚇傻了,躲都沒躲。


    長傘在他頭上戳了一下,直接破了皮。陸仁也是個小孩,一開始還很緊張,一傘刺出來的時候手腳都在抖,他自個兒眼睛都是閉上的,因此洛驚禪判斷出來,這一下應該問題不大。


    作為一個幼童,他不能躲得太快,一開始隻能發懵。


    隻是腦門上挨了這一下後,洛驚禪從裝懵變成了真懵。


    以前練劍時受傷是常有的事,渾身上下都會被劍氣擱得鮮血淋漓,那時候他都不覺得有多疼,哪曉得今天就被那木頭戳一下擦破了點兒皮,居然火辣辣的疼,疼得他想哭爹喊娘。


    洛驚禪真沒忍住,喊了聲娘,又喊了聲爹,喊完,連滾帶爬的想跑,身後那陸仁開始追,他跑兩步摔了一下,又躲開了攻擊,且倒地時一滾,把追上來的陸仁也給絆倒了。


    陸仁拿傘紮他。


    他手裏也有傘,學著陸仁的樣子,直接拿傘反擊。洛驚禪沒用靈氣,但是他有一把子力氣,畢竟,豆腐小娘也是天生神力,總之,他暫時沒落到下風。


    但這樣能不能打消張老果懷疑的念頭,洛驚禪也不知道。


    張老果抄著手站在一旁,看兩個小孩打架。


    小點兒那個力氣挺大,大的那個體內靈氣在運轉,好像修了什麽不完整的術法,反而使得他的動作受了影響,就是靈氣運行出了岔子,時不時在體內竄動一下,使得本該打在要害之處的攻擊偏了位置。


    他沒瞧出小不點兒做什麽手腳。


    隻能說小的那個氣運很強,早就聽魚通玄說這裏氣運很大,他可真漲見識了。


    至於大的那個嘛,一開始還有點兒膽怯,打著打著下手越來越狠,這點兒倒是跟他很像,若他不是少主,帶回去調教調教也不是不可以。


    這兩個,其實都不太像。


    看兩個小孩打架未免也太過無聊,張老果拍拍腦門,總覺得自己進了這村後,腦子都不太好了。


    他咳嗽一聲,問:“哪家的小孩,原來不會說話,最近才啟慧來著?”


    陸仁沒占到便宜本就心慌,這會兒反應過來,立刻道:“就是他,他是個傻子,傻子怎麽修煉,前輩您選我吧!”他以前也會跟其他孩子一起在土地廟那邊讀書,知曉仇先生不喜別人議論他孩子,因此陸仁一開始都忘了這岔!對啊,仇驚禪就是個傻子,傻子怎能修仙!


    張老果聞言先是一臉錯愕,接著往前一步,滿臉堆笑著問:“小家夥,喜歡獅子嗎?村子口有隻雪獅,我帶你過去看看。”


    洛驚禪心知躲不過了。


    再怎麽裝都沒用,他不該有僥幸心理。


    雪獅在村口,豆腐小娘也在村口。要是被豆腐小娘看到兒子遭外人欺負,肯定要找他拚命,村裏人也會幫忙。


    可豆腐小娘力氣大歸大,怎麽也奈何不了刀魔的刀。


    洛驚禪宛如一隻受驚的兔子一般猛地往前一躥,他要往山上跑,就算是死,也得死在那大山裏!絕不能連累小夫妻倆和村裏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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