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緣山外,高牆結界上布滿裂紋。


    為了哄阮玉而塗白的牆壁已經被腐蝕得遍布黑斑,牆上那些原本充滿靈氣的畫,也變得陰森而詭異,畫上的龍、鳳乃至彈琴吹笛的女仙,都神情扭曲,邪氣逼人。


    “魘氣失控了!”忘緣山的弟子對山上的情景並不意外,以前阮玉沒來的時候,山上魘氣隔三差五就要暴動一次,整座山都會籠罩在黑暗之中。


    他們僅僅呆在結界外,就渾身發冷,心慌意亂。


    離雲點燃白燭。


    隨後燭火隨風晃動,很快熄滅。


    李蓮方見狀,緊張道:“這結界我們明明修補過,竟然四處漏風?”


    “這是最後一個夢域,是夢魘妖魔的絕地反擊,所以魘氣比往常更加狂暴。”洛存真緊張得來回踱步,“阮玉不在,這可如何是好。”


    阮玉已經連破六個夢域,眾人從懷疑、擔心、如今轉變成了對她有了完全的信任,總覺得阮玉在的話,一切問題都能迎刃而解。


    可問題是,她現在回不來啊!


    元寶突然大叫一聲,“汪!”


    就見牆上的惡龍咆哮著衝了過來,原本金色巨龍周身發黑,張開的血盆大口裏都有了難聞的腥臭味,儼然已經成了被魘氣控製的惡靈。


    眾人手忙腳亂地製服了牆上這些已經被汙染的畫靈。


    小道君聞香雪從她隨身攜帶的花盆裏抓了一捧土,灑在牆根處,接著又抓了一把種子擲入土中。


    靈氣灌入土壤,便有大片大片的爬藤沿著高牆攀爬,那些藤蔓遮住牆上裂縫,暫時阻止了魘氣往外滲透。


    小道君看向阮一峰。


    阮一峰搖搖頭,說:“卜不出來。”他剛拿出銅錢想測下吉凶,哪曉得一直攥手心裏的三枚銅錢不知何時碎了,兩枚他自己的直接碎成了渣,剩下的那個豁口錢則是斷成了兩半,肯定沒法用。


    “五行寶錢呢?”聞香雪問門主暮雲歸。


    暮雲歸一臉無奈地道:“被扔出忘緣山的時候,我一時沒抓緊,叫它跑了。現在,恐怕已經往祖地逃了吧。”


    李蓮方:“這魘氣也不知道攔不攔得住,仙雲宮外還有個結界,也能利用一下,稍微擋一擋。”


    他說的是仙盟封鎖仙雲宮時設的結界。


    這話一出,暮雲歸隻覺得臉上燥得慌。他想了想,還是悄悄給玄天門、乃至全天下都發了一道傳音。


    魘氣失控,形勢危急,懇請陣法宗師前來相助,萬一聖君沒能將其壓製,大家還得齊心協力將夢魘妖魔再次封印。


    他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來。卻知道,這一次,他不會走。


    仙雲宮還有不少年輕弟子,李蓮方讓仇牧遠帶著剩下的弟子們暫時離開。


    仇牧遠修為最低,留下來也起不到什麽作用。他點點頭,說:“我先送他們出去。”心下補充——等把年輕弟子們送走,我再回來。


    “一峰,你跟仇道友一同離開。”聞香雪將阮一峰托付給了仇牧遠,“我這弟子,就勞煩道友多照看一些。”


    阮一峰也不矯情,跟聞香雪道別,說:“師父,那我先走了啊。”


    別的弟子都哭哭啼啼的不肯走,誓與宗門共存亡,他就跟腳底抹油似的隻想趕緊溜,走了好遠之後,忽地腳步一頓,回頭,恰好看到聞香雪正看著自己的方向。


    她的眼睛被白綃遮擋得嚴嚴實實。


    可阮一峰清楚,她的視線,就落在他身上。


    一雙腿好似灌了鉛,都有些抬不起來。


    阮一峰有些不敢與遠處的師父對視,然低頭瞬間,他看到小師父唇角微勾,露出淺淡笑容,像是一朵白茉莉在她唇邊悄然綻放。


    她還輕揮了一下衣袖——像是在說,“別看了,快走吧。”


    阮一峰深深鞠了一躬,這才大步下山。


    等人走遠,周帷沒好氣地冷哼一聲,“你待他不薄,這等時候,他還不是一走了之。”


    聞香雪靜靜地看著周帷。她知曉周帷的想法,雖說上天讓她眼睛突然不能視物,可眼睛看不見後,她更能揣測人心。


    此時的師兄其實很緊張。


    她知道,他也想走。


    有的人留下,是為了天下蒼生。


    而有的人留下,或許隻是覺得大家都沒走,自己走了會很丟臉,若事情順利解決,拋下同門逃生的他勢必會遭人恥笑,受此影響會產生心魔都說不定。


    他心中此刻甚是不平:“為什麽你們要這般高尚,主動留下來鎮壓妖魔?”


    周帷:“執道聖君不還是他女婿麽,他……”


    聲音漸弱,周帷被小道君盯得有些不自在,一肚子抱怨都咽了回去。


    他索性轉身不看她,並且將他的法寶玲瓏棋盤給拿出來,似模似樣的丟出幾顆棋子在結界外,“我這棋盤,也能入陣,應當能阻那魘氣一時半會兒吧?”


    聞香雪移開視線。


    留在這裏的人,都清楚自己可能會麵對什麽。既已留下,不管心中曾想過些什麽,在她眼裏,此刻這些人,都是英雄。


    大家都在修補結界,阻止魘氣外泄。


    不多時,老魔君再次出現在了仙雲宮,送他過來的依舊是小西瓜,落地後,他還將小西瓜從頭到腳都誇了一通:“這虛空獸真是名不虛傳,有它在,能省多少時間啊。”


    暮雲歸:“你那外孫現在情況如何?”


    老魔君:“打了一頓,會昏上個一年半載吧。”他在結界外轉了轉,取出魚簍扔了過去,魚簍張開成網,在高牆外又鋪了一層。


    老魔君的到來,大大緩解了眾人的壓力。


    隻是內因不除,他們外麵無論如何修補也隻是拖延一下時間而已。偏偏夢魘妖魔早已進入執道聖君體內,外人根本無法插手,他們能做的,隻有等。


    等他們分出勝負,再看,到底是毀滅,還是新生。


    藏月秘境,阮玉也在等。她雖著急焦慮,但本身就是樂觀的性子,倒也沒有唉聲歎氣表現得很難過,反而在藏月秘境裏逛了起來,看到漂亮的山山水水和奇異的花草樹木還用留影石記錄下來,打算帶回去給逢歲晚看。


    “這爬藤的葉片好像楓葉,爬滿一堵牆真漂亮。”


    “居然有比我還大的蝴蝶!”


    “天,這蘑菇可以當房子了。”她跳上蘑菇隻覺得腳底軟綿綿的,身子立刻就躺了下去,還在蘑菇傘上打了幾個滾兒。


    聽音花努力舉著留影石把她在蘑菇上打滾的樣子拍下來,拍完了她還得仔細看兩遍,確定漂亮後才留下來。


    他的識海不該那麽孤獨荒涼,總有一天,她會把這世間的美好種在他心上。


    等的時候,兔子們也給她送了許多寶貝,多是靈植,用草葉包了一團土,連根送過來。


    聽音花氣咻咻地在旁邊喊:“不許送靈植,阮玉不能有別的草!”桂神樹送的種子它拒絕不了,兔子們還想送草,這可不能忍!


    可惜它喊了也沒用,藏月秘境最多的就是靈植,兔子們也除了靈植,就隻剩下兔毛可以送,它們攢的毛已經給阮玉做了幾條大毛毯,沒別的毛了,總不能現在從身上拔。


    見無法阻止搗藥兔們送靈植了,聽音花隻能喊:“那它們隻能入藥,不能養!”


    靈植要產生神識還挺難,沒個千八百年都沒希望,像它這樣天賦異稟的都是萬裏無一的存在。小丫是桂神樹的分枝,自然另當別論。


    沒見仙雲宮的玉蘭樹它們都還隻能用小紙板與外人溝通呢,而它,開花即可說話。


    因此,現下這些靈草雖然品階都很高,但確實都沒有生出靈智,隻要阮玉不把它們拿回去種藥田裏,養個幾百上千年就成。


    三日後,他山玉鑰匙微微泛光。


    阮玉原地消失,在出現時,她人已經站在了萬花穀外。


    小西瓜一直守在這裏,見阮玉出現,它立刻衝過去,並喊:“快上來!”


    阮玉翻身上馬,剛坐穩,小西瓜就一躍而起,帶著她穿越虛空裂隙,直接出現在了忘緣山外。


    “阮玉回來了!”


    她像是一團光,撕破黑暗,陡然出現在了眾人眼前。眉心明月皎皎,桂子飄香。


    ……


    仙雲宮頭頂上方陰雲籠罩,到處漆黑一片。


    明明點了燈籠,光線依舊昏暗不明,好似黑暗正在吞噬一切光源,那些光源,猶如風中殘燭,隨時都會熄滅。


    圍坐在光源邊的人,被那昏暗的光照得臉色青白,遙遙看著,還有幾分陰森嚇人。


    “爹!”阮玉隔著老遠就看到了阮一峰,她有點兒急:“你怎麽還在這兒?”


    留在這裏的修士修為最低都是元嬰,還隻有一個曾經進入過夢域的離雲,其他的,除了她爹外都是出竅期以上。


    阮一峰身上披了個大氅,手裏還揣著個花盆。


    那是小道君經常抱在手裏的盆,此刻那盆中花隱約冒著熱氣,直接變成了一個暖手爐。


    阮一峰站起來,這裏太冷,他嘴唇都凍烏了,說話時聲音還帶著顫音:“我,這不是在等你麽。”說話時,側頭看了一眼身邊盤膝坐著正在調息的小師父,他心頭幽幽歎了口氣。


    他怎麽就鬼迷了心竅一般,把心一橫又跑回來了呢。


    回都回來了,自然得出一份力氣。


    阮一峰用手指著自己喉嚨說:“我一直站在牆外罵那臭小子,嗓子都給我喊啞了。”


    “罵?”


    “就說你老丈人在外頭看著呢,連個妖魔都打不過像什麽話。可別就那麽被夢魘給吞噬了心智,到時候,老婆孩子都成別人的了。”阮一峰啞著嗓子繼續喊:“你還年輕,總不可能給他守寡,我們玄天門還有幾個俊俏的小夥子,跟我一起入門的年紀小著呢,到時候爹介紹你們認識認識?”


    阮玉重重點頭:“爹你說得好!”定是這些話刺激了沉入夢域的逢歲晚,讓他不敢輸。


    暮雲歸眼角一抽——這,不愧是父女。


    都什麽時候了,倆人還有心思開玩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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