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為什麽會出現在小鳳村嗎?


    因為那天,夢魘妖魔出世,而我,感覺到了毀滅的氣息,從長久的沉睡當中醒來。


    濁海惡念濤濤,比之上一次蘇醒時更加渾濁。早在上一次蘇醒時,如意珠就有了滅世的念頭,而我那時候短暫蘇醒,得知這一切後讓青萍劍它們也入世擇主。


    想來,如意珠贏了,而另外三件入世的神器,並沒有讓天地間的汙穢減少。


    眾生之苦讓我動搖,是否應像天地初開之時那般淨化天地,讓一切回歸原始,重新孕育生機。


    隻是那時候我還有一個念頭。


    自然要去人間走一趟,才知道,人間是否值得。


    我沒有肉身,恰似一縷清風。


    清風吹過人間,遇上當世的第一劍尊大戰妖魔,青萍劍碎,光護女嬰,然女嬰神魂脆弱,肉身雖完好無損,卻早已夭折。


    青萍劍曾屬於我,半截劍尖兒,依舊能讓我落腳,隻是女嬰肉身脆弱,我的神魂對她來說太過強大,直接進入必然會讓嬰孩的身體化作齏粉,所以,我選擇了封印識海,隻留一星殘魂進入其中。就好像將龐大的身軀擠進一個易碎的小瓶子裏,我進去後再次陷入沉睡,直到三百年後,被爹撿到。


    說到這裏的阮玉伸出手指了指天,“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它雖未言說,卻為眾生指引了一條生路。”


    “我會變成什麽樣子,走上何種道路,取決於我遇上什麽樣的人。”


    阮玉本是一臉嚴肅,眉上都好似凝著霜。


    那一刻的她,與平時判若兩人,給人一種虛幻縹緲,遠在天邊之感。


    明明人坐在他身側,明明不久之前才經曆了巫山雲雨,逢歲晚心下卻有幾分慌亂——話本子看太多的後果嗎?神女恢複記憶、了斷塵緣,從哪兒來,回哪兒去……


    恰這時,阮玉倏然一笑,如春風回暖、冰雪消融,是天邊最燦爛的那縷煙霞落入掌心,化作了手中可以緊緊拽住的絲綢。


    逢歲晚慢慢捏緊了拳頭,好似抓住了什麽東西一般,心裏才覺得踏實不少。


    就聽她氣鼓鼓地說:“若一開始就遇上你,我可能就瘋了,你知不知道你那時候有多可惡。”這也不許,那也不行,到處都是規矩,成天板著張臉,這麽過日子,可真是太難了。


    逢歲晚認同地點頭,“我知道。”


    他認錯這麽快,阮玉反倒不好說什麽,隻哼了一聲,睨他一眼,故作凶巴巴地問:“哪天知道的?”


    逢歲晚愕然,隨後微微皺眉,似在思索。


    “哈哈,你還真想啊?”阮玉笑到直不起腰,“老實人。”


    逢歲晚:……


    看著她的如花笑顏,逢歲晚也不自覺勾起唇角。


    這世上善良的人其實很多,黑暗裏,處處都有光。遠的不說,仙雲宮的幾位長老們都是心中有正義的強者,可即便他們,也不一定能有阮一峰會養娃。


    阮一峰,像是貧瘠的土壤裏長出來的最堅韌的草,永遠向陽而生,他能想方設法,用常人意想不到的方式苦中作樂,將生活變得處處有驚喜,時時有甘甜,而這些,他都教給了阮玉。


    幸好遇到的是阮一峰。


    人間雖苦,依然可期。


    “所以,一念生,一念死。”阮玉伸出雙手勾著逢歲晚的脖子,一臉得意地挑了下眉梢:“我小時候腦子裏那些想法都是真的呢,我有時候還幻想自己是女魔頭,身上貼著封印,被欺負得狠了,封印就揭開,那些欺負我的人跪在我麵前瑟瑟發抖,我就獰笑著告訴他們——是你們,親手放出了妖魔,我本來隻想做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他們嚇得屁股尿流,跪在我麵前磕頭求饒!”


    逢歲晚一言難盡。


    你這小腦袋瓜子一天想得可真多。


    可那也是命運的另一種可能,若走向了那一邊,就完全是不一樣的結果。


    “可惜……”她的手從他脖子上挪開,捧住自己的臉,“我長得這麽可愛,誰舍得欺負我啊。”說完扭頭瞪一眼逢歲晚,氣鼓鼓地說:“除了你!”——罰我抄門規、機關人拿條子抽我、還把我變蘑菇……


    就聽逢歲晚傾身過來,附耳道:“除了我,誰也不能欺負你。”


    挨得太近,她好似又被他圈在了懷中。


    阮玉惱羞成怒,“你,你誰啊!”


    逢歲晚輕笑一聲,大手貼著她的腰身遊移,淡淡道:“一個平平無奇的老實人罷了。”


    “你老實個鬼!”那手不安分的扣在她腰上,指尖好似火苗,在她細腰處摩挲,帶著叫人心跳加速的灼熱。阮玉微微一顫,眸子裏都有了朦朧水霧,“我說的不是這個……欺負……”


    剩下的話被堵在口中,很快,便隻剩下了細碎的呻吟,以及男人輕微的喘息聲。


    逢歲晚老實人語錄——春光無限好,欺負要趁早。


    ………


    玄島。


    再次踏上玄島時已是三天之後,玉桂節早就過了。


    原本阮玉還想在玉桂節再種棵樹,結果被逢歲晚給絆住,愣是拖延了三天才出發。


    一路上,阮玉都氣鼓鼓的,像極了河豚:“我明明都在玉桂節那天醒來的!”


    逢歲晚:“恩。”


    “如果醒來了直接過來,就能在玉桂節的晚上再種一棵樹。”


    逢歲晚:“是。”


    “結果現在都過去三天了!”阮玉伸出三根手指在逢歲晚眼前晃,“三天,三天!”


    就見逢歲晚突然拿出支筆,淡淡道:“那就再加上一句,今日與吾妻再種桂一棵,定為雙桂節,好事成雙……”他嘴上如此說,但連門規都未掏出來,並無正式添加的打算,有些事,一次即可。他作為仙宮之尊,豈能恣意妄為。


    “不要嘛。”明明很急,說話還軟嗲嗲的,像是撒嬌似的,讓逢歲晚莞爾,覺得自己好似在守株待兔。


    他是那棵站得筆直的樹,就等小兔子自個兒撞上來,然後,伸手把她給箍緊。


    阮玉撲過去搶筆,待看到他眸子裏笑意時,阮玉便明白她被逗了,抓著筆的時候還在想可惜沒墨,哪曉得念頭剛起,那鼻尖兒就有了墨汁……


    於是,她順手在逢歲晚臉上畫起了烏龜。


    剛落下一筆,那筆自個兒動了,畫得那叫一個栩栩如生。


    阮玉:……“這筆知我心意耶!”


    “可能是煉製時筆杆取用了葉柄。”


    “筆中有靈,自稱蓮夜居士,已經寫了不少膾炙人口的話本。”


    “蓮葉嗎?”這名字就取得很不走心,明明是葉柄嘛。


    逢歲晚好笑地解釋:“夜冥的夜。”


    “哦。”阮玉反應過來,“等空了,我要看它寫的話本。”


    收起筆,阮玉這才認真地打量玄島。


    此時的玄島已經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島的最高處是許知鶴和仇牧遠的墳,四周都鋪滿雲絮,乍眼一看,就好像他們住在天上雲海之中。另外一邊,則有一座高樓與之相對,那是老仇還在時在玄島上煉的望鶴樓。


    望鶴樓很受虛空獸歡迎,每一層的飛簷上都被虛空獸占了位置,最頂上則橫七豎八地躺了一地曬太陽的虛空獸,一個個霧氣朦朧的,像是被太陽給烤化了一樣。


    阮玉甚至看到族長都躺在上麵,身體還變成了一個凹型,像個窩,讓人都想進去躺一躺。


    隨後,她就看到族長在那個窩裏放了個蛋,哦,那是雲繭。


    逢歲晚:“生命之樹隕落之後,我從清海帶出來的那些雲繭也沒了地方孵化,想來,它們隻能用這樣的方法來嚐試孵繭了。”所以,那些曬太陽的虛空獸們是在用它們獨特的方式孵蛋嗎?


    阮玉來之前其實去浮雲島上看過,並沒有發現生命之樹存在的痕跡,如今看到虛空獸們這樣孵化雲繭,她走近了仔細瞧了瞧,說:“它們身上有清海的氣息。”


    “我來試試。”這些雲繭在清海裏泡了那麽多年,雖未能孵化,卻也吸收了很多清海的力量,她再加以引導,能夠讓寶寶們破繭而出的幾率很大。


    虛池先是向阮玉行了一禮,接著才讓大家把雲繭拿過來。


    阮玉運轉心法,施展了一個春風化雨決。


    逢歲晚眼皮一跳——這是滋養草木的功法,你給雲繭們澆了個水?


    雲繭們都變得十分濕潤,就好像,棉絮浸了水,沉甸甸的一團。


    很快,其中一個雲繭裏有了輕微的響動,就見那雲繭逐漸變得薄而透,仿佛成了一張窗戶紙,隱約能看見裏頭的小崽崽。


    虛空獸們欣喜若狂,“成了,要出來了,要出來了!”


    突然的聲音讓裏頭的小崽崽抖了兩下,阮玉手指伸到唇邊,“噓。”


    虛空獸們瞬間安靜下來。


    而聽到阮玉聲音的雲繭居然就地一滾,直接滾到了她腳邊,隨後,其他雲繭也陸續發生變化,外層輕薄如絲綢。


    薄綢被頂起了小尖尖。


    那是雲繭裏的小崽崽正在用獨角頂那層薄膜。它們的角還很軟,阮玉都能看到獨角都頂歪了。


    阮玉問:“要不要幫忙呀?”總覺得那角角吧唧一下就要折斷了一樣。


    族長連忙搖頭阻止。它想解釋,又怕發出聲音驚擾了正在努力破繭的幼崽們,隻能衝阮玉不停擺手。


    阮玉:“哦”。


    她就地蹲下,細聲細氣地給雲繭裏的小崽子們鼓勁兒,“很快就好了,就差一點點,用力喲。”


    “啵”的一聲,一隻崽崽終於頂開了雲繭,從小窟窿裏露出了個濕噠噠的頭。


    它像是春日裏的第一聲驚雷,響起過後,便是滾滾雷聲接連不斷,敲開了能讓萬物複蘇的第一場雨。


    雲繭裏的小崽崽們接連冒出頭,它們連眼睛都還睜不開,卻齊刷刷地將頭扭向阮玉的方向。


    最先出雲繭的那隻幼崽顯然要強壯一些,它從雲繭裏爬出來,啪嘰一下掉在了阮玉鞋麵上。


    阮玉剛把它捧起來,就被它用軟趴趴的角頂了一下手心,還有些發癢。


    緊接著,就見幼崽張嘴嚶嚶了兩聲,接著喊道:“娘!”


    一個個雲團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想盡辦法往阮玉身上蹦,其中一隻頭上的獨角閃了閃,竟是覺醒了天賦能力,直接撕裂空間,從地麵徑直跳到了阮玉頭上。


    為了搶位置也是費盡了力氣。


    “娘!”


    “娘,娘,娘!”


    阮玉:“……”


    逢歲晚:“……”我這就,當爹了?


    周圍守著的虛空獸哭笑不得:“……嗐,你娘在這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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