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輕鬆了幾天,現在又開始疼了。且這一次的疼不是以前那麽逐漸加重,來得格外洶湧,才剛疼沒多久呢,根須就沒了這麽多,連新芽都枯黃了。


    好在,水麵上的荷葉和花苞暫未受什麽影響。


    想起水麵,阮玉又鑽出去,將纏在斷莖上的絲帶給摘下來。絲帶也有些燒焦的痕跡,卻沒有立刻化成灰。絲帶材質和煉製手法特殊是其中一個原因,最主要的應是她與逢歲晚元神和肉身的雙重接觸,使得逢歲晚身上具備了自己的氣息,從而受到天地熔爐的影響減弱。


    可也隻是減弱而已,眼看絲帶有了燒壞的跡象,阮玉將絲帶小心翼翼地取下來,隨後四處張望,接著選定了一處位置。


    她小跑過去,挖了個坑,將絲帶埋在了小坑裏。埋好後,阮玉又返回水潭,剛躺下不久,就聽到鏡子裏傳來逢歲晚的聲音。


    她這才不耐煩似的應了兩聲,“知道了知道了,我這就起來拉絲線,轉鏡子。”


    起身走到外麵,將絲線一拽,驚鴻照影鏡就轉了個方向,接著,她回到潭裏躺著,透過鏡子,看浮雲島上的熱鬧。


    真好,爹爹也遇到了能夠白頭到老的人。


    她的目光落在了逢歲晚身上,此刻的他並沒有杵著沒動,而是換了身看著就十分喜慶的衣裳,手裏還拿著一件凡間才有的樂器——嗩呐。


    逢歲晚雖唱歌如同念咒,卻也是精通樂器的,此前見過他彈琴、吹笛,卻沒想到,他竟然連嗩呐也會!


    實在難以將高高在上的劍尊跟嗩呐聯係在一起,腦子裏想象了一下他鼓起腮幫子左右搖晃吹嗩呐的畫麵,阮玉就忍不住想笑。


    鏡中的逢歲晚似乎感覺到了阮玉的注視,他突然回頭,看向了上方的鏡子,接著,臉上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容。


    “吉時到!”


    逢歲晚立時轉過頭,舉起嗩呐吹起了百鳥朝鳳。


    阮玉:……


    可惜是個背影,而逢歲晚也沒搖晃,站得筆直猶如青鬆,透過那背影,隱約可以感受到他的僵直。


    相公還是放不開啊。


    這麽吹,完全失去了嗩呐的靈魂呀。


    阮玉扯著嗓子喊:“嗩呐不是你那麽吹的,你扭起來!”不喊還好,喊完,逢歲晚更僵了,好在吹的曲子沒問題,那叫一個喜慶!


    “猜新娘?”看到對麵出現了數十位穿著紅嫁衣的新娘子,阮玉眼睛都亮了,沒想到,他們整出了這麽多花樣。


    那些新娘子都是虛空獸變的呢。


    爹爹跟小道君也有神魂聯係,應該不會認錯吧。嘻嘻哈哈熱鬧了許久,才正式開始拜天地,阮玉雖沒在現場,隔著鏡子也參與度極高,好幾次笑到打嗝。


    等到拜天地時,她便沒有幻化人形,而是靜立水中,做了一支高貴、優雅的蓮。


    夫妻對拜完畢本該要送新娘子到洞房,但他們省了這一步,直接開始掀蓋頭,揭開蓋頭後,就見小道君臉紅撲撲的,含羞帶怯,跟平素判若兩人。


    夜冥用絲線栓了個花瓣形的雲團,垂落在兩人中間。


    “這雲裏藏了一顆同心果,吃了之後才會夫妻同心,來來來,叼果子了。”


    兩人便隻能含住雲朵,慢慢吸入雲團,雲團越吸越小,他們也越離越近,直到即將嘴唇相貼,也沒能咬到所謂的同心果。


    旁邊的人和獸都在歡呼起哄,小道君連脖子都紅了,眼瞅著想要退開,就見阮一峰往前一步,吻住了她的唇。


    與此同時,夜冥瞪了逢歲晚一眼。


    吹嗩呐的逢歲晚不知何時摸出了一麵銅鑼,“咚”的敲了一下後,他自覺盡了最大的努力,用誇張的語氣喊道:“鼓盆而歌,琴瑟和鳴,交杯同飲,兩心相契,。”


    旁邊夜冥還敲鑼:“大聲點兒,沒吃飯啊!”


    逢歲晚習慣性地眉頭一皺,又被說了。


    “大喜的日子,你皺啥眉頭啊。”


    逢歲晚:……


    他擠出個笑容,並提高了音量,喊得也直白許多,“夫妻同心,早生貴子!”喊完,都覺得自己臉紅脖子粗了,雖目視前方,神識卻瞅著地麵,總覺得若眼前有一道地縫……


    不,他的元神已經鑽進去了。


    夜冥重重敲鑼,嘀咕道:“這還差不多。”


    小西瓜都看呆了,它偷偷用留影石記錄下來,打算到時候去許知鶴的墳頭上放——你瞅瞅,這是執道聖君,你敢信?


    當年那個讓門下弟子戰戰兢兢的執道聖君,如今變得這般平易近人,許知鶴,你要是能多活幾年,看到這一幕必然很是痛快吧。當喝一壇酒!


    阮玉笑出了眼淚,高興的同時,心裏也有了微微苦澀。


    雪峰上的神祇走下神壇,走入滾滾紅塵裏。


    他為她,做出了這麽多改變。


    而她,卻不知道自己還能陪他多久。


    逢歲晚,如果我沒撐下去,你該多難過啊。


    再找找,我一定能找到如意珠的!


    ……


    “成了!”一條銀色小龍從他掌心飛起,飛過樹梢時,身體已經有了一丈長。


    銀龍栩栩如生,一雙銅鈴般的眼睛炯炯有神,連胡須都根根分明,腹下利爪閃耀寒光,非出竅後期修為難以判斷其真假。


    “再試試這個!”仇牧遠說完,手中折扇一搖。


    銀龍又變大一些,猛地張口,發出一聲咆哮。接著,口中吐出桃花花瓣,粉色花瓣紛紛揚揚,在穀內撒下一片花雨。


    仇牧遠滿意地笑了笑,轉頭問洛驚禪:“你覺得如何?還缺了什麽?”


    坐在椅子上的洛驚禪一個沒注意,頭上身上都積了厚厚的一層花瓣,連鼻尖都沾了幾朵,隻覺得香味太過濃鬱,讓他呼吸都不暢了。他臉色鐵青,咬牙切齒地說:“我感覺不太好。”


    “你加了多少香露?味道如此刺鼻。”


    “還有,花瓣雨而已,你采了多少花瓣裝在裏頭?這下的不是雨,是冰雹!”


    看著幾乎被花瓣埋起來的洛驚禪,仇牧遠有幾分尷尬,他將扇子一揚,吹開花瓣道:“當年,青桑曾在桃花樹下領悟了一門步法,我以桃花為雨,希望她討她喜歡。”


    “銀龍、桃花,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知如今她還喜歡?人心是會變的。”洛驚禪冷冷道。


    仇牧遠一臉幽怨,“這不是沒打聽到她現在喜歡什麽嘛。”


    他充滿嫌棄地看著洛驚禪,“你都在我這裏套了多少消息了,都沒送我一個有用的,我還沒說你什麽呢,你倒來嘲諷起我來了。”


    洛驚禪麵色一滯,接著冷哼一聲,“你說的,也無非是他們多麽恩愛,讓我別癡心妄想。”


    仇牧遠:“心裏想想倒也沒什麽。”這麽多年,他都沒做到過不去想,又怎能要求旁人不去想,不去思念。


    “隻要她過得好,我就心滿意足。”


    “喜歡,又不是一定要占有。”


    沉默和不打攪,才顯得這份潛藏於心得愛有多麽珍貴。


    “洛驚禪,如你所說,她曾救你性命,是那無盡苦痛裏的唯一甘甜。”


    “那樣的她,難道不值得你默默守望?”


    洛驚禪看著自己的膝蓋,上麵還有沾了一朵桃花,他將袍子一抖,淡淡道:“我心裏有數。你以為,我心魔怎麽破的?”


    仇牧遠:“老魔君打的?”


    洛驚禪覺得仙雲宮的修士是不是都有大毛病,怎麽一個比一個會噎人。


    他頓了一下,說:“謝謝你。”


    說完,轉身離開。


    仇牧遠收回銀龍。這段時間,他跟洛驚禪相處更多一些,因為他知道,如今的古青桑最為牽掛和憂心的,其實就是這個兒子。


    洛驚禪好了,她臉上笑容都能多一些。


    所以,他隻能盡可能的開導洛驚禪,幸好,來的時候洛驚禪心魔已經壓製下去,如今,更是恢複得不錯。


    隻是,那心魔到底是如何壓製的呢?老魔君竟有如此通天的手段,連那等心魔都能拔除了,等老魔君出關了問上一問才好。


    明兒就是青桑生辰,也不知道老魔君會不會出來。


    另外一邊,洛驚禪剛走出試飛銀龍的山穀,就有一黃裳女子迎了上來,主動推起了他的輪椅。


    “小殿下,今天出來得這麽早。”女子笑吟吟地說:“醉仙樓來了個廚子,會做凡間的菜,我們去試試吧?”女子樣貌跟阮玉有那麽細微的相似之處,笑起來也顯得有幾分嬌俏可愛,她撒嬌道:“去嘛,好不咯,我肚子都餓扁了。”


    她修為低微,平日也不修煉,就跟凡間女子相差無幾,平時愛吃,也愛玩兒。


    正是這些特點,讓她一直備受小魔君的寵愛。當初那些替身,在小魔君蘇醒後都遣散了,唯有她一人留了下來。


    洛驚禪沒說話。


    女子獨自一人也能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一邊說,還一邊掏東西出來吃,時不時往洛驚禪麵前遞出一顆糖。


    洛驚禪沒吃,她也不惱,一手推輪椅,一手吃東西,偶爾沒見路,還能把洛驚禪推到撞樹上。


    再一次險些撞牆時,洛驚禪嘴角微微勾起,問:“你喜歡什麽?”


    女子一臉歡喜:“小殿下送的我都喜歡呀。”


    洛驚禪嘴角笑容逐漸擴大,他輕聲道:“那,送你歸西好不好?”


    女子頓時僵住,渾身發冷。


    恰這時,洛驚禪輕笑出聲,“開個玩笑。”


    誰也不像她。


    誰也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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