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果帶著雪獅走出客棧的瞬間,流霞停止撫琴。她匆匆起身,推開隔壁房間的大門。


    “師父,他們行動了。”


    盤膝坐著的魚通玄這才睜開眼,說:“等吧。”他取出一把蓍草,剛想卜算,手中的草便燃了起來,在這限製之地,他修為被限製,周圍又沒靈氣,這麽一燃都沒法用法術滅火,隻能將蓍草扔到地上,而流霞則是手忙腳亂地拎起桌上的茶壺,直接一壺水倒了上去。


    縱有通天的手段,這裏也施展不出來。


    看著那一地狼藉,流霞苦笑連連,她感覺這幾天自己臉都粗糙了許多,沒有往日白皙光滑了。就好似,仙子落入凡塵,被迫困於紅塵煙火之中,被熏紅了臉。


    流霞問:“我們不跟上去嗎?”


    魚通玄搖搖頭,“此地極為特殊,稍有不慎就會喪命於此,對你我來說,這裏是機緣,亦有可能是墳塋,行差一步,便是完全不同的結局。未到此地時卜算還是吉凶難測,到了這裏……”他看著地上那一攤爛草,說:“天意難測,隻能說,這世間氣運,九成匯聚此地,而你我所在的外界,隻得其一。”


    說完,他眉頭一皺,“你看,命數來了。”


    客棧外,一個穿錦袍、眼袋深重腳步虛浮的男子出現在了張老果麵前,他衝張老果行了個禮,說:“我知道一個傻子,從小不會說話,前段時間突然會說話了,人也變聰明了。”他說到這裏,衝張老果使眼色,暗示對方拿銀子。


    張老果白眉如刀,眉頭一抖,讓男子心都跟著一跳,隻覺得那眉毛如鎮上屠夫家的殺豬刀,好似直接一刀劈過來破了他的膽,讓他渾身發寒,冷得直打哆嗦。


    他不敢要錢了。


    本來也不是為了錢。


    男子不敢隱瞞,直接道:“順著那條路一直走,走十幾裏路後就是龍魚村,龍魚村村尾背靠大山的那一家有個小孩,正是你們要找的那種人。”


    張老果道了聲謝,轉身就走。


    等人走遠,男子才緩過來,隨後覺得後背冷颼颼,這才意識到,剛剛那幾句話的功夫,他後背早已汗流如漿。


    那白眉老頭,真是個狠人。他心有餘悸地往回走,過橋的時候腿腳發軟,不知為何,心口更是一陣涼,明明身上摸著沒任何問題,也不見血,怎麽就覺得……


    好疼啊!


    疼痛瞬間爆發,讓他痛不欲生,直接昏闕過去,一頭栽倒進渾濁的水溝中,等眾人將其救起時,他早已斷了氣。


    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已經騎著雪獅奔向了那個神秘的龍魚村。


    越靠近村子,張老果越能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壓力,在鎮上,他是煉氣後期修為,而站在村外,他的修為被壓製到了煉氣二層,好在他的刀意受到的影響小一些,還有斬殺元嬰的實力。


    村口有棵歪脖子老樹,樹下,站著個俏麗的小娘子,她麵前擺著個豆腐攤。


    小娘子的皮膚,比她麵前的豆腐還白,讓張老果莫名覺得有幾分手癢。他這一指按下去,那白嫩的肌膚,便會殷紅如血,如同豆腐一樣輕易被揉碎吧。


    可惜了。這裏不比外麵,他不能輕舉妄動。


    張老果下了雪獅,慢騰騰地走向村口,這時,他才看到豆腐攤旁邊還有不少人,有兩個人坐著下棋,其中一個腳邊還趴著一隻棗紅色的小馬駒,看著剛出生沒幾天。


    不遠處還有幾個婦人圍在火爐邊縫補衣裳、納鞋底、嗑瓜子。


    他剛過去,就聽人嚷嚷:“天啦,那是什麽,好大的白虎!”


    婦人們都站了起來,看起來像是受了驚。


    “什麽老虎,那是獅子。”


    下棋的一個老頭扭頭看過來,說:“打哪兒來的?進村幹什麽?”


    張老果回:“收點兒山貨。”


    “人可以進去,那大家夥不行,嚇到村裏的老人小孩怎麽辦?”老頭兒指著那邊的木頭樁子道:“把它栓在那兒吧。”


    木頭樁子離古青桑不遠,就見她麵有難色,說:“這麽大個家夥,多嚇人啊。”


    其他人都直勾勾地盯著她。苟老頭直接道:“你家那位不在呢。”


    她咳嗽一聲,說:“那我今日早點兒收攤。”


    張老果:“我這靈獸脾氣不好,栓在那裏怕它惹禍。”


    苟老頭將棋一扔,大袖子將棋盤上的棋子都骨碌碌帶滾了幾顆,“不栓就滾!我脾氣也不好。”


    張老果皮笑肉不笑地道:“我栓,我栓就是了。”他如今修為被壓製到了煉氣二層,神識也宛如一團漿糊,摸不清這些人的實力,也不清楚,他們是否真的就是普通凡人,這時候縱然想將這些人千刀萬剮也得忍住。


    剛把雪獅栓好,就聽那兩個老頭吵了起來,“你就是借故毀棋,我明明就要贏了,結果你把棋子都扔了!”


    苟老頭:“誰說我故意的,我就是氣上頭了。”


    張老果搖搖頭,繼續往裏走。小村外宛如梯田,房子一層層依山而建,最靠內的都建在了一大片山壁之下,那裏一共有兩戶人家,顯然,那就是他的目的地。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很謹慎。


    這個村子,給他的感覺平平無奇,然而越平凡,越叫他心悸。


    明明這裏有異常,偏偏他看不出半點兒異常,如何不叫人心驚肉跳。走了沒多久,天上就飄起了淅瀝瀝的小雨,在此地,靈氣全無,他修為又隻剩下了煉氣期,竟是連那雨都躲不開,隻能任由那雨水打濕頭發衣衫,又在頭發眉毛上結了一層薄霜。


    天逐漸昏暗,張老果走得更慢了。


    好在,穿過那道長巷,便可上山,到達目的地。


    行至巷中時,身後一個男童的聲音響起:“前輩,等等!”


    張老果悚然一驚,他竟然沒發現對方是何時出現的!哪怕不用神識,也斷不該如此才對。這地方,果真邪門。


    他回頭,便看到一個七八歲的男童站在那裏,衝他作揖道:“前輩,您就是外來的仙人嗎?”


    張老果沒否認,他這樣的生麵孔,明顯就是外來人,他點點頭:“嗯。”


    “前輩,晚輩陸仁,我有修煉資質的,您看我都煉氣一層了,我想修仙!”陸仁父母昨日去了趟鎮上,隨口提了句鎮上來了仙人,他聽到後就心動了,本想找個機會到鎮上看看,哪曉得這仙人居然進了村,莫非是像梵音扣裏話本子說的那樣,那些仙門修士會走遍四海八荒每一個角落,不放過任何一個修煉天才。


    他陸仁也就靠著家裏那幾本爛秘籍都修成了煉氣一層,待長大後能直接進入鎮上捕海隊的,足以說明他的資質有多優秀。


    以往總覺得能修煉到煉氣七八層,當個海隊魚王就夠了,然而得知外界仙人跨海而來,他哪裏還甘心留在這方寸之地,隻想跟著仙人出去,進入更廣闊的天地,進入那玄妙的修真世界。


    他也要成為話本中的大劍客。


    他也要登上天驕榜,考入仙雲書院。


    現在,機會就擺在他眼前。


    隻要這個老人,願意收徒,願意帶他離開即可。


    張老果掃了陸仁一眼,的確有修煉資質,看著應當不算差,更具體一些的看不出來,畢竟現在的他也不能用神識仔細查探。


    他雙手揣在袖中,閉目思索。


    陸仁心中忐忑,卻又不願放棄,他想了想,舉著傘走過去,討好著說:“前輩,我給你撐傘。”


    沒想到,就在他踮起腳,即將把傘移過去時,閉著眼睛的張老果猛地睜開眼,雙目中好似有精芒射出,嚇得他肝膽俱裂。


    張老果冷喝一聲:“誰在那裏!”


    他轉頭,曲指一彈,一顆石子兒飛出,正好擊中了想要拐進路邊一間空屋暫時躲避的洛驚禪。


    洛驚禪摔倒在地,像一個真正的小孩一樣,哇的一聲哭起來。


    聽到腳步聲越來越近,洛驚禪心慌意亂,他壓根兒沒想到,出門沒走幾步路,就能在巷子裏遇上熟人。


    下雨了,他想給小夫妻倆送傘。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給他們送傘了。等夜裏,他會悄悄出門,想辦法離開這裏。以前不肯夜裏走,是擔心被發現了無法解釋,畢竟那書生好似有神奇的本事,總能預測到他何時起床。


    但這一次,如果,如果被發現……


    他就將真相告訴他們。哪怕,那真相很殘忍。


    他不是他們的兒子,他不姓仇。


    他不知道他們兒子的元神去了哪兒,沒辦法把原身還給他們,但是他可以對天發誓,他絕對沒有害過他們兒子。


    這樣一來,他這個鳩占鵲巢之人,就相當於是害了他們兒子的仇人。


    洛驚禪哭得很是傷心,原本裝哭的他還擔心沒有眼淚,而現在,淚水比屋簷上的雨水還流得多,瞬間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不想的,不想做他們仇人。


    然而,隻有仇人被外來人打死,他們才不會傻乎乎地衝上去拚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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